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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福寶 -【呸!下流胚!】《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16 PM     標題: 福寶 -【呸!下流胚!】《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30 02:30 AM 編輯

【書名】:呸!下流胚!

【作者】:福寶

【內容簡介】:

  如玉是隻鬼,看了不該看的,摸了不該摸的。

  於是,書生輕撩衣擺:「還要再摸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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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19 PM

第一章

  如玉是隻鬼,她最大的樂趣便是夜幕降臨之後,伸個懶腰,隨便挑一條巷子,挨家挨戶的去串門子,自然是不經人家允許的長驅直入,看看這家老子教訓兒子,看看那家兩口子打架,或許還能撞見個金屋藏嬌或是背夫偷漢的。到了後半夜活人都入睡了,她便飄去城南大槐樹底下,跟一眾鬼姐鬼妹聊大天兒,分享各自見到的八卦。眾人說得口沫橫飛,好不逍遙快活,到天色快亮,就嬉笑著散了,各自貓個陰暗的角落睡大頭覺。
  
  如玉已經好久沒遇到什麼可拿去與姐妹們分享炫耀的新鮮事兒,這讓她很是苦惱,這日她若往常一般,待太陽全部落到山那頭,便起來活動。在東柳巷從頭轉到尾也沒什麼稀罕的,失望之餘便轉到了西柳巷。
  
  這西柳巷她沒怎麼來過,因這巷子只住了三戶人家,其餘的都是些老舊的空房子,除了偶爾能碰著個同類之外,很難尋得什麼活人的新鮮事兒。她挨著門兒去那三戶人家「做客」,果真沒什麼收穫,歎了口氣,準備再換下一條巷子,忽見巷子盡頭的舊宅裡竟亮著微弱的燈光。
  
  如玉很驚訝,她不記得那地方有人住。仔細一想,快到科舉的日子了,或是進京趕考的書生,沒錢住客棧會館,便就租了這破舊宅子吧。
  
  如玉忽然歡喜起來,這些日子盡聽姐妹們說這些舉子的趣聞,她總是插不上嘴。沒奈何,舉子們大多住在客棧會館,偏生她生性害羞,饒是人家看不到,她還是對活人太多的地方有些犯怵,若這回果真讓她在這深巷裡撞見個漏網之魚,那才是她的運氣。
  
  如玉嘻嘻笑出聲來,哼著小曲兒奔那座院子飄去,心念這書生若是個俊俏的那就最好了。
  
  院門口,如玉輕咳了兩聲,裝模作樣地高喊道:「有人嗎?來客嘍。」及後又變換了聲音,扮個老實模樣應道:「來了,是哪個?」「是鬼啊!」如玉尖著嗓子假作恐怖的大喊,之後便捧著肚子咯咯笑了起來。這是她最喜歡的遊戲,雖然被姐妹們嘲笑不屑,她自己卻樂此不疲,每次新登某戶人家,總要如此自娛一番。
  
  如玉樂了一會兒,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水,忽悠悠地飄進了院子,越門而入,進到屋中。才一進屋,又自以為幽默地福了一福,只做嫵媚輕浮裝捏著嗓子道:「俊書生,小女子有禮啦。」說完抿著嘴兒傻傻的笑了笑,才是抬頭細看屋中之人。
  
  然這一看下,卻只讓她驚得不成!屋裡確是有個俊書生,還是個赤條條、光溜溜的俊書生。
  
  如玉大喊一聲,捂了眼退了出去,
  
  她才看到了沒穿衣服的男人,好像正在洗澡。如玉背身站在院子裡,摸著自己的心口,瞪了眼呆滯住了。
  
  沒穿衣服的男人……沒穿衣服的男人……
  
  雖然她已是鬼了,按說早就沒了心肝血脈,可香玉這會兒只覺得心口亂撞,臉上發熱。
  
  這也難怪,自她做鬼以來不管如何闖入人家屋裡,卻從沒這麼直面見過光身子的男人。或是偶爾見了人家夫妻房事,她也都是知趣識禮地退了出來,人家男女扭在一起,也不容她看清。
  
  這個卻不一樣,就他一個人,赤條條地站在地上,全……全……全被她看去了。
  
  如玉捂了臉扭捏起來。她雖是記不得自己生前的事情,卻清楚的記得自己死時二十歲,是個沒出閣的姑娘。如今看了個光身子的男人,實在讓她羞赧得很。
  
  「沒看到,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如玉捂著臉喃喃自語,只想著趕緊溜走,可走到門口,卻又站住,愣了半天,賊兮兮地扭頭看了看。
  
  她自己還沒來得及嫁人就死了,雖是個規矩的姑娘家,可到底對男人好奇,也不知男人的身子是個什麼模樣。做鬼之後卻是在幾個姐妹的帶動下,偷看了宜春院的秘藏春宮圖,可畫兒裡的男人再逼真,到底不是真人不是?
  
  如玉嚥了口唾沫,左看看,又看看。暗道反正我是鬼了,不論千年百年也再嫁不得男人,這會兒不看看或到化成飛灰的一日也見不得男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這裡沒人又沒鬼,只我一個,我偷偷去看看,也算是開開眼,天知地知,我知他不知。
  
  是了,是了!如玉又自我安慰:這是對我生前的補償,是對我安心做個乖鬼好鬼的獎賞。
  
  她在門口下了決心,只怕那書生動作快洗完了澡,也不容多想,深呼了一口氣轉身輕輕地飄了回去。
  
  這一次她沒有敲門問安,直接闖了進去,只見桌上好好地放了水盆和手巾,書生卻已不再了。如玉好生後悔,只歎錯了時機,嗟歎之際忽破舊屏風之後傳來細細的吟聲。
  
  如玉未及多想,便朝就穿過屏風去看。這一回直讓她比剛才更驚,雖知對方聽不見,仍是緊得捂了嘴不敢出聲,傻傻地瞪著眼站在原地。
  
  只看那書生半依在床上,上身披著的中衣沒有繫帶子,露出麥色的胸膛,竟很結實,全不似想像中的書生文弱。只如玉這會兒哪還顧得欣賞這些,只見著他□光溜溜地什麼也沒穿,胯/間直挺挺地立著根棍子,被他自己握在手裡……
  
  他……他……他竟然……竟然在自/瀆。
  
  如玉下意識地用手捂了臉,心下暗罵一聲:什麼俊書生,原是個下流胚!
  
  她心裡一邊罵著,卻又禁不住好奇地露了一個縫兒。
  
  還別說,這書生果真是個俊俏的人物,如玉心道若換個容貌平庸乃或醜陋之人如此光景必顯猥/瑣下流,可見這眼前這俊朗男子行此事,除了讓她驚羞之外卻並不覺噁心卑劣,甚至那微喘輕/吟之聲都有幾分動聽似的。
  
  果真容貌俊些就是不一樣……香玉心裡一羞,一點點兒地把那手指縫越分越大,最後乾脆變成雙手捧著臉蛋兒,歪著頭毫不掩飾地望著那男子。
  
  「別……別看那兒……看他的臉,看他長得真是俊俏。」如玉暗在心裡嘟囔,可眼睛偏就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地方。
  
  原來……男人那裡是那個樣子的……
  
  如玉咬了咬嘴唇,她大概知道些這事兒,知道男人那裡平日該是軟塌塌的,一到用時便硬/邦邦、熱乎乎地似根火棍/子。
  
  真的是硬邦邦、熱乎乎的嗎?如玉雙腳不聽使喚似地慢慢走了過去,曲腿跪到了床邊,往床沿兒上一趴,湊到近處認真研究起來。
  
  那書生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隨即便又更快套/弄起來,未幾便見那頂端冒出些白白的東西。
  
  如玉眼睛瞪得直直的,心想這是個什麼東西呢?
  
  她看得出神,不自覺地伸手去摸。
  
  然,只在她以為要穿之而過之時,忽覺指尖濕濕熱熱……
  
  她居然摸到了!
  
  如玉驚叫地倒吸一口涼氣。那書生似也感到什麼似的,低呼一聲,那握在手中的硬物隨之抖動兩下,噗噗冒出更多的白色液體,隨即軟了下來。
  
  「啊!!!」一聲驚叫,卻非那書生受了怎樣的驚嚇,而是如玉大叫著飄了起來,穿過屏風,穿過屋門,直衝出了這座舊宅院。
  
  她一路尖叫狂飆,驚起大鬼小鬼無數,直到衝出喧鬧地街巷,扎進城南密林,氣喘吁吁再無力氣,方才身上一軟,癱在地上。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她,她居然碰到了那書生,還,還是碰到了那個地方。
  
  而且要命的是,他那東西裡冒出的白東西竟是弄了她一手!
  
  如玉用左手抓了不停顫抖的右手,瞪大了眼睛。
  
  什麼也沒有,她手上還是乾乾淨淨,清清透透,一眼能看到地上的泥土和樹葉,哪有什麼粘/稠的白東西。
  
  可,可明明……明明剛剛她感覺到了,白色的東西噴了她一手,也不知是何神物,熱熱地直跟燙了她全身似地。
  
  如玉盯著自己的右手,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半天,吧嗒吧嗒地掉了眼淚,可憐兮兮地低喃泣道:「完了,我中了那男人的暗器法術了……完了……完了……我又要死了……」



第二章

  如玉知道自己不會死,也知道自己並非中了什麼暗器法術已是幾日之後了。
  
  自那晚後她便魂不守舍,不論白日黑夜都窩在藏身之處不敢出來,可憐兮兮地躲了好幾日,見自己好端端的並不似灰飛煙滅的模樣,方在一晚大著膽子出來。
  
  她心裡藏了疑問,卻又實在不敢去問前輩男人的那個地方會不會噴出燙燙的驅鬼之物。想了好久,也只有宜春院的書籍畫冊裡可見男人的那東西,或能尋得些門路。於是她只獨個兒摸去宜春院研究,最後權且弄明白了些。
  
  得知事實真相的如玉並沒心思為自己又長了知識而歡喜,心裡仍是疑惑,只奇自己怎的竟能碰到那書生。這一點,卻不是宜春院的藏書可得解答的。
  
  為此她去問了與她感情頗深的鬼姐妹鳳兒,鳳兒比她還小兩歲,卻比她早亡許多許多年,是以她只把鳳兒當個姐姐,甚或前輩,有什麼疑難的只管問她。
  
  自然她不敢把事情據實相告,只做隨意地探問道:「鳳兒姐姐,咱們有可能碰到活人嗎?」
  
  鳳兒隨口道:「一般自是不能,不過也倒有特殊情況。」
  
  「什麼情況?」如玉緊問道。
  
  「有些道行的除外,只若你我一般的,若是能集中念力,偶爾也可趕了巧勁兒碰著活人,不光是活人,貓兒狗兒,桌椅板凳,這些咱們平日裡碰不到的實物,都有可能碰到。」
  
  「哦……」如玉解了疑惑,暗道:集中念力……集中念力……難道我當日集中念力了?這麼一想,又感羞愧,只道自己心裡莫不是藏了個小色鬼?怎的偏生那個時候能集中念力……
  
  鳳兒睨著如玉:「怎麼突然想起這個?是想去摸人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如玉大窘,惱羞駁道:「誰要摸人了!我好端端的摸人做什麼!」說完丟下一臉詫異的鳳兒,扭捏著飄走了。
  
  只說如玉知道自己並非遇了災禍,終是放了心,可總也放不下那個書生。只因那晚自己不論是否「集中念力」,終歸是碰到他了。那書生必也能感到,他未必比自己嚇得輕些。
  
  如玉自責不忍,看那書生必是趕考的舉子。如今恩科未開,他先是撞了鬼,只怕他心中驚恐不安,考試之時不得發揮。十幾年寒窗苦讀,只被自己一摸而前功盡棄。甚或嚇出什麼毛病來,再落下個病根就更是她的罪過。
  
  是以數日之後的晚上,如玉又悄悄地來了書生的小院。在外面躊躇了許久方是進屋,然轉了一圈卻不見人,想著天色已晚,那書生也快回來了,便只在屋中等他。
  
  這房子有些年頭,想原來必也滿佈灰塵。然這會兒雖是陳舊,卻乾淨得很。那書生的東西不多,筆墨紙硯,衣物用具全都擺得整整齊齊,比她見的尋常光棍兒漢的屋子好百倍。這讓她不禁暗歎讀書人果真是不一樣。
  
  她正想著,忽聞得屋外說笑聲漸近,想著必是那書生帶了朋友回家。雖說不會被看到,但因有了那晚之事,她心中甚是扭捏羞澀,哧溜躲到屏風後面。
  
  未幾,有青年男子說笑著進到屋中。
  
  一男子笑言:「寂言,你這住處外面看來有些古舊,進到屋中卻是別有洞天,甚是是清雅啊。」
  
  寂言……名字倒是怪好聽的,如玉暗道。
  
  「馮兄取笑了,小弟身無長物,也只圖這小院房租便宜,清雅不敢說,清淨倒是有的。」
  
  嗯……聲音也好聽。如玉忍不住從屏風後面探出頭來向外張望,只見桌邊坐了兩個書生模樣的男子,衣著光鮮,形容舉止頗有幾分公子氣度。而一旁案邊給他二人沏茶的,便是那個「寂言」了。想起那晚,香玉一羞,往屏風後面縮了縮,只露出一雙水汪汪地大眼睛,賊兒似地偷瞄過去。
  
  這寂言的衣著可就比那二位公子樸素多了,可明明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衫,不知怎地穿在他身上竟比綢緞的衣裳還有風度似地。
  
  「邵兄不必客氣,我們也坐不了多會兒的。」另一個男子開口道。
  
  邵……兄?邵……寂……言……如玉微微點了點頭,記下了這個名字。
  
  「弟沒什麼可招待二位,只清茶一杯,陳兄莫要推辭。」邵寂言微笑著給馮、陳二人端了茶來,自己復又端了一杯,陪二人坐在桌邊。
  
  馮兄品了口茶,環顧這屋,道:「寂言,雖說你這屋子清雅別緻,然依我之見,到底不如住在客棧會館,別的且不說,只說那裡人來人往,倒能結交到不少知己良朋,或有朝中達官顯貴微服造訪識些舉子貢生也是常有的。咱們十年寒窗苦,可不就為他日入朝為官嗎?我知你才高心也高,可只在恩科之前識得些官宦子弟,雖不說攀附,但是人際交際也是要得的。」
  
  邵寂言道:「馮兄說得是,寂言也沒什麼大才,更不敢自命清高。其實住在這裡也未嘗不得交友,我如今不也是交得二位知己了嗎。」
  
  陳兄接道:「雖如此說,這地方到底簡陋,若是有其他什麼困難,你不必多慮。我看你只搬去與我們同住,房租我來付。」
  
  「不,不,那卻使不得。」邵寂言推辭道。
  
  馮兄道:「寂言莫要推辭,我們全是出於朋友之意,絕非輕辱你的意思。」
  
  邵寂言道:「這我自然知道的,二位的美意我心領了,我租這院子一是圖房租便宜,二來也是圖個清淨。客棧會館雖好,到底人多,平日難得靜下心來讀書溫習。」
  
  馮兄笑道:「寂言也需讀書溫習嗎?憑你的才思學識,金榜題名實是十拿九穩。你不住客棧不知,如今恩科未開,可各地舉子的情況卻早都傳遍京師了。寂言兄的大名那是經常被人提起,只說你這一路考到舉人可是盡領風騷了!」
  
  邵寂言擺手歎道:「哪裡哪裡,我也是勉強過關,哪有如此才能,大都是以訛傳訛了。」
  
  只說如玉聽得入神,早已從屏風後面飄了出來,這會兒更是佯坐在桌邊空著的那把椅子上,雙手托腮,左看看他,右看看他,聚精會神地聽著,只似加入了三人的談話一般。
  
  只聞得陳兄道:「邵兄,其實我們今日邀你搬去客棧,還有別的緣故。只因頭日我們從客棧小二那兒聽了些故事奇聞,說你住的這座院子鬧鬼。」
  
  如玉聞言嗤嗤笑了,一邊圍著桌子轉圈兒,一邊笑道:「胡說,哪裡有鬼,哪裡有鬼啊?」她嬉笑著飄了幾個圈兒,忽又納過悶兒來,愣愣地站在原地,腦袋一歪,憨憨地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喃喃道:莫不是……在說我?
  
  馮兄道:「是了,倒也不是嚇唬你,我們聽那小二說這院子裡住著個冤死的女鬼,終年作惡,由其愛害書生才子,以往就有趕考的書生被這女鬼害的丟魂落魄,雖保住了性命,卻瘋瘋癲癲落了病根兒了。」
  
  「呸呸呸!」如玉瞪了眼沖那馮兄氣道:「你才是什麼冤死的女鬼,你才愛害人性命!你這壞書生!含血噴人!呸!」
  
  邵寂言不以為意地笑道:「既是故事奇聞,大抵是有人編來說笑的。咱們是趕考的書生,那些人便說什麼女鬼纏書生的話,若是做生意的商客,怕是要說鬼怪盜匪謀財害命了。子不語怪力亂神,咱們姑妄聽之便罷,做不得真。」
  
  馮兄無話,陳兄搶道:「這種事可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縱是捏造的也得有個影兒不是?你在這院裡住了這些日子,就沒覺得有何蹊蹺的?」
  
  如玉聞言一驚,心虛地望著邵寂言,但見邵寂言面色輕鬆地回道:「能有什麼蹊蹺,我是沒見有什麼奇怪的,若是遇了什麼鬼怪,這會兒哪兒還能與二位談笑風生?」
  
  馮陳二人面面相覷再無話了。
  
  如玉卻是奇怪,心道那晚我明明碰到他了,還把他嚇得噴了我一手,怎的是什麼也沒遇到?或是他不好意思說被摸了那裡才要扯謊掩飾?可見他神態自然,卻也不似惶恐心虛的模樣。難道卻是我自己記錯了?是我一時緊張生了錯覺不成?
  
  如玉好奇,抬手試探著去拽邵寂言的衣角,穿身而過。
  
  如玉不放棄,一邊喃喃自語:「集中念力……集中念力……」一邊聚精會神地伸出手指去戳邵寂言的胳膊,仍是未果。
  
  還是不行?如玉疑惑:難道真要去摸那裡我才能集中念力?
  
  如玉被自己這個想法窘到了,咬了咬嘴唇偷瞄眼前全不知自己存在的三個人,一縮脖子滑到了桌子底下。
  
  我這次只是求證一下,如玉跪在邵寂言兩腿之間如此對自己說。隨即嚥了口唾沫,緊張地伸出手摸了上去,什麼也沒有摸到。
  
  再試了兩次,仍是一樣,如玉眉頭一皺,自語道:「怪了……」
  
  只說如玉趴在桌子底下努力研究,卻見不到桌子之上,邵寂言的臉上露了異色。
  
  「邵兄,你臉色不好,怎麼了?」
  
  「沒,沒什麼。」
  
  「可別真讓我們說中是撞見鬼了,倘真如此可別瞞著我們。」
  
  「不是,是昨晚看書睡得晚了,這會兒精神不大好。」
  
  「啊,那如此,我們就不久擾了,你早些歇著吧。」
  
  三人說著便起身離開,如玉正摸邵寂言的褲襠,沒意識地跟著爬了出去:「唉,別走啊……」
  
  等如玉從桌子底下鑽出來,邵寂言已然將馮陳二人送出屋去,卻並未遠送,只站在門口望著那二人出院便就隨手將門關上,待轉回身來,臉上雲淡風輕的微笑頓時消失不見,瞇著眼望著才從地上爬起來的如玉,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地道:「那晚還沒摸夠,今日又來找補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21 PM

第三章

  邵寂言望著緊緊貼在牆上,嚇得直抖的胖嘟嘟的「女色鬼」,不知該怒還是該笑。
  
  他一直就能看見旁人看不見得東西,小時候嚇得不敢睡覺,日子長了也就習慣了。年少時還有些好奇之心,待到成年,只連這些好奇之心都沒了,平日裡看見了也只當看不見。反正人鬼殊途,你不招惹他,他也不回來招惹你。
  
  適逢科舉,他因囊中羞澀租了這間偏僻破舊的院子,租之前還留心看了一下,未見什麼小鬼,這才安心住了下來。前幾日識得馮陳二人,被他二人拉去聽了些小調艷曲,他正是年輕氣盛的光景,難免動了情/欲,人前顧念著顏面風度沒甚表現,晚上回來本欲洗個澡熄了慾念,只是洗了澡仍是難消雜念,無奈只得動用五將軍,未料卻被個女鬼看個正著。
  
  其實他洗澡之時便見了她嘻嘻哈哈地闖了進來,隨即又跑走了,他只若尋常一般裝作不知罷了,未料那跑出去的女鬼竟是堂而皇之又跑來偷窺。他吃了一驚,然慾念已起,實難遏止,只等那女鬼自愧離開,可那女鬼雖似羞愧難當,卻未有離開之意,反是磨蹭到他身邊,竟似認真地研究起來。
  
  不管是人是鬼,他長這麼大從未被旁觀自瀆過,尤其還是一個滿面嬌羞的女子。雖難免尷尬羞愧,可心裡竟莫名生了另一種快感,胯間之物非但沒有軟下來,反而更覺興奮。及至那女色鬼竟不知羞地伸手碰了他,冰涼的觸感讓他一驚,精陽之物盡洩。他還來不及驚恐,卻見那女色鬼被攝了魂似地尖叫著衝了出去。
  
  他早年曾聽人說過,鬼屬陰,但凡鬼魂不論道行深淺,均懼男子純陽之物。如今他的精物染了那女鬼一手,只怕她小命兒難保。不論如何到底是自己的東西將人家弄得魂飛魄散,他著實為此內疚了一陣,及又再想,終歸是那女鬼自作自受,明知難敵純陽之物,仍是色膽包天自尋死路,卻與他沒大關係,如此也便心安理得了。
  
  剛剛他同馮陳二人才一回屋,便察有位陰友匿於屏風之後,未幾但見此鬼飄飄而出,竟是那晚的那個女色鬼。他見這女鬼好竟是端端的模樣,心道看來傳言不可盡信。只沒想到這女鬼當真是個色中餓鬼,竟有爬到桌底下去摸他的褲襠。
  
  雖然她什麼也摸不到,但一個大姑娘跪在自己的雙腿之間磨蹭,縱是柳下惠轉世怕也受不住。他慌忙中才趕緊將馮陳二人趕走。
  
  邵寂言本是惱羞成怒,想要將這不知羞臊的女色鬼罵走,可這會兒見她受了驚嚇,渾身顫抖,淒淒欲哭狀卻又罵不出了。由是她不知是羞是怕,一張圓嘟嘟的小臉兒竟是變成了粉紅色,只似個大蘋果似地,只不過是半透明的。這讓邵寂言吃驚得很,他還從未見過鬼魂也會臉紅的,又覺有趣得很,不禁生了調侃戲弄之心,唇角一彎,撩起衣擺低頭看著已經微微隆起的褲襠,戲謔道:「你做的惡事可要負責,或是……再來摸一摸?」
  
  如玉果然上當,一張小臉蛋兒霎時由粉紅色變成了胭脂色,又羞又氣地捂了臉罵道:「你這個色書生下流胚採花大盜老流氓!合該你一輩子討不到媳婦兒變個老烏龜!呸呸呸!」說完隨手拿了手邊的硯台砸了出去。
  
  邵寂言手疾眼快,連忙閃開,硯台啪地打在門板之上,摔得粉碎。
  
  如玉也顧不得自己是不是又無意間集中了「念力」,滿臉通紅地衝了出去。
  
  邵寂言懵懵地怔了半晌,只落得一臉的苦笑,自認倒霉。
  
  只說如玉自邵寂言家中衝了出來,又羞又愧又腦又氣,魂不守舍地在大街上飄蕩了半宿,後半夜,習慣性地又飄去了大槐樹底下和鬼友們聚會。只她獨個兒縮在角落裡,大家說什麼她全沒聽見。待到眾人快要散了,她才被身旁的鳳兒捅了一下,疑問道:「小玉,你怎麼了?怎麼一句話不說?」
  
  「啊?」如玉臉上一臊,扭捏著低語道,「沒……沒什麼……」抬頭見大家都好奇的望著她,又覺不說點兒什麼似是難以過關,扭了扭身子,雙臂抱膝,把下巴抵在膝蓋上,努力擺出隨意的模樣,小聲道:「你們說……活人有可能看見咱們嗎……」
  
  眾鬼面面相覷,一資格老的前輩道:「一般活人自是不能,不過一些開了天眼的法師,或是修煉的道人就另說了……再有些普通人也有可能,這種人或是本身極陰極陽,又或是生在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又或是生在陽年陽月陽日陽時……不論如何這種人少之又少,一萬個人裡不見得能出一個,咱們基本遇不到的。」說完轉香玉問道,「怎麼想起這個,可是你遇到了?」
  
  眾鬼立時滿臉好奇地望向如玉,如玉連忙否認,腦袋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
  
  前輩道:「遇不到最好,遇到了就不是好事,多半是些捉鬼的道士,有你受苦的。」
  
  一些才入鬼門的新手聽了不免生了恐懼,又有說頭些才聽說京城來了個道士抓鬼很在行,攪得她不敢進城,一連幾日都窩在城郊荒林樹洞裡,好不可憐。
  
  如玉聽了也是連連點頭,這事兒她也知道,她也是一樣只怕被道士法師當做惡鬼捉了去,好幾日沒敢出去遛彎兒。
  
  那前輩隨歎了一聲道:「其實也不必那麼驚慌,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得道高人?縱有些道士練得了些些法術,也未必有什麼作為。甚有許多不過是打著幌子招搖撞騙罷了,實則沒什麼能耐。你們說的那個道士我也聽說了,實是個外強中乾的貨,沒什麼可怕。前些日子他去西柳巷捉鬼,鬼沒捉到反是被惡鬼纏上了,狼狽地逃出了京城,如今不定是個怎樣的下場呢。」
  
  聞得「西柳巷」如玉一驚,緊忙故作輕鬆地問道:「西柳巷有惡鬼嗎?」
  
  她這一問,其餘幾個資歷淺的也是一臉的好奇,那前輩見此便道:「那西柳巷沒什麼人家,連咱們也少去走動,難怪你們不知道。那巷子最深處的那處院子裡住著一位冤魂惡鬼,早些年有趕考的舉子著了她的道,變了癡傻瘋癲,後來傳開了便沒人敢住。」
  
  如玉一下變了臉色,西柳巷最裡面那間屋子,不正是那下流胚住的地方嗎?
  
  前輩又道:「前些日子那房主或是尋得了租客,只怕出事才請了那道士捉鬼,只這道士法術一般,反而激怒了亡魂,只聞得被那惡鬼追出城去了,如今也已有些日子,想也快該回來了。正好,我也提醒你們幾個,沒事少往那巷子去。雖是那惡鬼從不傷害同類,但她心存戾氣,脾氣陰晴不定的,咱們還是躲著她好。」
  
  「快回來了?!」如玉嚇得叫出聲來,眾人驚詫側目,不明如玉如何有這麼大的反應。
  
  如玉尷尬地縮了脖子,諾諾地敷衍道:「我是說……不大能確定她會回來吧……這麼多日子了,或許那道士有什麼同夥,合力把她收了……」
  
  前輩攤手,不甚關心地道:「倒也有可能……」
  
  很快眾鬼你一言我一語地岔開了話題,而如玉卻是再不得踏實,只道原來那兩個書生說得竟是真的。
  
  倘真是專門謀害書生的惡鬼,那下流胚可不就危險了?



第四章

  如玉在院外磨蹭了許久才是壯著膽子飄到了屋門口,只怕再撞見什麼不該撞見的,便輕咳了兩聲才飄了進去。
  
  時邵寂言只穿了件單褲在屋中擦身,聽了如玉的輕咳之聲還不及反應,便見她一臉扭捏地闖了進來。
  
  邵寂言深歎了一口氣,苦著臉無可奈何地道:「鬼大姐,你縱真是個急色鬼也別只纏著小生一人好不好,如今趕考的舉子多,比我俊俏的有的是。」
  
  如玉乍見又撞了邵寂言洗澡已覺羞臊尷尬的很,聽了邵寂言這話一時惱羞成怒,脫口道:「呸!你才是急色鬼,只你這種淫/亂書生下流胚才會自己做那下作之事。」
  
  邵寂言也是瞬間掠過一絲尷尬之色,隨即只做輕鬆之態回道:「食色性也,情/欲一事同吃喝坐臥一樣乃人之常情。我看你也不似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了,死前也必為人婦,何必做那矯揉造作之態,難道你家相公在這方面就異於常人不成?」
  
  「呸呸呸!」如玉氣道,「你才嫁人了,你這個不長眼的下流胚!」
  
  邵寂言這才留心,只見她果真是本朝未婚女子的髮飾打扮,不禁嘖嘖低喃道:「難怪對我又看又摸的,原是個沒男人的老姑娘。」
  
  如玉又羞又氣又急,一張胖嘟嘟的小臉蛋兒又憋成了粉紅色,罵道:「你這個黑心的下流胚,爛了嘴的壞書生,你才是老姑娘,誰又稀罕看你了,我才沒看呢,我才沒摸……」
  
  邵寂言忍不住哼笑出聲,如玉只覺被人抓了不堪提及的小辮子,羞臊難堪得很,羞惱得大哭起來:「我才沒摸……嗚嗚……你這個壞書生,下流胚……嗚嗚……」
  
  邵寂言見勢不妙只得自認倒霉,作揖哄道:「鬼大姐莫哭了,是小生說錯了話,辱了大姐,全是小生恬不知恥,行那猥瑣之事污了大姐的眼,髒了大姐的手。小聲罪該萬死,求鬼大姐寬恕則個。」
  
  如玉憨直得很,竟全沒聽出邵寂言語中暗諷,真就揉了揉眼睛,吸吸鼻子不哭了。
  
  邵寂言心道:原是個憨傻的,難怪嫁不出去。如此更不願與她糾纏,只道:「大姐是規矩女子,小生不敢唐突怠慢,小生這會兒要脫褲子了,大姐能不能迴避一下?」
  
  邵寂言本欲以此打發走這個臉皮兒薄的女色鬼,未料如玉只是臉上一紅轉過身去,卻毫無離開之意。
  
  邵寂言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兒,索性不管不顧地脫了褲子。
  
  如玉聞得身後動靜,扭捏低喃:「說你是下流胚一點兒不假,竟當著女人的面脫褲子……」
  
  邵寂言無語,歎道:「鬼大姐可要講個理,這屋子原是我的,是大姐你三番兩次地不請自來,怎麼反成了我下流無禮了?」
  
  如玉理虧,垂頭扯了衣角不說話了。
  
  邵寂言隨便擦了兩把,一邊穿衣裳一邊沒好氣地嘲諷道:「這位大姐若真是規矩人家的姑娘怕早就羞臊得衝出去了,還說不是女色鬼?」
  
  如玉氣得跺腳,背著身嚷道:「呸呸呸!你才是色鬼!誰稀罕與你在這兒耗著,我是好心告訴有危險,你倒來消遣欺負我!若早知道我就不來了,讓你被惡鬼纏死才乾淨!」
  
  邵寂言念了聲阿彌陀佛,又道:「惡鬼小生沒見,色鬼卻見了一個,只要大姐不要再來糾纏小生,就再沒什麼惡鬼了。」
  
  如玉羞惱怒道:「壞書生!下流胚!合該你被惡鬼纏死!」說完滿面漲紅地衝了出去。
  
  邵寂言搖搖頭歎了口氣,只盼這女鬼此去再不要回來。他收拾了一下,才要端了臉盆出去倒水,只聽門口又起了輕咳聲音,卻是那女鬼又折返回來。
  
  邵寂言不禁頭大,然對方卻並未進屋,只帶了氣惱地在屋外道:「我才沒騙你,這房子原住著惡鬼,最是狠歷的,專纏你這樣的讀書人。這幾日出門去了,很快就回來。我話說到了,要不要搬走你自己拿主意,將來若被惡鬼纏死,可別怪我沒早告訴你。」
  
  邵寂言沒回聲,靜立了一會兒,推門出去,早已沒了人影。他心中生了顧慮,心道她才這話認真地很,未必有假。可這一時半刻也難尋新的住處。況且他已與馮、陳二人放了話,若這會兒因避鬼搬走了,那才真是失了臉面。
  
  邵寂言在門口蹙眉怔怔站了半刻,只安慰自己,她雖不似騙他,卻未必沒有誇張。這世上哪兒來那麼些惡鬼?自小大大他見了無數冤魂亡靈,也沒見個作惡的,可見惡鬼纏人多半是誇張了。
  
  再者……既有惡鬼如何他沒見到?難不成真似她說的出門去了?
  
  這鬼也有出門走親戚的?!
  
  邵寂言搖頭笑了笑,轉身回屋了。
  
  只說邵寂言雖未理如玉的警告,但多少提高了警惕,只接下來的三五日安安穩穩,沒見半個惡鬼的影子他也就漸漸放下心來,更不考慮搬走之事了。
  
  這一晚,他如尋常一樣伏案讀書,窗外月明星稀,蟲鳴簌簌,晚風透過微敞的窗子吹了進來,更顯愜意。
  
  忽從屋外傳來一陣不尋常的寒意,及有微弱聲響在屋門徘徊。
  
  邵寂言抬頭,立時想到香玉的話,心道莫不真被她說中,那出去串門的惡鬼回來了?這麼一想便覺汗毛直豎。擱下書,一手按在硯台之上。屏氣細聽,但聽門口隱隱傳來女子輕歎淺吟之聲。
  
  邵寂言露了笑容,暗道必是那女色鬼被我調侃打趣得惱了,她懷恨在心故意來說些什麼惡鬼纏身的話,再尋了今晚跑來作弄我。他鬆了氣,不理屋外之聲,繼續讀書。
  
  然好一會兒屋外聲響仍未消減,邵寂言無奈,心道看來今日不與她消遣一會兒她怕不能安心離開了。想著也不抬頭,一邊看書一邊玩笑道:「幾天不見,大姐可是惦念小生了?既然來了又何必扭扭捏捏地躲在門口。」
  
  話音才落,便有飄渺之影穿門而過。邵寂言彎著唇角轉頭看去,卻是愣住,眼前這個哪兒是那個憨憨胖胖的女色鬼,女鬼卻也是女鬼,卻是一位婷婷裊裊,姿容絕代的佳人。
  
  那佳人看了邵寂言一眼,款款地欠了□,柔聲道:「公子有理。」身形言語道不盡的清雅嬌柔。
  
  邵寂言心坎兒一顫,他今年二十有四,不論大家閨秀的賢淑端莊,風塵煙花的嫵媚多情,還是鄉野村姑的豪放潑辣,多少都見識過些,然姿容氣質能比得上眼前這一位的卻是鮮有。
  
  佳人只似被邵寂言看得羞澀一般垂了眸子,又不顯嬌柔造作,只輕聲道:「冒昧打擾,公子可是等人呢?」
  
  邵寂言回過神,忙道:「小生失禮了,才聽小姐在外淺歎,誤以為是位舊識,言語中有所冒犯還望小姐見諒。」
  
  佳人抬眸道:「如此,公子等的那位舊識是女子了?」不等邵寂言答話,又淺淺一笑道,「公子那朋友既是沒來,那小女子自請陪公子坐坐,權且打發下時間可好?」
  
  邵寂言雖是驚於佳人美色,卻未被迷得失了心智,暗道莫不是眼前這位美人便是那女色鬼口中的惡鬼不成?他也看過些龐雜閒書,聽過些香艷故事,有不少便是惡鬼化做美女謎樣纏惑書生的。只他眼見佳人柔柔弱弱的模樣姿態,終不願相信她存了如何歹毒噁心。可不論如何美艷不可方物,到底是鬼非人。邵寂言定了定心思,客客氣氣地回道:「小生粗俗之人,不敢有勞小姐。」
  
  佳人聞言,竟然淒淒落下來,低聲泣道:「公子這話可是送客之意?小女子如何得罪了公子,引得公子如此厭嫌我?可是怕我害了公子?小女子雖是鬼魂,卻絕不敢存有惡意傷人之心,縱有那等歹毒心腸,我一介弱女子,又能將公子如何呢?」
  
  邵寂言見佳人梨花帶雨,不禁有些無措。他素懼女子落淚,早時如玉被他打趣得哭了,他便無法,這會兒眼前佳人可比如玉姿容嬌俏惹人憐愛得多,他著慌的同時更生憐香惜玉之心,忙道:「小姐莫哭,是小生言語不當,冒犯了小姐,實是罪該萬死。小生絕非厭嫌小姐,更非心有恐懼。你我雖是人鬼殊途,到底男女有別,這會兒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確不好同處一室,只恐輕辱了小姐,壞了小姐聲譽。」
  
  佳人抽泣著擦著眼角兒,軟語道:「公子是好人,是君子,實令小女子愧悔。不瞞公子所言,小女子被個惡鬼脅迫欲要加害公子。適才小女子在外徘徊就是心存猶豫,實不願做那害人的勾當。適才公子這番話,更令小女子羞愧難當,這會兒斷不敢有加害之心了,還望公子莫要怪罪。」
  
  邵寂言只覺了悟,暗道這佳人口中的惡鬼怕就是那女色鬼口中的惡鬼,看來那女色鬼並非誆我。再抬頭見佳人楚楚可憐的模樣,心道自己適才卻是誤會她了,心下也覺過意不去,忙又安慰了幾句。
  
  佳人破涕為笑,緩緩給邵寂言講了自己的身世,只說自己生於書香門第,後嫁一書生為妻,適逢科舉,相公進京趕考,未料一去兩年竟杳無音訊。有從京城來的鄉鄰說她相公高中之後改娶了大官之女,她憂憤之下一病不起,未果多久便就香消玉殞。然死後化作鬼魂仍不能死心,只往京城來尋夫,她不信恩愛夫妻會如此絕情決議,必要親眼見了才甘心。只可惜她一縷芳魂千山萬水才至京城便被惡鬼相纏不得脫身,無奈之下才有今晚之舉。
  
  邵寂言聽了不免心生同情,只聞這佳人字字句句情真意切,不信相公會拋棄糟糠。只他心道這實非什麼稀罕事,十年寒窗苦,縱是金榜題名,又要多少年苦心鑽營才得高官厚祿,只得娶了高官之女那卻真是乘上了東風登堂入殿。
  
  佳人訴了往事,不免復又落淚,邵寂言連忙好言相慰。
  
  佳人抹著眼淚兒道:「公子可有成親?」
  
  邵寂言道:「小生來去一人。」
  
  佳人點了點頭,只似放了心的喃喃道:「這便好……」
  
  邵寂言不解道:「小姐何意」
  
  佳人怔了一下,略帶了些歉意地解釋道:「不瞞公子,公子的容貌與我家相公有幾分相似。適才我不忍心加害公子,也有這個緣故。由是公子亦是趕考的舉子,只看公子儀表堂堂必能高中,小女子一時小人之心,只怕……」
  
  邵寂言會意,道:「只怕我同你相公一樣為攀龍附鳳而棄了原配?」
  
  佳人道:「公子莫要怪罪。其實小女子也清楚,那人怕真如鄉鄰所言迎娶新歡了,只我這心裡始終接受不了……也只自欺欺人罷了……」說完復又淒淒地落下淚來。
  
  邵寂言忙安慰道:「姑娘莫哭了,既然如此,還不如早些投胎去吧,來世再遇良人。」
  
  佳人泣道:「公子實是至情至性的真君子,只怨小女子命薄不得遇見公子這般的好人,白白糟蹋了一生……」說著,這淚水便如斷了線地珠子似地掉個不停。
  
  邵寂言愈發憐惜無措,隨手掏了巾子遞了過去,佳人伸手去接,不小心碰了他的手。
  
  邵寂言一愣,佳人也似吃了一驚似地縮了手,一臉驚奇無措地望著邵寂言,片刻之後,好似試探似的竊竊地伸了手去摸邵寂言的手背。
  
  雖然被鬼摸的觸感涼涼的令人生寒,可如此絕色佳人的纖纖玉手搭在自己的手背之上,卻讓邵寂言心中難免蕩漾,由其佳人這會兒美目盈盈,溫婉之中隱隱透出幾分媚態,素手撫在他的手背之上溫柔地婆娑,冰涼的指尖雖沒有一絲溫度,卻是摸得他心口發熱。
  
  不容邵寂言做任何反應,佳人便柔柔地靠了上來,幾分嫵媚幾分柔弱地道:「公子,小女生前未遇良人,死後卻得幸遇見公子,是上天對小女的憐憫恩賜,也是小女與公子的緣分。」
  
  邵寂言眼望佳人嫵媚風情之態,心知此女絕非什麼溫婉閨秀,剛剛那些楚楚可憐之態或是有意做出,那些什麼淒楚身世也未必不是編。可他腦子裡雖是漸漸明白,卻竟如何也控制不住心裡生的雜念。
  
  「公子……」佳人盡顯媚態,整個兒靠在邵寂言身上,一手仍是握著邵寂言的手,另一隻手卻是摸上了他的腿,一點點撓癢癢似地往他襠部摸去。
  
  停住,推開她,推開她!別被她迷惑了!
  
  邵寂言心裡不停地對自己說,可身上就跟被人定住似地動不了,可也不是動不了,卻是他內心深處徐徐燃起地慾望將他定在了原處。
  
  絕色佳人在懷,縱知紅顏枯骨,然血氣方剛,仍難擋誘惑。
  
  邵寂言眼神發愣直直地盯著佳人,只覺口乾舌燥呼吸困難。
  
  只一次……或許……不礙得吧……只這一次……
  
  心裡一個小小的聲音,一點點地瓦解著他的理智。
  
  他胸口起伏,顫微微地抬了手,反握住佳人的手。
  
  佳人抿嘴一笑,吻了上來。
  
  邵寂言閉了眼,情不自禁地擁了佳人的腰,慾火焚身之際只一個念頭衝上大腦:完了完了,邵寂言,你完了!
  
  「住手!」
  
  只在邵寂言險要徹底淪陷之際,忽地一聲大喝只若當頭一棒將他敲醒。他週身一顫,立時將懷中佳人推了出去,及後只若大難不死般粗喘著,待定下神來轉頭一看,卻見站在門口怒目瞪著二人的,可不正是那個女色鬼嗎!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23 PM

第五章

  如玉站在門口,一副氣呼呼地模樣瞇著眼睛在二人之間來回睨著,最後只瞪著那女鬼佳人怒道:「你這女子好不要臉,怎的勾引人家相公!」
  
  屋內二人被這突然闖進來的不速之客驚得怔住,這會兒聽了她這話,兩人均是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模樣。
  
  佳人不復了剛剛的嬌媚,冷冷地問道:「你是哪個?誰是你相公。」
  
  如玉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愣在一旁的邵寂言道:「你管我是哪個!你才勾引這個就是我相公!」
  
  女鬼轉頭看了雖然驚恐無措卻仍難掩風流俊雅的邵寂言,再又打量胖嘟嘟一臉憨像的如玉,不屑地嗤笑一聲,嘲諷道:「我可沒聽錯吧?就你這模樣?」
  
  如玉氣得倒吸一口氣,高聲道:「呸!瞎了你的眼!我長得最是好看!頂頂好看!天下第一好看!」
  
  佳人捂著嘴噗地笑出聲來,瞥著如玉的眼神祇似看傻子一般。
  
  如玉更是惱了,紅著臉鼓著腮幫子罵道:「你這吊眉吊眼兒的狐媚子少看不起人!我比你好看一萬倍!你瘦兮兮乾巴巴跟柴火似的有什麼好!拿給我燒火我都不稀罕!腮幫子連二兩肉都沒有,一陣風兒就吹跑了,我看你生前必是給餓死的!你知道什麼叫美醜!我今兒就告訴你,獨我這樣兒的才叫美人兒!是不是相公!」
  
  邵寂言正一頭霧水地發呆,乍聽如玉轉來問自己不禁一怔,只被如玉氣勢所攝,懵懵地點了點頭。
  
  如玉見他點頭只覺心裡喜滋滋地,轉而得意地瞪著佳人道:「看到沒?我相公最最喜歡我這樣的美人兒!」
  
  佳人也被眼前這狀況弄懵了,對如玉的怒喝不急不惱,只轉望向邵寂言道:「你果真有妻子了?」
  
  邵寂言已是回了神,雖是鬧不懂如玉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卻覺她如此大概是在救自己,便道:「是了,她就是我娘子。」
  
  佳人疑道:「那我適才問你,你怎說沒有妻室?」
  
  邵寂言愣了一下,忙道:「我娘子她是鬼了,我們是一人一鬼,我說我來去一人也是沒錯!」
  
  如玉原害怕他不應,這會兒見他承認方是鬆了口氣,愈發拿出正房原配的氣勢沖佳人揚了揚下巴,只道:「聽到沒!我相公都說是了!你還不趕緊走!小心我打你!」
  
  佳人信了二人的話,忽似對邵寂言一下子失去了興趣,看也不看他,只對如玉道:「你縱從前真是他娘子又如何?還不如我一樣都是鬼了,他是人你是鬼,再算不得夫妻。」
  
  如玉道:「誰說算不得,莫說變了鬼,縱是化成灰我還是她娘子!我不許你害他!」
  
  佳人聞言似被觸了心事,嫵媚厲色全然不見,眸色一軟歎道:「唉……看來你也是個癡情種……」
  
  如玉忙點頭,也軟了語氣道:「是了是了,我和我相公好著呢,你別拆散我們。我知道我相公不小心住了你的地方是他不對,你再寬容一晚,我讓他明兒就搬走!」
  
  女鬼凝著如玉,忽地搖頭歎道:「虧得你做鬼了還放心不下地百般護著他,你是對他癡情了,他卻哪裡對你有心?剛還對我生了不軌之心,你若沒來,他這會兒怕已是脫了褲子風流上了!」
  
  如雲聞言轉頭瞇眼睨邵寂言,搖頭撇嘴,一臉鄙夷不屑地低喃:「你個下流胚……」
  
  邵寂言臉上一臊,大感羞愧,真若偷了腥被娘子抓了似地,下意識地解釋道:「你別信她的話,我才是著了她的道,被她用妖法迷惑住了……我沒想的……真的!」
  
  「哈哈!」佳人忽地大笑,道,「男人就是心賤嘴滑!你不說你色/欲當頭,見了女人就變禽獸,反而推我身上!我指天發誓,我才若使了半分法術便叫我化做煙塵永世不得超生!」
  
  如玉轉瞪著邵寂言,怒氣沖沖地哼了一聲。
  
  邵寂言無言以對,只滿面愧色地喃喃道:「不是……你別信她……別信她……」
  
  他越是這般做了錯事的偷腥相公模樣,越勾得如玉昏昏地忘了狀況,只跟自己果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瞪著他更大聲地哼了一聲。
  
  佳人這會兒早不復了剛剛勾人媚態,反似了跟著捉姦的姐妹,甚替如玉氣不過地恨道:「妹妹,我看你也是個實心眼兒的,必是被這男人騙了!這等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不值得你為他癡心!今日我救你出火海收了這死男人,你也好趕緊斷了念想投胎去,莫落得我這般悲慘境地!」語畢立現陰森之容。
  
  邵寂言驚忙後退,如玉立時擋在他身前,緊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領了,我自己的男人我自己管教。只要你走了就好了,真的!他除了是個下流胚之外,其實沒什麼的!」
  
  邵寂言無語,心道你這可算是給我說好話呢嗎?
  
  佳人道:「傻妹妹,他現在清苦或還待見你,等他日金榜題名必要喜新厭舊!你看不見多少糟糠被棄的?活人尚且如此,何況你已人死為鬼!到時候莫說還看你一眼,只怕還要請法師來收你!他好抱他的新嬌娘步步高陞去!」
  
  如玉連連搖頭:「不會,不會,我保證,我保證他不會的!縱是做了,我到時候親自收拾他!你走吧,走吧!」
  
  佳人愈發生氣:「你這傻子!果真被迷了心竅!好!你若果真戀他,那我更要取了他性命!讓他也化鬼時時刻刻陪著!省得將來負你傷你!」語畢一把推開如玉,向邵寂言撲來。
  
  如玉不及考慮,飛身將佳人撲開,與之扭打起來。
  
  如玉一心只想救人性命,雖沒甚本事卻是拼盡了全力,而佳人雖有道行卻並無心傷害如玉,是以一時之間二人也只勢均力敵。
  
  二人這邊撕扭拉扯,邵寂言只在一旁傻了眼,他看過女人打架,這回頭次見了女鬼打架,卻竟也是又扯頭髮又撓臉,和活人沒甚區別。原的驚恐之心這會兒竟變得有些茫然,怔怔地站在一旁卻也幫不上手,只心裡小聲嘀咕:只看二人這身板兒,女色鬼該是吃不了虧的吧。
  
  他才這麼想著,忽見佳人眼神一變,全身籠起紅色陰氣。邵寂言心道不妙,忙喊:「大姐小心!」及又隨手拿了手邊東西照佳人頭上砸去,卻只從她身上穿過摔在了牆上。
  
  只此時,也未見佳人做了什麼,便聞得如玉一聲慘叫,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邵寂言大驚,忙跑到如玉身邊,只見她緊閉雙目死了過去,他想要把她抱起來,卻根本碰不到她。
  
  佳人叫喊著:「你們這些賤男人!是你害死你娘子的!你去給她賠命吧!」說完便面目猙獰地撲了上來。
  
  邵寂言知無處可逃,心口一寒,只得閉了眼受死。



第六章

  「休傷人命!」
  
  一聲高喝,邵寂言只覺金光一閃,睜開眼,但見兩團白霧在眼前劃過,嗖地一聲飛到門口,直鑽進一個小葫蘆裡。
  
  一頗有些仙骨的道士一手托著葫蘆,另一手捏了一張符咒,嘴中喃喃有詞念了什麼,隨即貼在葫蘆口上。
  
  邵寂言回過神來,往屋裡一看,卻不見了佳人和如玉的身影,這才想到適才那兩團白霧或是她二人了。
  
  道士道:「施主安心,惡鬼已收。」
  
  邵寂言驚魂甫定,忙起身拜謝道:「多謝道長救命之恩,不知道長尊號,晚生必會銘記於心。」
  
  道士道:「除妖收鬼實我門人分內之事,此鬼前些日子險害了貧道一不長進的徒弟,今日貧道特為收服此鬼而來,幸而救了施主,亦乃施主命數,施主無需掛懷。」
  
  邵寂言拱手道:「道長收服此鬼,實為一方除惡,晚生非獨替自己拜謝道長,更為日後或會受此鬼迷纏迫害之人拜謝道長。」說完又向道士拜了幾拜,道,「只有一事有求於道長,才一道入您寶物的卻非什麼惡鬼,說來……也算是我的朋友吧……若非她及時相救晚生怕已被惡鬼所害,還望道長手下留情,放了她吧。」
  
  道士道:「這世上鬼魂不分善惡,只有執念未消者,貧道收了她們絕非取她們性命,而是驅其戾氣,消其業障,度其早日投胎轉世再世為人。」
  
  邵寂言想了想道:「如此……那不知可否請道長放我那朋友出來一刻,容我謝過她的救命之恩。」
  
  道士道:「何必有此一舉,你有機緣可得看到另一個世界,卻也只得做個旁觀者。人鬼殊途,貧道勸你今後還是切莫與亡魂相交。」
  
  邵寂言不願得罪眼前這位高人,但念及如玉適才捨身相救終覺不忍,而且若非來救他,也不會被這道長收了去,便仍不放棄的請求道士放如玉出來見上一面,給他個道謝的機會。
  
  道士才要開口,卻見手中葫蘆微微顫動,貼在上面的符咒亦有鬆動之像。
  
  道士皺眉,喃喃道:「原來如此……」
  
  邵寂言不明其意,卻見道士揭開符咒,打開葫蘆嘴,手上輕輕一轉,便又一團白霧飄了出來,漸成人形躺在地上。邵寂言定睛,卻是如玉,只是仍舊昏迷不醒。
  
  邵寂言只當道士允了自己的請求,忙道:「多謝道長成全,只是她才被惡鬼所傷昏迷不醒,還請道長發發慈悲,救她一救,晚生也好與她說話。」
  
  道士搖頭,似笑非笑地歎道:「你這書生,從來只有道士收鬼,你可見過給鬼治傷的嗎?再者……此女子非尋常鬼魂,自有真神護體,不多時自會無事。」說完不等邵寂言開口,便兀自轉身翩然而去了。
  
  邵寂言追出兩步,只見那道士腳下生風一般,才片刻時間已走出很遠,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他有些納悶兒,不明這道士所言何意。什麼不是尋常鬼魂?什麼自有真神護體?屋裡那女色鬼若不是鬼,難道……竟是神仙不成?
  
  邵寂言嗤歎一聲,心道哪有她那樣的神仙,又道不是神仙或許是個鬼主之類的,及又搖了搖頭,卻也不像。
  
  可那道士必也不是胡說,況且自己那番誠懇的請求他卻連面都不讓見一下,這會兒卻爽快地將她放了,必也有個緣故。再一細想,雖說那女色鬼憨憨傻傻沒甚出眾的地方,卻倒是有些特別。
  
  一個最讓他驚奇的地方,就是她害羞或氣惱的時候居然會臉紅。按說活人之所以會臉紅,全因血液所致,這鬼魂哪來的血脈,又怎會臉紅?他見過的鬼魂無數,會臉紅的卻只她一個。
  
  再一個就是她不但能摸到他,而且被精陽之物染到亦會沒事。他原只當是傳言有假,現在看來,這老話兒未必不實,問題是出在那女色鬼身上?
  
  可見她還果真不是個尋常鬼魂。
  
  邵寂言一邊琢磨著,一邊轉回屋中去看如玉,見她仍如剛剛一般昏死在地上,不免又犯了愁,心道那道士只說她自會沒事,可也不知要等多少時辰,萬一她還沒復原天就亮了,陽光一照她可不該魂飛魄散了?
  
  邵寂言心急,仔細看了看她身上未見什麼傷口,卻也不能似活人一般摸體溫探鼻息。更不可能找個大夫來給她診治,甚至想要把她抱到床上休息休息都是碰不到她。無法,他只好盤腿坐在地上,在如玉身邊守著,只盼日出之前她能快快醒來。
  
  坐了半個多時辰,如玉終於醒了。她躺在地上,先有些發懵似地四下裡望望,隨即突然清醒了似地騰地起來,緊張地道:「她走了?走了?」
  
  邵寂言見她這精神頭十足的樣子鬆了口氣,只道:「別找了,適才有位道長高人來此將她收了。」
  
  如玉聞言非但未露輕鬆之色,反而一臉驚恐,哆哆嗦嗦地道:「道……道……道士……他可看見我了嗎?!」
  
  邵寂言見她這副受驚的膽小模樣只覺有趣,笑道:「自然了,你這麼大的目標人家怎能看不到?」
  
  如玉全不理他的打趣,只怯生生地道:「那……他怎麼放過我的?沒把我一起收了?」說著想了想,撫了撫心口,低喃自語道,「是了,一定是知道我是個善鬼乖鬼才網開一面的……嗯……」
  
  邵寂言不禁心中暗笑,故作嚴肅地道:「哪有這般容易?那道長說了,世上鬼魂無善惡之分,只有執念深淺,不論是怎樣的鬼魂他全照收不誤!」
  
  「啊?!」如玉變了臉色,只似那道長隨時會折回抓她一般。
  
  邵寂言輕咳一聲道:「你可謝謝我吧,我才與那道長求了情,他答應放你一馬了。」
  
  「真的?」如玉大喜。
  
  邵寂言道:「那還有假?我可是磨破了嘴皮子什麼好話都說了,只差沒給他跪下,他這才勉強收了手。你可得謝謝我吧?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如玉只覺逃過一劫,歡喜的嘿嘿直樂,連聲道:「是,是,謝謝你,你是我的恩人了!」
  
  邵寂言才要憋不住笑出聲來,如玉便又納過悶兒來,歪著腦袋咦了一聲,喃喃道:「是不是……弄反了?」
  
  邵寂言終是忍不住哧地一笑。如玉繞過彎兒,瞪眼道:「怎麼倒是我謝你!才可是我及時趕到從那惡鬼手裡救了你,該你謝我才是!若非為了救你我又怎能跑來這兒撞見那什麼道士!你替我求情可不是應該的嗎!」
  
  邵寂言笑道:「我才要說你,你來救人我只當你本領高強,可沒想你自己反是先趴了。」
  
  如玉道:「呸呸!我為救你受傷你還好意思說,我頭幾日就來奉勸你,你偏不聽,這回信我了吧!若我晚來一步,哼,可不知你現在會怎樣呢!」
  
  邵寂言隨笑道:「是,是,大姐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小生以身相許如何?」
  
  如玉臉上一紅:「呸!誰要你這下流胚!」。
  
  邵寂言道:「對了,說起來你今晚怎麼突然出現了,如何知道那惡鬼今晚要來的?」
  
  如玉道:「我聽我的姐妹說見了她往這邊兒來。我料你肯定不聽我的話留在這兒等死,你雖說黑心嘴賤又下流,到底是條性命不是?我就勉為其難過來救救你。我頭先跟前輩打聽過,這女子也是個可憐的。她相公當年進京趕考,高中之後娶了個大官的閨女,她聽了一氣病死了。魂魄不得安寧飄來京城尋他相公。費盡辛苦終是尋到了他相公,卻被那男人三言兩語哄到這宅子裡,又請了個道士做法激散了她的三魂七魄,只恐她再要糾纏就把她的元神定在這屋子裡,自己帶著新娘子出京赴任去了。這女子自此喪了魂魄不得投生,元神被牽不得離開此處,縱是修煉多年最多也只離開京城幾里罷了,真的可憐得很。」
  
  邵寂言蹙眉,心道那惡鬼與他所言看來並非全是謊話,再想她的遭遇果真悲慘,他那相公也卻是歹毒絕情得很,也難怪她如此痛恨男人了。再想那道士將她收走助她轉世投胎,也倒算是她的造化。
  
  如玉接著道:「她因這番經歷,才對你們這樣的書生舉子存了怨恨。不過我聽前輩說,她因生前被人搶了相公,深知為人妻子的苦處。所以但凡有婦之夫她都絕少加害的。」
  
  邵寂言心道難怪她當時要問他是否成親了,及對如玉道:「所以你就來冒充我的娘子?」
  
  如玉點頭。
  
  邵寂言只無奈地歎道:「你是真的心善,卻是用錯了方法了。她既然是恨他丈夫背叛了他,那昨晚那境況只當我也是對你不忠,更要殺我了。」
  
  如玉忙道:「我不知道啊!我只怕你真被她害了緊忙過來,哪兒還想得那麼多。」說完又撅了嘴,嘟囔道,「哪裡怨我……只怪你自己好色……下流胚……」
  
  邵寂言不免尷尬羞愧,然轉一想既然連自瀆之態都被她看去,卻也不必在她面前故作斯文,便露了不羈之色,調笑道:「我下流,你好色,咱們誰也別說誰,正好一對兒了。」
  
  如玉心裡撲騰騰緊跳了兩下,羞窘得滿面通紅,啐道:「誰跟你一對兒!」
  
  邵寂言開懷笑了,只道:「大姐救了我一命,既不稀罕我以身相許,那和我做個朋友總不嫌棄吧。」
  
  如玉沒有應聲,反是小嘴一撇,不大高興。
  
  邵寂言道:「怎麼?我只連給大姐做個朋友也不配嗎?」
  
  如玉哼道:「誰是你大姐!你一口一個大姐,怎知我就比你大了!」
  
  邵寂言一怔,心下笑道原她是在意這個。
  
  如玉又道:「你今年多大?」
  
  邵寂言道:「二十有四。」
  
  如玉委屈地道:「我才二十!你比我大了整整四歲,怎的叫我大姐呢!」
  
  邵寂言失笑,故意逗趣她:「大姐生前二十,如今做鬼也不知多少年月,算來還是比我大的,我這聲大姐未必不合適,更有甚者,大姐或許已故幾十年,我叫你聲大娘或是奶奶都不為過呢!」
  
  如玉先是氣得脹紅了臉,隨即眼珠一轉,哼道:「好,那你叫我奶奶吧,你叫我奶奶我就應。」
  
  邵寂言嘖嘖暗道自己這次倒是說錯了話,反被她搶了說嘴。
  
  如玉頭一次佔了上風,開心地原地轉了個圈兒。
  
  邵寂言莞爾,道:「罷了罷了,原是我說錯了,我給姑娘賠不是了,敢問姑娘芳名?」
  
  如玉頭回被男子問了姓名,不覺紅了臉,扭捏地小聲道:「我叫如玉……」
  
  「如玉……」邵寂言重複了一邊,笑道,「很好聽的名字。」
  
  如玉聽人讚她,心中愈發歡喜羞澀,一時也不知說什麼才好,只隨口回道:「那你叫什麼?」
  
  邵寂言只覺好笑,心道你偷窺了我幾次,怎能不知我的名字,再看如玉一副扭捏的小女兒姿態,又不好拆穿她,便就擺了樣子,恭敬地拱了拱手道:「小生邵寂言有禮。」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25 PM

第七章

  如玉是隻鬼,她從前最愛做的事是夜幕降臨之後挨家挨戶的去串門子,而現在她只串一家,她有朋友了。
  
  每晚一醒,她便直奔邵寂言家裡,把從姐妹們那裡聽來的新鮮事兒說給他聽。有些事情他似是很愛聽,有些事情又似沒什麼興趣。如玉一一記下,待回去便著意打聽他感興趣的話題,第二日再回來說給他。自然,並不是她一直在說話,他也會與她說,說他白日裡又結交了怎樣的朋友,作了一首得意的詩詞,或是又約了朋友郊遊踏青。當然,每每也總忘不了捎帶著手兒地調笑打趣她一番,她雖是又氣又窘,心裡卻並不真的惱他,反而覺得怪近乎的。
  
  她交了一個書生朋友的事,如玉誰也沒告訴。她覺得這是她和邵寂言之間的秘密。她偷偷的想,若是告訴其他的姐妹,說不定她們就會生了好奇之心也來看他,她自知不論美貌還是風趣她都不是姐妹裡出眾的,只怕他見了其他的女鬼就不是她一個人的朋友了。
  
  這是如玉的小心思,邵寂言也有自己的煩惱,他發現如玉這只女鬼實在是……太粘人了……
  
  自他主動與如玉交了朋友,如玉便就一日不落每晚準時來他這裡報到,東家長西家短地和他傳閒話。雖他只來京城不久,可他敢肯定,他現在知道的八卦定比不少久居京城之人還要多。
  
  因如玉是鬼非人,又與他有那樣的相識,是以他在如玉面前全不用做出怎樣書生舉子該有的謙恭謹慎,言行舉止隨性而至,舒服得很。有時甚至與她開些曖昧的玩笑,逗得她又羞又惱。惹急了,她便會漲紅著臉罵上自己幾句,而不論怎樣的市井俚語憑她那副模樣說出來,一點兒不覺粗俗,反而滑稽得很。
  
  如玉的相伴雖讓邵寂言的生活比之前歡快不少,卻也受不住她日日過來玩耍,弄得他只連看書的時間都沒了。他初時不想掃了如玉的興,便只想了個法子,故意調侃打趣她,把她說得惱了,她便紅著臉走了。他原想她必要氣個兩三天,未料頭天還信誓旦旦再不理他,第二日天一黑她又跟沒事兒人兒似的笑嘻嘻地登門了,她這不記仇的單純性子實讓他又喜歡又無奈。
  
  後來,他終是受不住地和如玉直說了,只說科舉將近,他要好好溫書,不能每日陪她聊天兒。
  
  如玉想也沒想的拚命點頭,只說:「對,對!你是該用功的!那我不再和你聊天兒了。」邵寂言才要鬆口氣,如玉又憨憨一笑,道,「我就乖乖的在屋裡坐著,絕對不與你說話,你看書去吧。」
  
  邵寂言道:「屋裡坐個大活人我怎能安下心來?」
  
  如玉眨了眨眼睛,很認真地道:「我不是活人啊?」
  
  邵寂言無可奈何地敗下陣來。
  
  看出了邵寂言的不高興,如玉扁了扁嘴飄到了牆角兒,縮了縮身子,把自己縮得好小好小,捂了嘴小聲道:「我就在這兒,我不說話還不行嗎?」
  
  邵寂言見她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也實在不忍心再趕她,只好由著她在牆角兒縮著,自己看書去了。
  
  他看得入神,半個多時辰下來,半點兒動靜也沒有,他只當如玉無聊得走了,轉回身,卻見她仍是乖乖地蹲在牆角兒,用手指在地上畫圈兒,見他看她,便用力捂了嘴巴瞪大了眼睛,一副無辜的搖頭。邵寂言面無表情默默地轉回來繼續看書,卻是忍不住無聲地笑了。
  
  之後,邵寂言再沒轟過如玉,他完全習慣了如玉的存在,有時一晚上二人也不說一句話,一個看書;一個自顧自的在屋裡轉悠,在牆角蹲會兒,在院子裡耍耍,又或者乾脆坐到桌子邊拖著腮幫子看他讀書。到他看書看累了便也不用管如玉,自行脫了衣裳休息。如玉則自己開開心心地飄走,如果天色早就去別家逛逛,如果晚了就直接去大槐樹底下找姐妹們聊天兒。
  
  日子一天天過,一人一鬼相處得愈發隨意,甚至邵寂言洗澡擦身的時候二人也只隔了個屏風無所顧忌的地聊天說話。
  
  如玉在屏風外大咧咧地道:「你也不髒,不用洗的這麼勤吧,你看人家宋鐵匠每天累得一身汗,一個月才洗一次呢。」
  
  邵寂言在屏風內笑道:「你怎知人家一個月洗一次,你必是日日去偷窺人家洗澡了。」
  
  「呸!我才不稀罕看他,髒兮兮臭烘烘的。」
  
  「啊,是了。」邵寂言調侃道,「我家如玉只喜歡看我洗澡。」
  
  「……」屏風外一陣沉默,邵寂言淺笑,不用看也知如玉那張胖嘟嘟的小臉兒定又變成粉紅色了,未幾果然傳來如玉羞窘的小聲嘀咕:「誰喜歡看了……下流胚……」
  
  邵寂言並不是每晚都在家,有時候會出去應酬很晚才回來。這時候如玉就跟個管家婆似的,嘟著嘴道:「怎麼這麼晚,去哪兒了?怎麼臉這麼紅?嗯!有酒味兒,喝酒去了?」
  
  「嗯,被馮兄、陳兄拉去喝了兩杯。」
  
  「啊?」如玉不高興了,「就快考試了,不好生在家讀書,跑去喝什麼酒?這酒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你看南街那個的孫秀才,好好的讀書人就是喝酒喝壞了,書也不看了,成日裡就知道抱著酒罐子喝酒,五十幾歲還是個秀才!」
  
  「我們不過是飲酒助興而已,和他那種嗜酒如命的酒鬼怎可相提並論?」
  
  「怎麼不能比?都是讀書人,誰生下來就是酒鬼的?下次不許喝了!」
  
  「是是……下次我少喝些就是。」
  
  「這還差不多,你這話我記著了,下次再見你喝醉了回來,我……」
  
  「如玉……」
  
  「嗯?」
  
  「你昨兒是不是又去看人家兩口子吵架了?」
  
  「是啊。」如玉撓撓頭,「你怎麼知道?」
  
  「難怪……」
  
  如玉仍是一頭霧水:「你怎麼知道的?我跟你說了嗎?我不記得啊?」
  
  邵寂言認真地道:「如玉,以後不許看人家夫妻吵架了。」
  
  「哦……」如玉不情不願地應了,她不明白為什麼不許她去,不過既然寂言說了,那肯定是有很深很深的道理。



第八章

  這日,邵寂言被朋友邀去遊湖,晚上才一進門便被如玉纏上問東問西。
  
  「好玩兒嗎?好玩兒嗎?」如玉興奮地問道。
  
  邵寂言似是心情大好,道:「好玩兒得很呢,來了京城這些日子,今日玩兒得最痛快,想不到京城附近還有這麼寬敞清澈的湖面,比我前年去的澤陽湖不差呢。」
  
  如玉一臉的羨慕,緊道:「這麼好,下次也帶我去吧。」
  
  邵寂言嘖嘖道:「貪玩兒,你不要命了?」
  
  如玉道:「誰說白天去了,咱們晚上去不就好了!」
  
  邵寂言道:「哪兒有大夜裡遊湖的,黑漆漆什麼好風景也看不見,萬一不小心掉進水裡可就更慘了。」
  
  如玉道:「只坐在船倉裡不動不就好了?再說也不一定非看風景嘛。」
  
  邵寂言笑道:「哦……不出船艙,不看風景……那大夜裡的咱們倆跑那兒大眼兒瞪小眼兒做什麼,在家裡還看不夠嗎?」
  
  如玉腮幫子一鼓,不高興了。
  
  邵寂言歎了口氣,哄道:「罷、罷,你若定是想去,等我高中之後便挑個月圓的晚上帶你去遊湖。」
  
  「嗯!」如玉開心地在空中轉了可圈兒。
  
  二人正說著,忽聞有人敲門,邵寂言怔了一下忙去開門,卻是馮陳二人拎了壺酒站在門口。
  
  「寂言和誰說話呢?」陳明啟不等邵寂言相讓便走了進來,四下張望。
  
  「啊?說話?」邵寂言一邊佯作迷茫,一邊把馮子清讓了進來。
  
  「是啊,我也聽見屋裡有聲音,我與明啟還當你這兒有客人呢。」馮子清放下酒壺坐了下來。
  
  「哦,或是我才看書一時入神讀出聲來。」邵寂言隨口答著轉去取杯子,待轉過身來,卻見桌邊坐的不只馮陳二人,卻還有個的如玉,她這會兒只若故友重逢似的打量著馮陳二人,口中不住喃喃道:「多日不見,陳兄可又是胖了……看來高昇客棧的飯食還真不是吹的……」
  
  邵寂言被她那一本正經的模樣逗得忍俊不禁,只輕咳一聲掩飾過去。只這細微的神情似並未逃脫馮陳二人的眼睛,陳明啟笑道:「寂言莫要騙人了,我看你春光滿面喜不自勝的模樣,可是藏了位佳人在這屋裡不是?」說著便假作四下張望的模樣。
  
  邵寂言搖頭歎笑並不答話,只若看不見如玉一般,走上前便往她正坐著的那張椅子上坐下去。
  
  如玉低呼一聲連忙跳開,氣呼呼的嘟囔著:「這兒不還有一空椅子嗎,怎的偏坐我這個……你故意的是不是!哼。」說完扁著嘴自己佯作在一旁的空椅上。
  
  邵寂言坐定,笑道:「若這麼晚了還有佳人紅袖添香,我也不考什麼恩科,只攜美歸隱山林,也是人生一大樂事了。」
  
  陳明啟嘖嘖道:「乖乖,感情咱們邵大才子還是個癡情風流種。」語畢三人不免失笑。
  
  如玉卻是心中一動,她恍惚覺得邵寂言說這話時有意無意地用餘光瞥她,不禁暗道我可不就是這麼晚還陪著他嗎?我也算得上是佳人吧,只也不知這『紅袖添香』是個什麼意思?或是……他喜歡穿紅衣上的姑娘?玉垂頭看了看自己一身淡紫色衣裙,暗想自己好像好久沒換過新衣裳了。
  
  如玉正琢磨過兩日拉了鳳兒去逛鬼市,但聞馮子清笑道:「憑寂言的才情,若求紅袖添香豈是難事?白日裡寂言不就俘了一顆芳心嗎?人道人生幾大快事,金榜提名日,洞房花燭時……依我看,你這美事可都不遠了。」
  
  「是,是!」陳明啟也似被提了醒,搭腔道,「可不是!咱們走時我特意往那船上看了看,有個小丫頭從裡面探出頭來一個勁兒地看你,想是她家小姐對你有心了。嘖嘖,寂言真是有福氣,只游了次湖邊便有此得遇良緣,真是羨煞我也!」
  
  如玉聞聽不自覺地微微蹙眉,歪了頭去看邵寂言,但見他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只笑道:「二位兄長今日過來可是存心來打趣我的不是?不過是一面之緣……啊,不,人家小姐坐在船艙裡,只連面都沒見,可連一面之緣都稱不上,就被你們說成這樣。罷了罷了,我認輸了,你們饒了我吧。」
  
  陳明啟哈哈大笑,馮子清卻只道:「怎麼,寂言當真不知?」
  
  「知道什麼?」邵寂言一臉莫名。
  
  馮子清見他似果真不知,不禁歎道:「人家芳心暗許,你竟還不知人家是誰?!」
  
  邵寂言奇道:「不過是萍水相逢,對了兩首詩而已,她又未自報家門我如何得知她姓甚名誰?難不成你竟知道?」
  
  馮子清瞇著眼凝著邵寂言,故作神秘地道:「她是誰不要緊,她爹是誰才是要緊!」
  
  邵寂言怔了一下,也不忙往下問,只玩笑道:「這才半日你竟連人家爹爹是誰都打聽好了?別不是你自己看上人家小姐,只怕我與你爭才來探我口風不成?」說著拍了拍馮子清的肩膀笑道,「放心,你只管去人家府上提親,我斷不與你相爭。」
  
  陳明啟這會兒也是一臉迷茫地看著馮子清,道:「子清,你當真看上那家小姐……打聽去了?」
  
  馮子清不理陳明啟,只看著邵寂言歎了口氣,道:「我卻想去提親呢,可惜啊,我沒這個福氣。你們可知道,那船裡做的小姐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吏部尚書沈得年沈尚書的千金!」
  
  邵寂言和陳明啟同時露了驚色,陳明啟忙道:「你怎麼知道的?」
  
  馮子清道:「我當時見一直跟船夫站在船尾的一個小廝有些面善,一時沒想起來,及後回了客棧方猛地想起,前幾日我見這個小廝去高昇客棧訂過店裡的招牌梅花糕,正是沈府裡的人!如此,那船裡坐著的不是沈小姐還能是誰呢?」
  
  邵寂言與陳明啟面面相覷,均是一副驚得說不出話的模樣。馮子清又道:「沈尚書位高權重,深得皇上器重,其內弟又在禮部任職,正管本屆恩科,只要沈大人說句話……」他話未說完,只半玩笑半認真地拱手道:「寂言,他日你高中狀元,成了沈尚書的乘龍快婿,前程似錦之時莫要忘了我們啊。」
  
  邵寂言只做慌忙之態道:「這……這話可說不得!」
  
  馮子清道:「怎麼說不得?我不過是說笑一句,憑你的才思也未必靠沈尚書的人情嘛……到時候得中狀元,尚書千金配給你也不屈了她,你們這也算是郎才女貌,成就一段佳話了。」
  
  邵寂言正色道:「這話萬萬說不得,邵某光明磊落卻也不懼歹人流言誹謗說我有攀附之心,只說這玩笑話若是傳出去,可不是憑白辱了人家小姐的清譽嗎?這罪名我可擔當不起!怪只怪我當時多事,對得什麼詩,惹來這個禍事。馮兄若果真拿我做知己,就別害小弟了,今日咱們這玩笑就哪兒說哪兒了吧。」
  
  馮子清認真地看了邵寂言一會兒,只看他似是緊張得連臉色都變了,嗤歎了一聲,搖頭道:「瞧你給嚇得,怎麼只連這點膽子都沒有,罷了罷了,再不逗你了。」
  
  邵寂言作勢撫了撫心口,舒了口氣。一直旁觀的陳明啟見此趕緊打圓場道:「咱們兄弟喝酒,怎麼又說起什麼沈小姐王小姐的了?金榜題名,賢妻美妾,全是後話,今日咱們只樂得逍遙,來來,飲酒。」
  
  三人自此換了話題,邊飲邊聊,待夜色漸深,馮陳二人便起身告辭。
  
  邵寂言將二人送出院外,待遠遠地看著二人拐出了巷口,才是眉宇一鬆,換了神色。心道這馮子清果真是個有心思的,今兒來可是探他口風來了。
  
  他何嘗沒猜到那船裡坐的或是沈家千金?卻也非故意招惹結識,是兩船靠近對了詩句之後才發現了端倪。他自然是認不得什麼買點心的小廝,只見了一下人從船艙裡端了個食盒子給船夫送去,那食盒子上清清楚楚地刻了個沈字。能租得起這麼好的遊船必是極富庶的大戶人家,而這些日子他從如玉這裡把京城的高官富賈打聽的清清楚楚,心知滿京城姓沈的富貴人家只沈尚書一家。
  
  不可否認,他猜得船內之人是或是沈府千金之後卻也有意表現了一番,卻也不似他馮子清懷疑的真就存了怎樣的心思。
  
  邵寂言輕佻眉梢,靜思了片刻,唇角一彎回了屋。
  
  待到進屋卻見如玉仍如剛剛一般佯坐在桌邊。剛剛他三人說話的時候,她一直就這麼坐著,起初還是一臉好奇地左扭右扭看他們說話,之後便就垂了頭再沒動作了。
  
  邵寂言看出了如玉有些不對勁兒,卻做不察,只隨口道:「怎麼還沒走?」
  
  如玉抬眸看了邵寂言一眼,低聲道:「你有了媳婦兒就不要我了,要轟我走了是不是?」
  
  邵寂言一愣,隨即笑道:「誰要轟你了?我不是怕你去晚了,趕不上鳳兒她們說笑話了嗎?再有,哪個要娶媳婦兒?誰是我媳婦兒?」
  
  如玉道:「你不用騙我,我都聽出來了,那個什麼沈小姐就是你媳婦兒。」
  
  邵寂言歎笑道:「你這是怎麼聽的?他們那是拿我玩笑呢,你怎的聽不出來?」
  
  如玉道:「好端端的人家憑什麼拿你玩笑?可見縱不是十分真也有七分。」
  
  邵寂言看著如玉,滯了片刻,聳肩笑道:「好,你既然這麼想我娶那沈小姐,那等我高中之後便到沈府提親,把沈小姐娶回來做媳婦兒。」
  
  如玉用力咬著嘴唇,忽地大聲喝道:「騙子,你是大騙子!」
  
  邵寂言驚得一怔,如玉一張小臉兒憋得通紅,高聲道:「說好了高中之後要帶我去遊湖的!這會兒又跑去提親!你!你說話不算數,你是大騙子!」
  
  邵寂言揚眉,一臉無辜地道:「這……不衝突吧……」
  
  「衝突衝突就是衝突!」如玉不管不顧地大喊,「說好了帶我去遊湖就該去遊湖!你就是騙子!不守承諾的大騙子!我再不理你了!」說完便氣沖沖地飄走了。
  
  邵寂言愣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一會兒,不置可否地搖頭笑了笑,睡覺去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26 PM

第九章

  如玉果真一連幾日沒有來,邵寂言白日裡照常出去結交應酬,晚上回來屋裡靜靜的,雖說有些不大習慣,卻也樂得清靜。
  
  況他這兩日也沒心思去想如玉,因他一日去高昇客棧訪友之時,竟巧遇了沈尚書的公子沈墨軒。那沈墨軒年紀輕輕便入了翰林院,卻非受父蔭,實因他自己頗有真才實學,乃是上屆恩科榜眼,所做文章頗得皇上喜愛,人常言這個小沈大人將來必要比他父親更有作為。
  
  沈墨軒素喜結交些文人才子,時值恩科,聞得幾位頗有才情的舉子住在高昇客棧,便微服私訪至此,意欲結交幾位知己良朋。說來也巧,這一日正趕上東街兗州會館舉辦詩會,許多書生舉子都去湊了熱鬧,因陳明啟頭日裡多飲了幾杯酒,身子不爽,馮子清和邵寂言也不好撂了朋友不理,是以整個客棧只剩了他們三人。
  
  沈墨軒儀表堂堂器宇不凡,縱是邵寂言三人不識得他的真實身份,心下也猜出此人必有來歷,自也有意展了些學子風度,沒一日下來竟有相見恨晚之感。
  
  再後的事情就更簡單了,沈墨軒本就是位人物,沒幾日便暴露了身份。三人又驚又喜,沈墨軒索性坦然承認,及後幾人的情誼反而更近,甚而稱兄道弟起來。
  
  這一日,沈墨軒在府中擺宴,也邀了邵寂言三人,三人欣然應邀。
  
  邵寂言原以為以沈墨軒的身份,所邀的必逃不過些官宦子弟,未想接觸下來卻非儘是公子哥兒,席間十來個人,吟詩作對,高談闊論,論古比今,又有美酒佳餚,卻也盡興。只後來眾人多飲了幾杯,幾位官家子弟也難免流露了些貴族習氣,馮子清與陳明啟亦是外省世家出身,邵寂言卻是出身寒微,難免話不投機,他雖覺沒趣卻也不好如何表露,與眾人說笑一會兒,便借了醉酒內急離了宴席。
  
  邵寂言解了手,不願立時回去,只沿著來時小路往回慢慢溜躂,偶經過寫雅致的花園別院不免往裡張望欣賞,雖有好奇喜歡的,卻也心知禮數不好亂闖。走到一處花園外,忽聽裡面傳來女子嬉笑之聲,邵寂言只恐撞了女眷,連忙欲躲。人還未走遠,卻聽得院內有女子道:「小姐,再別過去了,今兒大少爺在沁竹軒請客,誤撞了客人就不好了。」
  
  邵寂言心下一驚,心道這沈尚書只有一女,這丫頭口中的『小姐』大抵就是那日遊湖偶遇的沈小姐了。他忙又轉了回來,躲在園門外小心地向裡張望。然園內山石掩映,只恍惚見個人影,卻看不清容貌。
  
  邵寂言心道這卻是個機會,只怕再耽擱一刻園內之人便要走遠,也容不得多想,四顧無人便闖進了園子。進了院子他也不抬頭,直往剛剛人影閃過的地方走去,快要走近忙做迷路張望之狀。待轉過一處山石,正撞見了一個小丫頭。
  
  那小丫頭乍見了陌生男子嚇得叫了一聲,驚道:「你是誰?!」
  
  邵寂言忙賠禮道:「在下邵寂言,受沈公子之遙來府上赴宴,適才離了宴席解酒,不想竟是迷路了,誤撞至此,還望恕罪。」
  
  那丫頭聞得「邵寂言」三個字立時露了些驚色,下意識地向身後不遠山石掩映處瞥了一眼,她雖緊忙掩飾過去,然這些微小的神色卻沒逃過邵寂言的眼睛。
  
  邵寂言心道:我在眾來京舉子中雖有些名聲,然這丫頭乃閨閣之人,未必聞得府外之事,她若聞得我的名字,或是從她家小姐處得知的?如此一想,更覺自己這次闖得應該。況且他雖未抬頭,卻用餘光瞥得那山石後似有座小亭,心道那位小姐想來就在那亭中,自己適才自報姓名,她必然能聽見,若她無心,這丫頭只需為我指明道路,我做無事回去,沒甚損失,兩不相干。若這沈小姐有心於我,這會兒也該現身了。
  
  他才這麼想著,便聽不遠山石掩映之處傳來個溫婉的少女之聲:「翠竹,是哪個?」
  
  邵寂言一下便聽出這聲音正是當日船艙中的女子,心下立時有了分寸。未幾,便見一位柳眉杏目,溫婉俏麗的少女從山石後走了出來,翠竹輕喚了聲小姐,便跑回她跟前兒,附耳說了句話。
  
  邵寂言這才第一次見了這沈小姐的容貌,雖非絕色,卻也是為難得的佳人,他心中已漸漸生了些心思,這會兒只做恭敬之狀道:「在下邵寂言一時迷路,誤撞了小姐,還望小姐見諒。」
  
  沈婉柔早先就從哥哥口中聽過不少趕考才子的事情,其中便有邵寂言,只那時隨耳一聽,不過是個名字沒往心裡去。頭兩日她借燒香之際瞞了父兄偷偷去遊湖,巧遇了邵寂言等人,一時心血來潮與幾人對了詩句,就此記住了邵寂言這個名字。她年已十六,情竇已開,上門提親的也有不少。只她閨閣之中難免有些小女兒情懷,再加看了些閒書,對才子佳人一事很是嚮往。與邵寂言的遊湖巧遇便覺頗有緣分,難免生了些異樣情思。頭幾日聽哥哥說與邵寂言交了朋友,又讚他雖出身寒微,卻有才情有氣節,更似了她看的那些窮苦書生遇佳人的故事,便對邵寂言愈發上心了。昨日聽聞哥哥宴請的賓客之中便有邵寂言,她心中忐忑,這會兒卻是特意來這院中散步,只盼能有機會遠遠地望上一眼,也好看看這位才子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這會兒眼見邵寂言果是位眉目清秀,俊朗不凡的佳公子,一下子撞到了心坎兒上,只道:「邵公子大名,我在閨閣之中亦有耳聞,說是難得一見的大才子。」
  
  邵寂言忙道:「才子二字實在愧不敢當,不過是些以訛傳訛的虛名,小姐見笑了。」
  
  沈婉柔道:「公子過謙了,公子才情小女子卻非道聽途說……」說著便緩緩吟了邵寂言當日遊湖之時與她對的詩句。
  
  邵寂言假作一怔,頓了半刻,只做恍悟道:「適才便聽小姐聲音耳熟,卻不敢多想,原來小姐竟是……當日不知船中之人便是小姐,若有唐突之處還望小姐贖罪。」
  
  沈婉柔紅了臉,才要說話忽聞園外有人走動。
  
  邵寂言只恐被人撞見,忙道:「我出來久了,再晚回去怕他們嗔怪,若有人撞見我與小姐說話,卻是不好了。」說完便辭了沈婉柔,一路往外走,待出了院子卻不忙離開,而是假作躊躇之態站了一下,轉頭往回望,果見沈小姐仍在原處向這邊張望,見他回頭立時露了羞色,轉身離開了。
  
  酒宴一直到下午才結束,回去後邵寂言又被馮陳二人拉去別處飲酒,一直到了晚上,方是略帶醉意的回了家。一路上邵寂言只在心裡盤算。當日與沈小姐的偶遇他原沒任何想法,然今日看來,這沈小姐竟果似對自己生了傾慕之心,這便讓他不得不生了心思:其父兄均在朝為官,且頗得皇上和重用,若他果真能娶她為妻倒是一樁美事。況這沈小姐姿容具佳,又有些才情,雖有些富家小姐的嬌柔之氣,卻未必不是賢妻之選。到時如花美眷,仕途平坦,豈不兩全齊美。
  
  邵寂言越想越覺稱心,便仔細謀算起來。以沈家之勢,他至少要得探花方有資格登門。然即便如此,他與眾多顯貴子弟相比到底還是有差。朝廷派系林立,沈得年未必不存以姻親籠絡人心的心思,他想要憑他自身的本事打動這位沈尚書好比癡人說夢。除非是沈小姐對他一往情深,再有沈墨軒這位兄長從旁美言,沈尚書或才會考慮將女兒許與他這寒門出身。
  
  邵寂言定了主意,一是恩科考試,必要高中,對此他卻早有把握。第二,便是要多與沈墨軒攀交,博得他的好感。這一點倒也不難,這些日子的察言觀色,沈墨軒是個怎樣的人物,喜歡與怎樣的人結交他已心裡有數,只要投其所好便是。第三,便是尋機會再與那沈小姐見面,讓她對自己情根深種才好。獨這一點有些難辦,沈小姐深居閨閣,若處理不好則適得其反,倒顯得他是個心存不軌的孟浪之輩了。
  
  他一路想著,不覺已到了家。推門進屋,不禁一驚,竟見已有多日未來的如玉正在屋中,也不知等了多久了。



第十章

  兩人好幾日不見,這會乍一見面,不免有些尷尬。
  
  邵寄言看了如玉一眼,一邊進屋一邊故作輕鬆地開口道:「來啦?」
  
  「嗯。」如玉點了點頭。
  
  邵寄言話一出口便覺有些沒話找話的味道,卻是更顯得尷尬了,也就不再說話,只擦了擦手,去屏風後將外衫脫了。他在外應酬了一日,困乏得很,這會兒只想趕緊躺下睡覺。若擱往日,他自不用理如玉,只管自己上床睡覺,她絕不會多心,自個兒在外面玩兒會兒就飄走了。可眼下二人好似鬧了彆扭似的,她好容易來了,就這麼撂著她不理總是不好。是以他只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又走了出去,到書桌邊隨手拿了本書翻了起來。
  
  如玉也不抬頭不吱聲,就垂著頭默默地坐在原處。
  
  邵寄言翻了兩下書根本看不下去,只端端地坐在那兒望著一頁書發怔。
  
  屋內氣氛從未有過的沉默尷尬。
  
  「你喝酒了?」如玉抬眸望著邵寄言,首先打破了沉默。
  
  「是,白日出去應酬了。」邵寄言沒有回頭,心下卻是暗舒了口氣,總算說話了。
  
  「說好了少喝的,酒不是好東西。」如玉喃喃道。
  
  「嗯,我以後少喝。」邵寄言側頭望了如玉一眼,笑了笑,復又佯作看書。
  
  兩人重複著以前有過的對話,卻全沒有了當時的歡愉氣氛,氣氛復又沉寂下來,讓邵寄言有些莫名的煩躁,卻仍是耐著性子地盯著書頁發呆。
  
  「我換新衣裳了。」好半晌,如玉突然又蹦出一句與剛剛話題不搭界的話。
  
  邵寄言放了書,回頭看她。
  
  如玉低頭看了看身上,抿了下嘴,有些期待地小聲道:「我前天與鳳兒去逛鬼市,買了件新衣裳……好看嗎?」
  
  邵寄言上下打量了如玉一番,笑道:「是嗎,原來鬼也有鬼市,也能換新衣裳?」
  
  如玉蹙眉疑道:「你沒看出來?」
  
  「看不出。」 邵寄言搖頭道,見如玉明顯露了失望之色,又忙道,「仔細看看,是有些不一樣,袖子寬些……」
  
  如玉洩氣地垂了頭,扯著袖口小聲嘀咕道:「這件是紅色的……原來那件是紫色的……」
  
  「啊,是嗎。」邵寄言了悟,又道,「可你這衣服在我看來都是一個樣子,全沒什麼顏色……」想了想又有意無意地補了一句,「看來咱們到底是人鬼有別……」
  
  如玉一怔,眸色黯淡下去,咬了咬唇沒有應聲。
  
  邵寄言閃開目光,只覺自己竟似做錯了事一般心虛起來。他如何察覺不到如玉對他已隱隱生了女兒情思呢。他知道這完全是他的錯。他明明知道她生前是個沒出閣的老姑娘,偏要有事沒事的逗趣她,與她說那些引人遐想的曖昧玩笑,怎能不挑起了她這個心思。他自知人鬼殊途,把二人的親近說笑權當個消遣取樂兒,卻只管自己痛快全沒考慮她的心思。
  
  這些日子的相處,如玉的單純善良被他看在眼裡,只想若沒遇到自己,或是自己之前沒那麼自私的拿她尋樂打發時間,她必會如從前一樣過得簡單快樂,斷不會有此事的落寞之色。
  
  邵寂言越想越覺得自責不忍,只想趁她心思不深,還是早些與她說清楚的好,便道:「想知道我今日與誰飲酒了嗎?」
  
  「啊?」如玉正有些出神地扯著衣角,聽邵寂言喚她,忙抬頭看他,眨了眨一雙大眼睛,回道,「是和馮兄陳兄他們吧……」
  
  「除了他們還有沈墨軒和另外幾個朋友。」邵寂言凝著如玉的臉色道,「啊,這幾日你沒來我沒機會和你說,沈墨軒是我新認識的朋友,沈得年沈尚書的公子,也就是那個沈小姐的哥哥,我們今日就在他家吃的酒。」
  
  聽了沈小姐三個字,如玉眉宇間閃過一絲驚異之色,然隨即又淡去了,只哦了一聲。
  
  邵寂言等了一會兒,見她沒有再多的言語表情,似乎並沒怎麼上心的樣子。又繼續道:「中途我去院子裡醒酒散步,正遇見了沈小姐……你說,可巧不巧?」
  
  如玉眸色一閃,垂頭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道:「你跟她說了?」
  
  「嗯?」
  
  如玉望著他認真地道:「你跟她說要娶她做媳婦兒了嗎?」
  
  邵寂言一怔,被如玉這突來的問題弄得不知如何作答,想要笑卻又笑不出來。
  
  如玉看了他一會兒,忽又憨憨地笑了,只道:「我說笑的,頭先是我聽差了,我後來想明白了,他們是拿你說笑呢,你不是真的要娶沈小姐做媳婦兒。」
  
  邵寂言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噎在了他嗓子眼兒裡,上又上不來,下又下不去,難受得很。他凝著如玉尷尬地笑了笑,開口道:「不是說笑,我是想娶沈小姐做媳婦兒。」
  
  如玉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漸漸消失了。
  
  「你騙人。」她瞪著邵寂言,有些不高興。
  
  「我沒騙人,等我高中之後,我就去向她爹娘提親。」邵寂言道。
  
  邵寂言等著如玉的回答,她卻只扁著嘴望了他一會兒,忽地起身便走,待到門口又站住,背著身委屈地道:「你騙人,你頭先還說是說笑的,今天又說是真的,一會兒真一會兒假,你欺負我腦子笨,我不理你了。」說完便要往外飄走。
  
  「如玉。」邵寂言從身後叫出她,道:「頭先是我自己沒想好,現在我才想明白了。我定了心思,一定要娶沈小姐為妻。我從沒覺得你笨,我覺得你很單純很可愛,我想要和你做朋友,好朋友。」
  
  如玉只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許久方吸了吸鼻子,小聲道:「誰稀罕與你這下流胚大騙子做朋友。」說完便頭也不回地穿門而出飄走了。
  
  之後,如玉又是一連數日沒有出現,有了前次的經驗,邵寂言只道她是和自己耍性子鬧脾氣,或許還有些抹不開面子,只想著過幾日她想開了,或許就好了。
  
  只說他定了娶沈小姐為妻這心思,便更熱心地與沈墨軒攀交,他本善於察言觀色,沈墨軒又是個愛才之人,很快便成了知己。雖也去府上拜會過兩次,卻再未有機會與沈小姐見面。他只奇怪,那沈小姐明明對他也生了心,既是知道他來府上,也該想法尋了機會與他「偶遇」才是。結果沒過多久,他便得了消息,原來是沈小姐這些日子生病臥床不起,而這病因據說是撞了鬼,被嚇著了。
  
  沈小姐撞鬼的事兒不過是些流言蜚語,他也不好向沈墨軒細打聽,只從他言談中不經意透出的信息來看,卻似有些蹊蹺。邵寂言一下子想到了如玉,他知如玉善良單純得很,是斷不會作出害人的惡事,可又覺女人的嫉妒心若是生了,只怕真難保做出什麼事情來。
  
  只在他苦於無處尋如玉問個明白的時候,消失了幾天的如玉卻是自己登門來了。只不過並沒有像從前那樣堂而皇之地不請自入。邵寂言在屋中聽了外面有徘徊呼吸之聲,下意思地喚了聲:「如玉?」屋外的動靜立時消失了。
  
  邵寂言知是如玉無疑,卻不見她進來,緊忙打開房門,正撞見如玉慌慌張張地往院中大樹後面躲。
  
  「別藏了,我看見你了。」邵寂言道,只因對如玉懷有疑心,聲音多少有些氣惱。
  
  或是被他這語氣嚇著了,如玉仍只躲在樹後頭不出來,可因身子不夠纖細,到底還是藏不住,胳膊和屁股露在外面,顯得有些可笑。
  
  邵寂言卻是笑不出,故意激道:「你躲著不見我,可是做了見不得人的壞事了?」
  
  「才沒有!」如玉終是開了口,在樹後面磨了一會兒,蹭了出來。
  
  如玉這副扭捏之態,越發讓邵寂言覺得她做了惡事,只不動聲色地轉身進屋都道:「進屋說罷。」
  
  如玉慢悠悠地跟在邵寂言後面進屋了,才一進門便聞邵寂言忽地問道:「你去過沈府了?」
  
  如玉一愣,做錯了事般向後縮了縮,驚道:「你怎麼知道的?」
  
  邵寂言原還不太相信,這會兒聽如玉親口承認,不由惱火,衝口而出:「誰許你去的!」
  
  如玉嚇了一跳,哆哆嗦嗦地道:「我……我就是去看看……」
  
  「去看什麼,去看沈小姐了是不是?」邵寂言質問道。
  
  如玉從未見邵寂言生過氣,這會兒見他一臉慍色,只覺自己做了天大的錯事,忙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再不去了!」
  
  邵寂言氣惱如玉去嚇人,原想好好呵斥她一番,可見她這緊張兮兮可憐巴巴的樣子又有些不忍心,只拉著臉坐在椅子上瞪著她不說話。
  
  如玉小心翼翼地望著邵寂言的臉色,不知怎樣才能討他開心,咬著嘴唇想了想,道:「我頭先看到了恩科的題目,你想知道嗎?」
  
  邵寂言一怔之後,一下子火兒了,騰地站了起來,冷著臉高聲道:「你這樣討好我也沒用!我用不著你給我看什麼題目,我自己有本事考!縱是名落孫山了,也不做這等卑劣之事!」
  
  如玉傻了,待要說話,卻又被邵寂言搶斷道:「我頭先只當你單純善良,原是我看錯了!你做的這些惡事哪是個憨直姑娘能做的!」
  
  如玉鼻子一酸,委委屈屈地道:「我做什麼惡事了?」
  
  邵寂言氣道:「還與我裝傻是不是?你跑去沈府嚇唬沈小姐,把她嚇得臥床不起難道不算惡事?還是對你來說這事兒根本不值一提?!若你無害她之意,也該知道你是鬼,她是人,她禁不住你這玩笑戲弄!若是你果真存了惡意,那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想要娶她為妻是我自己定的心思,與她無關,你犯不著跑去嚇唬她,再說白了,莫說你我人鬼殊途,縱你是個活生生的女兒家,我也不會喜歡你!」
  
  如玉意識到自己哭的時候,眼淚已經流到她嘴角兒了,嘗不出任何味道,只覺有些喘不上氣。她覺得自己好似被人當面撕了衣裳,卻覺不出羞臊難堪,又似被人當面扇了兩個大嘴巴,可臉上又不覺得辣。卻是胸口上似是刺進了什麼東西,穿透了她似的難受,她下意識地用手捂著心口,只怕自己整個人從那兒裂開。
  
  邵寂言後悔了,話一出口就後悔了,然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只眼睜睜看著如玉瞪大了眼睛望著他,捂著心口掉淚,隨後懵懵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29 PM

第十一章

  那晚之後,如玉再沒來過,邵寂言知道,她這次不再是與他鬧彆扭,她大概永遠不會再來了。他一直知道二人人鬼殊途,總不能永遠做朋友,二人能相處的時光,大抵也就是他考試前的這段日子,只沒料到會是這樣一個不歡而散。
  
  邵寂言的生活如故,只晚上無人的時候,會不自覺的想起如玉,不過每每她的模樣只是在他腦子裡匆匆一過便被他趕走了。科考的日子近在眼前,十年寒窗苦只為這一朝,他斷不會讓任何事影響了心情。只是夜晚讀書之時會下意識地抬頭看看門口,好像某個時候如玉仍會如從前那樣笑嘻嘻的穿門而入,纏他說話。
  
  科考的題目據說已經出來了,為避嫌疑,邵寂言等考生原不好與身為朝廷命官的沈墨軒有過多聯繫,尤是其父身居要職,其舅父又在禮部任職直管本屆科考。然沈墨軒其人偏偏是個例外,他雖為官宦子弟,因本人才華橫溢頗具儒風,於清流儒臣中也頗得好評。
  
  是以,科考之前以他這敏感的身份邀約待考的舉子,卻不會引得好事之人的猜疑指摘。只為免給父親惹麻煩,沈墨軒只把邀約之地從沈府改到了城南華安寺,華安寺主持與沈氏父子有些交情,便收拾了一處側院為他們備了一桌齋飯。
  
  因是清修之地,為免喧雜,沈墨軒並未邀約那些王孫公子,只請了幾位他頗為欣賞的舉子考生。少了飲酒作樂,卻更多了分以文會友的風雅。因身在寺院,少不得談些佛偈,邵寂言有心攀交沈墨軒,趁機小露了些才華,頗得沈墨軒青睞。
  
  隨後眾人游賞後院吟詩作對,眾人自然爭相在沈墨軒面前展露風采,邵寂言卻又不著痕跡地隱了鋒芒。他懂得一張一弛之道,不經意間在人前顯彩確使人覺得才華橫溢,然若時時如此,處處出頭,卻難免讓人覺得譁眾取寵。他也是有心之人,只想在場諸人均是飽讀之士,此科必中,將來難免官場相遇,若此時鋒芒畢露,難免成為眾矢之的,卻與將來仕途無益。
  
  只說邵寂言不欲在此時與眾人相爭,恐沈墨軒一時心血來潮讓他賦詩一首,便慢悠悠地跟在眾人後面,越落越遠。他只無聊四顧之時,忽見院門口走過一個人影,那人走得很慢,他想了一下,只覺此人的身量側影似極了當日在沈府撞見的那個沈小姐的丫頭,叫什麼翠竹的。待要細看,卻見那女子有意無意地往這院子裡看了過來,不知趕巧還是怎的,正好和他目光相遇。
  
  這一看下,可不正是那個翠竹嗎?
  
  邵寂言一驚,心道她是沈小姐的丫頭,她若在此,那沈小姐可是也在這寺中了?未及他多想,便見那丫頭別過頭去,匆匆走了。
  
  邵寂言看了看遠處詩興正濃的眾人,只趁眾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院子,尋著翠竹去去的方向追了過去。眼見她進了側殿,便隱身在殿外石柱之後向裡張望,果見沈小姐在佛前俯首叩拜。
  
  他心中一動,暗道:小姐在這兒燒香拜佛,丫頭不在一旁伺候,巴巴地跑那麼遠去做什麼?她剛剛路過那院子步履緩慢,還似無意地往裡張望,沈小姐必是知道他兄長今日在此邀約了朋友。翠竹如此……莫不是沈小姐的意思……可是故意引我來此?
  
  這樣一想,又覺這位沈小姐如此蓄意私會男人,與他心中的閒妻之選不免有差,少了分大家閨秀該有的儀容分寸,亦少了分女兒家該有的矜持。
  
  只他才這一出這念頭,不知怎的忽又想起了如玉,只想若論矜持,與如玉相比這沈小姐卻是稱得上端莊矜持得緊了。沈小姐不過是給二人尋了個見面的機會到底還是引他主動來見她。而如玉則是每晚登堂入室,不僅明目張膽地看他自瀆之態,還竟敢伸了手去摸他下面,及至後來與他相處每每他沐浴之時,她也是毫不避諱地與他隔了屏風隨意聊天。如此行徑若被人知道,說句「女色鬼」可還是輕的,只被人說句「放/蕩」也不算冤枉了她。  
  
  可奇怪的是他只對沈小姐此舉生了些微辭,然對如玉的種種行為卻全沒這種想法,反倒覺得可愛率真得很。邵寂言頗有些費解,只想著若把如玉做的那些事換到沈小姐身上……
  
  呼……他只才一想,身上便立時起了層雞皮疙瘩。緊忙把這奇怪的想法從腦子甩了出去,只道自己也是昏了頭了。這沈小姐是大家閨秀,是他認定了的賢妻之選,而如玉不過是只孤魂野鬼,陪他消遣解悶兒的,本來身份不同,自然沒什麼可比的,完全不可相提並論。
  
  他正出神想著,見沈小姐不知何時已上了香走了出來,而適才還立在她身後的翠竹這會兒也是不見了。邵寂言暗道或是沈小姐故意支開翠竹好給他機會近前,便忙收了剛剛那些心思,心道不論如何,他這些日子苦尋機會不得接近,如今這機會卻是直找上門來了,若不把握才是辜負了老天的美意。
  
  想著便就略整下衣冠走了出來,卻只遠遠地跟在後面,待到沈小姐已拐到殿後,見四下無人,方緊走了幾步趕上,喚道:「沈小姐。」
  
  沈小姐聞聲轉身,面上只做一驚。
  
  邵寂言只看她這瞬間的神色,便道自己適才想得不錯。不禁心中暗喜,只道如今她既已對他有心,倒是不用他如何費心了。
  
  邵寂言淺笑道:「在下今日受令兄之邀,來此與友人相聚談佛論道,適才偶見了翠竹姑娘,還覺自己眼花認錯人了,貿然跟了過來,沒想竟真在這兒遇了小姐。」
  
  沈婉柔道:「我陪家母來寺中還願,知哥哥今日與友相聚,順道和他一起來的。」
  
  邵寂言笑道:「算來這竟是在下與小姐的第三次巧遇,可真是有緣。」
  
  沈婉柔聽得「有緣」二字,不禁羞得紅了臉。
  
  邵寂言見她露了嬌羞,忙道:「在下失言,唐突了小姐,還望恕罪。」
  
  沈婉柔紅著臉回道,「邵公子言重了。」
  
  邵寂言又道:「前幾日聽聞小姐身體抱恙,不知可大好了沒?」
  
  沈婉回道:「謝公子關心,不過是舊疾復發,沒甚大事。」
  
  邵寂言心中一疑,只做隨口問道:「原是如此,我卻聽說什麼小姐撞鬼受驚的話,倒著實為小姐擔心了一陣,卻只忘了子不語怪力亂神,實枉為讀書人,竟盡信了流言,實在慚愧。」
  
  沈婉柔聽邵寂言言語中對自己滿含關切,不由心暖,不及多想便柔聲回道:「也倒是有個緣故,只有個做了錯事的丫頭不甘受罰,存了歹心扮了鬼怪嚇人,我一時心驚引了舊疾,煩勞公子惦記了。」
  
  邵寂言聞言心中一沉,怔住了。
  
  沈婉柔不知他的心思,恍覺得自己似是多言了,兩人不過見過兩三次面,這等家事似是不大合適與他說,臉上一臊,緊忙改口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怨我身子弱……」她越說越慌,只覺越說越錯。
  
  邵寂言已回了神,只隨口哄道:「女兒家弱質纖纖才愈發惹人憐愛。」
  
  沈婉柔垂頭滿面嬌羞。
  
  邵寂言凝著她微笑,眸中柔情似水,心中卻只看到了如玉躲在暗處吧嗒吧嗒的掉眼淚。



第十二章

  城南密林深處有一片墳地,是京城大小鬼魂棲息之所,而如玉的棲身之地並不在此。她記不得自己生前的事情,做鬼之初的事情也沒什麼印象了,她曾經繞著那片墳包兒把墓碑挨著個兒的看了無數次,始終沒有找到她的名字。她想她大概就是所謂的孤魂野鬼了,好在像她這狀況的並不只她一個,是以她難受一陣兒之後就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如今她住在城南大槐樹附近一間廢棄的舊屋裡,這附近的巷子少人居住,許多如她一樣的孤魂都在這裡棲身,小鬼兒們自然沒什麼高床軟枕,為避白日裡的陽光,大都選了廢棄在角落裡的罈罈罐罐安身。
  
  如玉的那個罐子是鳳兒幫她搶來的。當日她初來乍到,沒處可以藏身,好容易尋了個無主的罐子又被兩個悍婦搶了去。她膽子小不敢跟她們爭搶,虧得識得了鳳兒這個伶牙俐齒的潑辣姑娘,才從那兩個比她壯了一圈兒的悍婦那兒把這安身之所搶了回來。
  
  從那開始她便有家也有朋友了,閒逛聊天兒睡大頭覺,日復一日,直到遇到了邵寂言,她的生活才變了個樣兒。如今她被邵寂言罵了一頓轟了出來,這日子就又變回了原樣,或許說和原來還是不同,如今她也不去閒逛了,更不跟著鳳兒跑大槐樹底下與鬼友們聊天兒,不論黑日白夜就只窩在她這小罐子裡悶頭睡覺。
  
  那晚她失魂落魄地回來,蹲在罐子裡又哭又罵:「下流胚大騙子,誰稀罕你喜歡了!你冤枉好人,我才沒嚇唬人,我才沒作惡!黑了心的邵寂言!你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比人家多識幾個字兒嗎!天底下比你俊俏的書生千千萬,我才不稀罕你!你這個大壞蛋!臭騙子!下流胚!嗚嗚……」
  
  罵累了哭累了便抽噎著睡了過去,從半夜到天亮再到天黑,睡了十來個時辰腦袋都睡混了還是不想起來。只覺去哪兒也沒意思,又想起邵寂言瞪著眼睛數落自己的話,一肚子的委屈又湧了上來,蜷著身子低泣:「我再不理你了……下流胚,大壞蛋……再不理你了……」
  
  如玉就這樣躲在罐子裡窩著,越睡就越想睡,只覺睡過去了就想不起來,不用傷心了。期間鳳兒來尋過她兩次,她只說身上懶不願活動把她打發走了。她記不得自己到底躲了多久,甚至快分不出白日和黑夜了。直到鳳兒的聲音再次將她驚醒,她才迷迷糊糊恢復了意識。
  
  「小玉!你給我出來!」鳳兒高聲道。
  
  看來是晚上了,如玉想。她沒動,她聽出鳳兒在生氣,她不知道該跟鳳兒說什麼,她覺得自己很沒出息。
  
  「我知道你聽見了!別給我裝睡!快出來!你再不應聲,我就把你這罐子打爛了!我看你還怎麼躲!」鳳兒叉著腰,氣急敗壞地吼道。
  
  未幾,罐子裡傳出如玉悶悶的聲音:「我才沒躲……我就是累得很,想睡覺……你找別人玩兒去吧……」
  
  鳳兒不理,只道:「我數到三,你給我出來,別等我進去揪你!」
  
  「……」罐子裡一陣沉默。
  
  鳳兒氣道:「有什麼大不了的,你至於躲在裡面哭了這麼幾天還沒好?不就是個窮酸書生嗎!他看不上咱們,咱們還看不上他呢!」
  
  如玉驚詫鳳兒怎的知道她與邵寂言的事,霎時羞地紅了臉,脫口道:「誰看上他了!我才不認識什麼書生!」
  
  鳳兒哼了一聲,道:「行了行了,和我有什麼害羞的,這些日子你哪兒也不去,天一黑就沒了人影兒,你當我不知道你去哪兒了?近來我哪會兒見你都是咧著個嘴,跟撿了金子似的,好麼天兒的還想起逛鬼市買新衣裳了,就是個傻子也能看出來你的心思!」
  
  如玉抱膝坐在罐子裡,愈發羞窘,帶著哭音兒地?嘴道:「才不是呢,你瞎說……我才不是那樣……」
  
  鳳兒聽了如玉聲音發顫,蹙眉道:「怎麼說說的又哭了!你沒完了是不是!我當你圖個新鮮樂和幾天就完了,還真把他放心上不成?!」
  
  如玉聽了這話,一時間難堪、委屈、傷心齊齊而來,只把頭埋在雙膝之間,不說話了。
  
  鳳兒等了好一會兒,見如玉不露面也不吱聲,氣道:「好!你只在裡面躲著吧,我這就去找那賤書生算賬去!」
  
  如玉聽了大驚,終是從罐子裡鑽了出來,只見鳳兒果真不見了,急忙追了出去。
  
  如玉不及鳳兒腳力,追在她後頭一路趕一路叫,及至追進了西柳巷,才拼了命地抓了鳳兒的胳膊,氣喘吁吁地道:「別,別去,我再不躲著了,我好了,真的好了。」
  
  鳳兒甩開如玉,道:「你說這兩幾天我找過你幾次了?你只躲著不見我,怎的一說來找他算賬你就好了?!我今兒非要看看那窮書生是怎麼個賤像,竟把你迷成這樣!」
  
  如玉死拉著鳳兒不撒手,急著求道:「好鳳兒,好姐姐,是我錯了,我不該不理你,我們走吧,你說去哪兒咱們就去哪兒,從今往後我都聽你的!」
  
  鳳兒不理她,執意往巷子深處闖。如玉拖在鳳兒身後,急得都快哭了:「別去!求你了!」
  
  她越是著慌,鳳兒越覺生氣,道:「你看你這慫樣子,難怪被人欺負!我今兒必要給他些顏色看看,看他以後還敢不敢招惹戲耍人了!」
  
  「沒有!他沒有招惹我,是我惹他的,是我不好,是我纏著他來著!」
  
  鳳兒轉頭望著如玉,一臉的氣惱無奈。如玉仍是拉著她的手,小聲道:「他不是你說的那樣,他很好的,是我先去他屋裡轉悠……那個……被他看到了……」她自不好說二人是怎樣的相識,只吸吸鼻子道,「他沒有招惹戲耍我……是我不好,是我一直來找他的……」
  
  鳳兒才要開口,又被如玉搶斷道:「他是好人來著,真的!他還救過我呢!要不是他求情,我早被道士收走了!真的真的!」
  
  鳳兒關心地道:「你何時撞見道士了?」
  
  如玉卻不答話,只連聲道:「還有,還有,我日日來找他,他也不嫌我煩,明明都快考試了,還肯耽誤時間跟我說話聊天兒,這可不是好人嗎!」想了想,又垂了眸子,「我又沒學問,又不會講笑話……他讀的書作的詩我看不懂也聽不明白,我跟他說的那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閒話他也肯定沒興趣的,可每次還帶著笑臉兒聽我說話,陪我解悶兒……他是好人來著……」
  
  鳳兒看她這可憐兮兮的模樣,又氣又無奈,用力戳了下她的腦門兒:「沒出息!」
  
  如玉揉揉腦門兒,嘴一撇,慼慼欲哭。
  
  近旁的一座空宅,邵寂言躲身在院門之後,聞得二人這番對話,窩心得很。
  
  只說早時他從沈小姐那兒得知實情,知道自己冤枉了如玉,只覺懊悔得很。再想自己當日說的那些重話及如玉離開時的可憐模樣,心裡更是一百個不踏實。他躊躇了許久,覺得還是該去找她道個歉,陪個不是。只這些日子總是如玉來他這兒,他卻不知如玉在何處安身。想來想去只有去她常說的城南大槐樹那兒碰碰運氣。只人還沒出巷子,便聽遠處傳來了如玉的聲音,似是又慌又急地追了什麼人奔這兒來了。他一時著慌,下意識地藏進了這個座空宅,如此,只把剛剛二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聽了去。
  
  他想探頭去看看如玉,想知道這些日子沒見她現在是怎個模樣,可她剛剛那些話每一句都跟巴掌似地打在他的臉上,讓他無地自容。莫說此時有旁人在場,即便外面只她一人,他也不知該怎麼出去面對她,該和她說些什麼話。
  
  只說門內邵寂言兀自愧悔自責,門外鳳兒見了如玉的模樣也是沒了氣,歎道:「怕了你了!」說著拉了如玉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訓道,「我早跟你說了讓你離活人遠點兒,你偏不聽,這回怎的?長記性了吧!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由是那些讀書人,最會耍嘴皮子哄小姑娘,就你這傻樣兒不被人哄懵了才怪!」
  
  如玉撅著嘴跟在鳳兒後頭,下意識地回頭往巷子深處望去。
  
  「看什麼看!還看!」鳳兒氣道,「還捨不得怎的!還想找他去是不是!」
  
  如玉連忙轉回來,耷拉著腦袋搖搖頭:「再不來了。」
  
  待到二人拐出巷子許久,邵寂言才從那座空院走出來,心裡跟被人掏走了什麼似地,也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兒,只望著空空的巷口呆住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30 PM

第十三章

  如玉覺得鳳兒說得沒錯,她真的是很沒有出息,明明說了再不來了,可這會兒她還是飄來了這個地方。
  
  她只是想著明天他就要進貢院了,作為一個「曾經的朋友」她是不是應該來說兩句鼓勁兒的話。只是她一直猶豫不決,待終於鼓足勇氣過來已是深夜了。
  
  她站在邵寂言家院外,看著屋裡已經熄了燈火,不免有些失落。她以為她在他心中至少該有個小小的角落;他那天那麼大聲的把她罵哭了,可能會有些許的後悔;她這些日子沒來,他大概會有些想她,哪怕只是一丁點兒。
  
  「明兒就是科考的日子,天都這麼晚了,他定然要早些安歇養足了精神。」如玉心中這麼安慰自己。她覺得自己該離開,可身子就是不聽使喚地飄進了院子,到了房門口停了下來,躊躇了許久沒敢進去,只從門縫兒裡往裡看,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便又轉繞到房後,那扇小窗戶果真還開著條小縫。
  
  因這老房子許久沒人打理,這窗戶一直關不上,她原與邵寂言說過幾次,讓他請工匠給修一修,秋夜寒涼,這窗戶又挨著床,夜風從窗戶縫兒裡灌進來容易受寒,邵寂言每次也只是隨口一答,說是反倒涼快,一直沒去修理。
  
  這會兒她趴在窗沿兒往裡看,正看著邵寂言的一個背影,果真是已經睡了。
  
  如玉心裡酸酸的,只想她自己這些日子心裡一直不舒服的想著他,他卻一點兒不在意的睡得踏實。如玉扁了扁嘴,只想邵寂言這些日子必是過得逍遙,白日裡和馮兄陳兄花天酒地吟詩作對,晚上就躲在被窩兒裡想媳婦兒,肯定早把她忘乾淨了。
  
  「下流胚……大混蛋……」如玉可憐巴巴地嘟囔出聲,忽見邵寂言動了一下,嚇得趕緊蹲了下來。心裡撲騰騰跳了好久,壯著膽子站起來往裡一瞄,卻見他只是翻了個身,仍是睡得香甜。
  
  如玉想起了鳳兒跟她說的話,他或許真的是拿她消遣呢吧。
  
  是她自己太傻了,哪有活人願意和鬼交朋友的,他又俊又有學問,自然不會喜歡她了。
  
  如玉委屈地咬了咬唇,神色黯然的離開了。
  
  *
  
  秋試從八月初一開考,一共考三科,每三日一科,待到三科考完便是八月初七,近了中秋,京城大小商舖也開始了熱鬧的時節。舉子們十幾年苦讀,小一年的備考,只在八月初七從貢院裡走出的那一刻,精神上才得解脫。至於考得如何,是否得了貢生可入殿試,卻先放下不理,必要好好消遣暢飲一番。是以每逢科舉之年,這京城的八月初七又被喚作小中秋,大街小巷好一番熱鬧景象,由是各個酒樓酒館,最得考生們鍾愛。
  
  邵寂言只才從貢院裡出來,來不及回家呢,便被馮陳二人拉到了京城有名的酒樓醉仙居,時店中早已圍了三兩桌考生,卻是比他們還快。這會兒眾人都是也沒了早前的暗中較量,不管認不認識,叫不叫得上名字,只對飲幾杯也便做故友至交了。及至後來三五撥兒人並作一處,挪到了二樓堂中,推了四面窗子,一邊對月暢飲,一邊對詩唱曲,一個個均拋開了書生斯文,盡情歡愉。街上亦是人來人往,見這樓上光景也不覺驚詫,只逛街看燈,真真是個小中秋的模樣。
  
  邵寂言坐在靠窗的位子,也不記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再看與自己相熟的馮子清和陳明啟二人也端了酒四處與人碰杯。陳明啟出貢院時臉色不太好,據說是答得不妙,然此人性格豁達,沒一會兒卻也融入大家的歡飲之中,而馮子清從出了貢院就一直出奇的興奮,只似明日這狀元爺的官帽就要送到他腦袋頂上似的,邵寂言知他是個謹慎的人,很少情緒外露,如此異於常態,可見考得確是不錯。不過他心裡有譜,以馮子清的才學,縱是再好的發揮,也絕不如他。由是他自覺答得精彩,即便不奪榜首,也必不落三甲。
  
  邵寂言依在窗邊,只覺心裡這些暢快、得意、興奮無處傾訴。他是個不願與人輕吐心事的人,只覺人心險惡,縱言知己良朋也要留些距離,自然不願在人前如何得意自滿地大讚自己做得文章如何妙筆生花,字字珠璣。
  
  這時候他便很自然的想起了如玉,他也只在她面前他才可得真正的放鬆抒懷。他大可以由著性兒地把自己的文章誇到天上去,或是毫不掩飾地直說某人才學平平,她必會拖著下巴瞪了眼聽得仔細,滿臉的憨笑。
  
  若沒與她鬧翻就好了……若是自己沒那麼莽撞的錯怪了她,沒有與她說那些重話,那就好了……
  
  邵寂言垂眸望著杯中之久,一飲而盡。
  
  「寂言!寂言!一個人在那兒悶坐什麼?過來看看這個!」陳明啟在遠處向他招手,一群人圍在一起似是
  
  見了什麼新鮮玩意兒。
  
  邵寂言放下酒杯,笑著迎了過去。只才走了兩步,忽聞街上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驚呼。
  
  屋內眾人什麼也沒聽見,獨邵寂言嚇得驚出一身冷汗,立時向外望去,卻只見個兩團白影在街上穿過看燈的行人匆匆閃過。
  
  邵寂言搶上幾步趴在窗口張望,卻見那兩團白影早已衝出了街巷。他心口一窒,雖只匆匆一瞥,他卻看得清楚,卻是一惡鬼扯了另一女鬼的頭髮,叫囂著從街上飛馳飄過。而那個被抓住慘叫驚哭的,正是如玉。
  
  她是被同伴欺負了?是被惡鬼糾纏了?邵寂言希望自己看錯了,可他才一聽到那驚恐的呼救之聲便驚得冒了汗,分明是如玉的聲音。
  
  邵寂言心裡咯?一下,撂下眾人直衝下樓。只他到了街上,卻早已不見了鬼影。他焦急地往二人消失的方向奔去,扒開人群四下遍尋如玉的影子。可此刻街上的鬼魂雖多,卻獨獨不見如玉。
  
  「如玉!如玉!」邵寂言大叫著,然他的高喊之聲卻全被這街市的喧鬧淹沒了。他身上冒了汗,不敢想像如玉現在遇了怎樣的的惡境,只在心裡痛罵自己,如果不是他把她罵走,如今她必然粘在他身邊,斷不會遇惡鬼糾纏。
  
  邵寄言沿著大路一直跑出了鬧市,穿進主街兩邊的巷子,一處處漫無目的的奔跑尋找,終於在跑過無數條空巷之後,隱隱聽到不遠處的巷子傳來低泣之聲。
  
  邵寂言立忙循聲跑了過去,待拐進淺巷見了眼前的情景,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心疼。
  
  如玉就在巷子盡頭,狼狽地蜷縮在昏暗的角落裡抽泣。或是受了太大的驚嚇,她並未覺察到有人靠近,仍只蹲在牆角兒一邊抹淚兒,一邊整理被扯亂了的頭髮,嘴中不停地抽噎嘟囔著:「大壞蛋……大……大壞蛋……合該你一百年也投不了胎……嗚嗚……」
  
  邵寂言心口一澀,喚道:「如玉……」
  
  抽泣中的如玉驚詫得抬頭看來,整個人似被施了魔法似的定住了,下一刻便慌忙抹了把眼淚,一扭頭鑽進牆裡去了。
  
  邵寂言忙跑過去,扶牆叫道:「如玉,別走,如玉!」
  
  牆裡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但邵寂言覺得如玉並沒離開,就躲在裡面聽他說話,可他這會兒一肚子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只扶著牆站了一會兒柔聲道:「我剛剛看到有人欺負你,你沒事吧。」
  
  牆內沒有回話,卻是隱隱傳來委屈的吸鼻子的聲音。
  
  「你出來,讓我看看你有沒有事,我很擔心你。」
  
  邵寂言等了一會兒仍沒得到回答,輕歎了一聲道:「我知道,你是生我的氣,氣我當日不分青紅皂白的罵了你。我現在與你道歉好嗎?我知道是我錯怪你了,我當日是糊塗了,昏了頭了,說的那些話全不是真的,你是個善良的好姑娘,我喜歡你的,真心想要與你做朋友。」
  
  「你回來吧,咱們還做朋友,好嗎?」
  
  邵寂言等了許久,牆內卻一直沒有回答。
  
  「如玉?你在嗎?在聽我說話嗎?」邵寂言把耳朵貼在牆上細聽,只覺連細微的抽噎呼吸之聲也沒了。他退後幾步,向兩側看看,左手不遠處有扇院門,牆的那頭兒該是人家的院子。他一心向著如玉,也顧不得是不是私闖民宅,直推了院門進去。待走到剛剛牆角里側,卻發現半個鬼影也沒有,如玉不知何時早已離開了。
  
  邵寂言心下一沉,失落至極。



第十四章

  只說邵寂言心中鬱悶,實在沒心情再回醉仙居與人湊熱鬧,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轉了一會兒便回家了。一進屋下意識地四下看了看,隨即自嘲的歎了一聲,心道如玉怎可能還會來找他呢,她只連聽他說幾句道歉的話都不願意了。
  
  他胡亂洗了把臉,往床上一躺蒙了被子,躺了好久才覺有些睡意。只在他昏昏欲睡之際,忽聽身邊有人小聲說話,卻似如玉的聲音,他只當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然待緩過神來,卻覺並非夢幻。
  
  「你說的可是真的嗎?」如玉的聲音真切地從屏風外面響起。
  
  邵寂言立時清醒了,忙掀了被子出去,果見如玉站在屋中楚楚可憐的望著他。
  
  「你說的可是真的嗎?」如玉紅著臉怯生生地問道,「喜歡我,想和我做朋友的話,是真的嗎?」
  
  邵寂言再見了如玉,心中說不出的歡喜,忙點頭道:「再真不過了,你可願意嗎?」
  
  「你若不再大聲罵我的話……」
  
  「再不大聲罵你了。」
  
  「也不許冤枉我。」
  
  「絕不冤枉你了。」
  
  「……」如玉垂眸不語,似在思索。
  
  「還有什麼嗎?」邵寂言道。
  
  如玉抿了抿嘴,道:「我現在沒想到,以後想到了再告訴你。」
  
  邵寂言笑:「好,你隨時告訴我,我聽你的。」
  
  如玉點了點頭,羞澀的笑了笑。
  
  邵寂言癡癡的望著如玉,為這份失而復得的友情開心不已,只覺多日不見,她似比從前更可愛了幾分。
  
  「疼嗎?」
  
  「嗯?」
  
  邵寂言伸手去摸她的頭髮,指尖涼涼的什麼也沒碰到。
  
  如玉明白了他的意思,回道:「一點兒不疼,做了鬼就沒感覺了,覺不出疼。」說著又怕他不相信似地用力拉了拉自己的辮子,憨憨笑道,「只是他飛得太快,我有點害怕,被嚇哭了……」
  
  邵寂言卻一點兒笑不出來,只道:「他是誰?可是什麼惡鬼嗎?幹什麼欺負你?」
  
  如玉搖頭道:「不是,他與我鬧著玩兒呢,他不是惡鬼,他是好鬼來著。」
  
  邵寂言想起當日她與鳳兒在巷中的話,他那麼傷了她,她仍舊堅定地與人說他是好人,無可奈何地歎道:「在你眼裡這世上可有惡人惡鬼嗎?」
  
  如玉不知邵寂言的心思,忙道:「真的,我沒騙你,二牛不是惡鬼,原我被其他鬼欺負的時候,他還幫著我呢,他剛剛真的是跟我鬧呢。」
  
  邵寂言玩笑道:「我又沒說要請道士去捉他,你那麼緊張做什麼?可是看上他了不是?」
  
  如玉一怔,扯了扯嘴角擠出一抹笑容,尷尬地垂了頭。
  
  邵寂言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好端端又說這個做什麼。
  
  如玉低頭捲著衣角:「二牛喜歡鳳兒的。」
  
  「是嗎……」邵寂言隨口應了一聲。
  
  如玉點點頭,道:「可是鳳兒不喜歡搭理他,他沒辦法只好想法子接近她。他知道鳳兒與我要好,我每次受了欺負鳳兒都要為我出頭的,所以才來戲弄我,好惹惱鳳兒去罵她……二牛其實挺好的,除了偶爾作弄我之外,也很照顧我的……」
  
  邵寂言並不關心什麼鳳兒與二牛的故事,只有些心疼的道:「你經常挨欺負嗎?」
  
  如玉認真的想了想:「認識了鳳兒和二牛他們之後就沒有了。」
  
  「那就好。」邵寂言道。
  
  如玉反問道:「你呢?你這幾日考得好嗎?」
  
  邵寂言笑道:「好得很。」
  
  「是嗎……那就好……」如玉頓了一下,猶豫了一會兒,小聲道,「其實……你考前的頭一天晚上,我來看過你……你睡了……」
  
  邵寂言心中一動,忙道:「怎麼不叫醒我?」
  
  如玉有些不好意思:「太晚了,吵了你休息,第二日該影響你考試了。」
  
  邵寂言笑道:「你該叫醒我的,若知道你來了,我心裡會踏實些,許能考得更好呢。」
  
  如玉臉色一變,慌張地道:「我可是影響你了?到底還是影響你了是不是?對不起,我不該氣你的,都怪我不好……」
  
  「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很高興你能不計前嫌的來看我,真的,你真的沒影響我。」邵寂言緊忙解釋,見如玉仍是一副自責懊惱的模樣,心思一轉,擺出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哄道,「你可是不信我的本事是不是?那些題目都簡單得很,我閉著眼睛都能答得好。」
  
  如玉這才放心笑了,垂下頭繼續默默地扯著衣角。
  
  邵寂言知道如玉有心事,卻並不敢問,只怕有些話說出來會讓二人的關係更加尷尬。
  
  許久,如玉才暗暗鼓足了勇氣,小聲打破沉默:「對不起。」
  
  邵寂言道:「怎麼又這麼說,不是說了你沒影響到我嗎。」
  
  「我不是說這個。」如玉並不抬頭看他,「我是說……我不該偷偷去看沈小姐,我沒想嚇唬她,我只是想看看她長什麼模樣。」
  
  邵寂言道:「我知道,是我錯怪你了,該是我與你說對不起。」
  
  「不是……」如玉搖搖頭,把頭垂得更低了,蚊子似地小聲道,「是我不對……我不該喜歡你……」邵寂言心口一緊,愣住了。
  
  如玉只覺臉上辣得很,只跟把她扔到太陽地裡曝曬似的,可她這會兒好容易鼓足了勇氣,再不說只怕又說不出口了,便只一咬牙豁出去了,接著道:「我知道我不該生你的氣,你是人,我是鬼,我本來就不該有什麼心思……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了……你說的對,莫說你我人鬼殊途,縱然我是個活人也配不上你的。我即沒沈小姐長得好看,又不如她有學問,你們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我什麼都不是……」如玉本來想輕輕鬆鬆說出這些話,可架不住心酸,卻是越說越委屈。
  
  邵寂言聽著難受,搶道:「我何時說過這話了!我何時說過你配不上我的話了?!我當日那話不是那意思,我從沒嫌棄你的意思,我若覺得你不好,也不會想與你做朋友。我喜歡你,卻不是那種男女之情……總之,有一句話你是明白了,你我人鬼殊途,做朋友自是無妨,其他的便只怨上天沒給咱們這個緣分了……我當時說那些話一是衝動得昏了頭了,再有卻也真是為你好,我不想你……」
  
  「我知道!」如玉打斷邵寂言的話,「我知道,我都懂的,我想好了,我再不喜歡你了!」
  
  邵寂言語滯,望著如玉真誠的眼神,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如玉直視著邵寂言的目光,彎著嘴角,堅定地重複道:「放心吧,我再不喜歡你了。」
  
  邵寂言心裡咯?一下,也不知自己該是個什麼反應,是該欣慰還是該沮喪。
  
  如玉聳了下肩,故作輕鬆地笑道:「我想好了,我這麼乖這麼聽話,閻王爺爺一定疼我,過不了幾年許就允我投胎了,到時候托生個又漂亮又有學問的千金小姐,指定有好多俊書生排著隊的任我挑。」說著頓了一下,又玩笑道,「那會兒你大概也四五十歲鬍子一大把了,想排隊看我一眼,我都不給呢!」說完便只嘻嘻的笑。
  
  邵寂言愣了一下也跟著笑了,只想她這樣子大概是真的想開了,如此二人或是又能回道從前那般無憂無慮的簡單日子,可欣慰的同時卻又有種莫名的悵然若失。
  
  如玉將心裡的話說了出來,雖然難受,卻也覺暢快得很,終於又有勇氣面對邵寂言,直視他的目光,亦有勇氣和他說那些有些曖昧的玩笑話。
  
  二人面對面傻笑了一會兒,如玉道:「明日你去華安寺吧。」
  
  「啊?做什麼?」邵寂言不知如玉怎麼突然說這個,只道,「是有什麼事要我幫你做嗎?」
  
  如玉道:「不是,明日沈小姐要去寺裡燒香,你不是想娶她做媳婦兒嗎,明日去寺裡能見到她的。」
  
  邵寂言有些尷尬,一時不知該如何答話,卻是如玉大大方方地道:「我才說了想明白了嘛,咱們既是朋友,我自然幫你了。頭先我去沈府偷偷看她,知道她每月初八她都去廟裡上香,明兒就是初八了,你去了準能撞見她,到時候說些好聽的話哄她,她指定願意給你做媳婦兒。」
  
  邵寂言不置可否的扯了扯唇角。
  
  如玉又衝他眨了眨眼,笑道:「往後我就幫你去偷偷看她,但凡她喜歡的你只照著去做,她要去哪兒了你也跟了過去,她早晚成你媳婦兒。」
  
  邵寂言覺得窩心,只道:「如玉,你不必如此的。」
  
  如玉不明白:「為什麼?你不是想娶她的嗎?」
  
  邵寂言道:「我是想娶她……可是……你用不著對我這麼好……」
  
  如玉更迷茫了:「為什麼不對你好?我們不是朋友嗎?」
  
  邵寂言望著如玉一臉單純坦然的如玉,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小肚雞腸了,只舒了口氣,歎笑道:「沒什麼,我只是想說謝謝你,我明日一早便去,定不負你的美意。」
  
  「嗯。」如玉笑著點了點頭,心裡卻仍酸酸的不是滋味兒。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32 PM

第十五章

  次日,邵寂言按如玉的話一早去了華安寺,沒過多久,果見沈府的轎子停在了寺外,沈小姐被丫頭攙扶著走了下來。
  
  邵寂言遠遠地跟在後面,這日上香的人多,他混在人群之中,沈家的下人卻也沒有發現他跟過來。只沈小姐身邊總跟了三五個丫頭並一個老嬤嬤,這會兒又進了後院休息,他根本尋不得機會與她單獨說話。
  
  只在他躲在院外一籌莫展之際,忽見沈小姐從屋中走了出來,卻是翠竹一路引著她要去什麼地方似的。邵寂言奇怪,忙悄悄跟了過去,見兩人進了一僻靜的小院兒,那翠竹東張西望似是在等什麼人。
  
  邵寂言疑道:莫非這沈小姐竟是個輕浮的女子,除了我之外,私下裡還有約見別的男人?如此一想便覺大意不得,隻貓在角落裡等著。可等了好半晌仍不見有人來的模樣,再看那沈小姐也似一臉莫名。
  
  邵寂言小心翼翼的往前湊了湊,終能聽見二人的對話,只聽沈小姐對翠竹道:「你這丫頭到底要幹什麼?把我帶來這兒又不說事,莫不成單是帶我看景兒來了?」
  
  翠竹磕磕巴巴地道:「不是,不是,您等等,我……呃,奴婢是有事的,只一會兒就好。」邊說邊四下張望尋找什麼,未果之後又道,「那個……您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奴婢一會兒就回來。」
  
  沈小姐奇道:「什麼話?你去做什麼?又讓我在這兒乾站著做什麼?」說著也不再站著,有些生氣的轉身便走。
  
  翠竹忙上前攔了,好言求道:「好小姐,好小姐,只這一會兒,求求您了,只等我一小會兒好不好?」
  
  沈小姐有些不高興,可這翠竹是打小兒伺候她的,姐妹般的感情,這會兒雖說有些奇怪,可如此誠懇地求她真似有什麼要緊的事,便道:「好吧,只一會兒,李媽媽那兒準備得差不多了,你快去快回。咱們可說好了,一會兒你說不出個緣故來,我可不饒你。」
  
  翠竹一喜,連聲道:「是,是。」
  
  邵寂言藏了一下,眼看翠竹跑走了心裡不免有些糊塗,心道這一主一僕是幹什麼呢?看樣子卻是那個翠竹在搞什麼鬼。他左右看了看,心道不管那丫頭搞什麼,這會兒卻給他尋了機會了,便整了整衣冠走了出來。
  
  沈婉柔聞得身後有動靜,嚇了一跳,待轉身見是邵寂言不由得愣住了。
  
  邵寂言笑得從容,只道:「我便說與小姐有緣,沒想竟真有這連番的偶遇。」
  
  沈婉柔驚得說不出話,心道這次卻不是我有心尋了機會來見他,難不成我與他真是天賜的緣分?
  
  邵寂言笑道:「十幾日不見,小姐一向可好?」
  
  沈婉柔回了神,為自己才生的心思而有些羞赧,低聲回道:「謝公子關心。卻是公子昨日才出了貢院,不知考得如何?」
  
  邵寂言道:「多虧了小姐,三科都考得順利。」
  
  沈婉柔道:「考試順利是公子才高博學,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邵寂言柔聲道:「不瞞小姐,在下卻因心中時時念著小姐,方能在考試之時盡展所能。」
  
  沈婉柔登時紅了臉,這……這可是直言與她表白了。
  
  邵寂言忙趁機道:「我知唐突了小姐,可有些話憋在我心裡許久了。當日遊湖之時巧遇了小姐,我便生了傾慕之心,只當時不知小姐是哪家的千金,只把自己這心事埋在心裡。那日在府上巧遇小姐,我便知自己沒了希望。小姐貴為尚書之女,身份尊貴,我不過是一介寒儒,原不敢高攀,可對小姐的傾慕之心卻根本不是自己能控制的,由是頭先在這寺中第三次與小姐巧遇,更讓我覺得與小姐的緣分似是上天所賜。至此我下了決心,必要在此次恩科嶄露頭角,我想著若我能得探花便有了登門的資格,我知道,即便如此我怕也難入令尊法眼。不過沒關係,只要小姐給我句話,只要你對我也不是無心,縱是冒了被亂棍打出來的危險,我也是無論如何也要去府上提親的。」
  
  沈婉柔臉上早已紅透了,心裡又羞又喜,撲騰騰地小鹿亂撞,哪裡還說得出一句話。
  
  邵寂言頓了片刻,柔聲道:「我對自己有信心,如今只盼上天垂青,嘗了我的心願,圓了你我這段緣分。」
  
  沈婉柔滿面羞紅,輕喃道:「公子才高八斗,必能金榜題名。」
  
  邵寂言聽她應許,心中舒了口氣,試探著拉了她的手。
  
  沈婉柔縮了縮,到底沒有把手抽回來。
  
  只在二人含情脈脈的當口,忽聞有人呼呼地跑了過來,兩人慌忙的鬆了手分開,轉頭一看,卻是翠竹怔怔地站在院門口,臉上那複雜的神情,明顯是看到了二人剛剛的親密。
  
  邵寂言並不慌張,他知這翠竹必是沈婉柔的貼心丫頭,即便看到什麼也不會張揚。卻是沈婉柔被丫頭撞破了這場面有些羞窘,努力做出無事的模樣道:「這麼快回來了,你的事辦完了?」
  
  翠竹不答話,仍是望著他倆發呆,目光從在二人的手上游移著,最終落在了邵寂言身上。
  
  邵寂言只覺這翠竹看著自己的目光奇怪得很,驚詫之中又似帶了些別的味道,他沒深思,只想這丫頭也忒沒眼色,直勾勾盯著男人看且不說,只聽你家小姐這話音你還不知該退出去把風嗎?在這兒傻站著哪似個機靈丫頭的模樣。
  
  沈婉柔也覺得奇怪,不知翠竹今兒是怎麼了,輕咳了一聲道:「你來的正好,去幫我看看李媽媽她們準備得如何,是不是可去上香了。」
  
  翠竹愣了下神兒,慌慌張張地點了點頭,只哦了一聲,什麼也沒說轉身便走。
  
  沈婉柔為自己丫頭的莽撞失態而尷尬萬分,只道:「她平時不這樣的,讓你笑話了。」
  
  邵寂言道:「沒什麼,看上去倒是個憨厚的。」邊說邊轉頭看去,卻正撞見翠竹的小腦袋一縮,躲到了門後頭。邵寂言一愣,愈發覺得奇怪了。
  
  「怎麼了?」沈婉柔問道。
  
  邵寂言回過神,笑道:「沒什麼。我只想與你見上一面不易,盼著能和你多待一會兒。」
  
  沈婉柔心甜的笑了。
  
  只說二人互表了心意,情意濃濃地坐在院中廊子裡說話,邵寂言坐的位置正好看見院門,只看著院門下面露出快杏黃色的裙角來,正是那翠竹的衣裳。他原當是這翠竹醒過悶兒來給二人望風,不想卻總見她鬼鬼祟祟地往裡探頭探腦,見他看她,便慌忙的縮了回去,可沒過多會兒卻又忍不住似地探了出來。
  
  邵寂言越想越覺得不對,只覺這丫頭肯定有問題,心想或是沈府裡有意派來看著沈婉柔的?可又不對,這富家小姐均由嬤嬤管教,如何要個小丫頭看著,那翠竹的年紀看上去也就十四五歲,自己還是小女孩兒呢。又或是好奇?可這般鬼祟的偷看主子談情,也忒沒規矩了吧?
  
  他雖覺奇怪,卻因與沈婉柔說話而不好分神多想。二人坐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忽聽院外有女子的聲音:「翠竹姐姐,你怎麼在這兒呢,小姐呢?東西都準備好了,李媽媽派人找了幾圈兒了。」
  
  沈婉柔聞言緊忙站了起來,道:「我要走了。」
  
  邵寂言做勢拉了她的手,一副難捨的模樣。
  
  沈婉柔道:「不能留了,若被李媽媽知道就不得了了。」
  
  邵寂言這才不情不願的鬆了手,又柔聲道:「別忘了咱們的約會。」
  
  沈婉柔紅著臉點了點頭,依依不捨的走了。
  
  邵寂言在院中坐了一會兒,估摸著沈婉柔這會兒該是去了前殿上香,便想著繞到前殿看她一眼再走,才算是個癡情公子的模樣。
  
  待他到了前殿,果真遠遠地望見沈婉柔跪在殿中佛前,身旁又圍上了一眾嬤嬤丫頭,他躲在石柱後頭,只等著沈婉柔出來的時候尋機見上一面。只在他百無聊賴往裡張望之際,忽的神色一滯,難以置信地瞪了眼:只見沈婉柔身邊站著的幾個丫頭一個個均是規規矩矩的捧著東西目不斜視,唯獨那個翠竹歪著頭不錯眼珠兒的盯著沈婉柔,兩隻手擺在身前沒意識地捲著衣角。
  
  邵寂言心口猛地一跳,怎麼看怎麼覺得翠竹這姿勢動作實在是眼熟,再細回想之前的種種,心驚地嚥了口唾沫,暗道:不會吧……
  
  當晚。
  
  如玉才進門,邵寂言便做隨意問道:「你今兒白日都幹什麼了?」
  
  「我睡覺了!」邵寂言話音甫落,如玉便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卻不看他的眼睛,只斜眼望天兒假做無事的在屋子裡轉圈兒。
  
  邵寂言原不過是個猜測,這會兒見她這模樣卻似落了實,只仍是不太敢相信,試探道:「那翠竹是怎麼回事?」
  
  「什,什麼翠竹?!我才不知道什麼翠竹!」如玉漲紅著臉,不給邵寂言說話的機會,大聲道,「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又要冤枉我了!哼!昨日才答應我,今日就要反悔了!我不理你了!」說完便匆匆轉身要走。
  
  邵寂言道:「做了錯事心虛想溜是不是?」
  
  如玉背身定在門口,脖子一縮,蔫兒了。
  
  邵寂言驚道:「果真是你?!你當真附在了那個翠竹身上!白日那個翠竹當真是你!?」
  
  如玉扭過頭,沒了剛剛那衝勁兒,縮著脖子道:「我不是有意的……我……我是想幫你來著……」
  
  得了如玉的親口承認,邵寄言已是驚得不知說什麼才好了,想起白日裡自己與沈小姐相處的光景全被如玉看了去,沒來由的一陣心虛,惱羞成怒地衝口道:「哪有你這樣幫忙的!你!你這是在監視我!」
  
  「沒有沒有!才不是呢!」如玉用力擺手搖頭,緊道:「你別生氣,我真的是想幫你來著,你看,要不是我把沈小姐引到沒人的地方,你們還沒機會說話呢!我是幫你來著!真的真的!」
  
  邵寂言這會兒又驚又惱,腦子亂得很,又想若如玉竟能附人身上,保不齊曾經也在他身邊出現過。這麼一想心裡忽有些緊張,只怕被如玉看去自己在人前做作虛偽的一面,便謹慎地問道:「你從前可做過這事沒有?可有附在別人身上過沒?陳兄?馮兄?」
  
  「才沒有呢!」如玉鼓著腮幫子有些生氣,「我是規矩的女孩兒,才不上男人身呢!」
  
  邵寂言一怔,忍俊不禁,氣惱消了大半。
  
  如玉又道:「再說了,這世上哪兒那麼多體質陰寒的人可讓我上身的。一千個人裡也不准有一個,那個翠竹也是趕巧了。」
  
  邵寂言道:「縱是趕巧了,你也不能隨便上人身啊。」
  
  如玉委屈地道:「我這也還是第一次呢,還不是為了幫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哼,往後你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去了。」
  
  邵寂言無奈道:「你放心,我斷不會求你這個,你也別再想著做這事,以免誤傷了人家。」
  
  如玉聽了忽地惱了,高聲道:「你承認吧!」
  
  邵寂言不明所以:「承認什麼?」
  
  「承認你重色輕友,承認你一點兒也不關心我這個朋友!承認你心裡只有你媳婦兒!」
  
  邵寂言有些尷尬,又有些摸不著頭腦,只道:「這話從何說起?我怎麼重色輕友,怎麼不關心你了?」
  
  如玉又酸又氣地道:「你只擔心我傷了你媳婦兒的好丫頭,一點兒不關心我有沒有傷,你當上人身是件舒服的事兒嗎!為了你我可難受了!你還罵我!都說好了再不大聲罵我了,卻又為了你媳婦兒罵我!可見你是個重色輕友的!我再不理你了!」
  
  如玉說完扭身穿門出去,卻並未離開,只嘴裡嘟嘟囔囔的站在院子裡生氣,見邵寂言推門追了出來,哼了一聲扭到一邊兒去,邵寂言再跟過去,她再閃開,別彆扭扭的就是不正眼看他。
  
  邵寂言跟在她後面軟語道:「是我沒想到,我不知鬼上人身也會難受的……」
  
  他話沒說完,如玉嗆聲道:「是,是,只你媳婦兒嬌滴滴的會生病,我這樣兒的才不配難受呢!」
  
  邵寂言哄道:「我哪兒這麼說了……我給你賠不是還不成嗎?你現在怎麼樣?還難受嗎?」
  
  如玉?嘴道:「不用你管,左右我也不是你什麼人,你只把好聽的話收好了回頭哄你媳婦兒去吧。」
  
  邵寂言被噎了回來,但聽如玉又酸又委屈的小聲嘀咕:「對我就那麼大聲,對她就柔聲細氣……重色輕友的大色鬼……下流胚……臭騙子……」
  
  邵寂言無可奈何,雖她口口聲聲說只把他當朋友,可這會兒可不分明就是在吃醋嗎。然他念著白日裡與沈小姐說的那些情話或全被她聽了去,自己也覺得心虛得很,也不知該怎麼好了,只一個勁兒地說軟話賠笑臉,磨嘰了一個晚上才勉強哄得如玉又露了笑臉兒。



第十六章

  中秋將至,不論是對人還是對鬼,都是個熱鬧得節日。如玉老早就想去看花燈猜燈謎了,隻鳳兒對此卻不感興趣,寧願與其他鬼到郊外鬧鬼火。
  
  如玉在她那兒碰了一鼻子灰,又轉去找邵寂言,只把這燈會跨到了天上去。見邵寂言露了為難之色,又好言央求道:「去吧,去吧,咱們可以一塊兒去猜燈謎,我最會猜謎了!可那老闆聽不見我的話,這回好了,我有你了!你可給我做個傳話的,到時我贏的東西全給你!」
  
  邵寂言越發尷尬了幾分,有些侷促地道:「我明晚約了沈小姐……」
  
  如玉一愣,神色黯淡地哦了一聲。
  
  邵寂言忙道:「要不咱們約個地方,等我送走了她再陪你逛去。」
  
  如玉道:「不好。你和沈小姐才好了沒多久,是該常常見面一起玩兒的,她是千金小姐,出來一次不容易,你好好陪陪她吧,反正咱們總能見面,不差這一晚上。」
  
  她越是這麼會說,邵寂言心裡越是過意不去,忙道:「不妨礙,她背了家人偷偷出來,我們也逛不了多久。」
  
  如玉抿著嘴搖頭,努力掩飾著自己的不開心,只道:「還是不要了,咱們各玩兒個的吧,你去陪沈小姐,我找鳳兒陪我去就好了。」說完只做無事的轉走了。
  
  邵寂言追了出去,道:「戌時,敬德軒門口,我等你。」
  
  如玉沒有轉身,只高聲回道:「別等我,等我也不去!」
  
  次日,中秋之夜。
  
  邵寂言早早到了與沈小姐約見的地方,酉時才過,便見沈婉柔在丫頭翠竹的陪伴下款款而來,妝容打扮看得出用了些心思,粉面桃腮,淡雅中不失俏麗。邵寂言確覺有些驚艷,然他頭一個心思卻非欣賞佳人,而是下意識地看了跟在她後面的翠竹一眼,見這丫頭一副恭敬謙卑的模樣,方暗暗鬆了口氣。
  
  這晚整條長寧街掛了各色花燈,商家店舖也都將打烊的時間推到了子夜,還有些耍把式賣藝的也難得在晚上出了攤子,街上人頭攢動熱鬧之極。兩人一路並肩,難免手臂相碰,沈婉柔每每羞澀地收了收胳膊。邵寂言知她雖露矜持卻未必不想自己牽她的手,只他從始至終卻假作不察,因他見了街上小鬼兒們肆意追逐嬉戲,只怕如玉也在其中,不想被她撞見。
  
  沈小姐身在閨閣,難有機會出府,看路上那些耍把式的很是好奇,只恐在邵寂言面前失了端莊方一直忍著,時前面圍了一群人,細看下卻是猜燈謎的,想來倒有幾分雅趣在其中,便欲過去看看熱鬧。
  
  邵寂言看出了她的心思,本要體貼地提議過去看看,卻忽聞人群中有一極熟悉的聲音大喊著:「核桃!核桃!謎底是核桃!」
  
  邵寂言心口一跳,定睛看去,那在人群間飄來飄去滿臉興奮地大喊的可不正是如玉嗎。
  
  眼看沈小姐欲往那邊過去,邵寂言緊忙拉了她的手。
  
  沈婉柔一愣,登時羞紅了臉,心裡撲撲亂跳,只把猜燈謎的事忘了個乾淨。
  
  邵寂言只做溫柔的微笑,拉著她離開了。待走出不遠,又下意識的回頭望了一眼,正看見如玉美滋滋地原地轉圈兒給自己拍手叫好,又自言自語道:「我說我最會猜謎了吧!嘻嘻!」只此時周圍的人群完全不知她的存在,甚至連個相伴的鬼友都沒有。這人聲鼎沸的中秋佳節,她這份自娛自樂卻顯得有些孤單寂寥。
  
  只說如玉並不知道邵寂言從她身後走了過去。從那老闆才立了這攤子,她便是第一個客人,人來人往,唯她這旁人看不到的小鬼兒長在這兒似地,一步沒挪窩。只她雖玩兒得入迷,心中卻在念著時辰,抬頭看看天色,心道離戌時還早,轉而又想:什麼早不早的!反正我也不去!說不去就不去!如玉用力揉了揉臉,復又讓自己歡歡喜喜地去猜燈謎。
  
  時老闆掛上一個極難猜的燈謎,圍觀的群眾沒一個有把握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還沒人猜出。如玉也是把能想到的全猜了個遍,只又覺哪個都不合適,她拖著下巴在燈籠下轉圈兒,忽地靈光一現,大喊道:「我知了!可不就是燈籠嗎!」
  
  她越想越對,歡喜地衝著老闆大喊:「是燈籠!是燈籠!老闆!是燈籠!」
  
  老闆自然聽不到她說話,如玉又在人群當中轉圈兒,湊到每個人耳朵邊大聲說是燈籠,恨不得把答案塞到人家腦子裡。自然無一人迎合,只在她著急的時候,忽聽老闆那盛錢的瓷碗裡叮的一聲,有人應聲答道:「燈籠。」
  
  如玉歡喜,忙轉去看,卻見說這話的正是邵寂言。
  
  老闆隨即拉了燈籠上的紅紙,應道:「這位公子答得妙,答案就是燈籠。」
  
  圍觀群眾均做了悟之色,稀稀疏疏的起了些掌聲。
  
  邵寂言微笑著環視人群,趁機沖如玉眨了下眼。
  
  如玉一怔,心裡酸酸甜甜,有點兒想哭。
  
  「連答對三個,可討個吉祥如意。」老闆拿了個紅色的小條幅向邵寂言招呼道,「公子再猜下一個嗎?」
  
  邵寂言暗瞥如玉,卻見她一扭頭鑽進人群,飄走了。他跟老闆擺了擺手,連忙扒開人群追了出去。
  
  「怎麼不猜了?」邵寂言追上如玉道,「像剛才那樣你猜我說,咱們肯定能拿了大獎。」
  
  如玉沒答,也沒敢看他,只含糊地回道:「沒什麼意思。」
  
  邵寂言道:「我才看你倒是猜得挺美的。」
  
  如玉沒應話,默默行了一會兒,終忍不住小聲道:「你怎麼來了?」
  
  邵寂言假裝不明她的意思,回道:「你昨兒說肯定不去赴約,我不來找你,難道在哪兒傻等著嗎?」
  
  如玉小聲嘀咕道:「不是,我是說你不是約了沈姑娘嗎……現在時辰還早呢,你怎麼沒跟她一塊兒?」
  
  邵寂言只笑了笑,沒答話。他是不知該怎麼說,總不好跟她說才看見她一個人落單他心裡難受,轉眼便把好不容易約出來的佳人又早早哄了回去。
  
  如玉試探地道:「可是你惹她生氣,她不理你了?」
  
  邵寂言應道:「是了,你可陪陪我吧。」
  
  如玉道:「你放心,回頭我偷偷去看她,給你尋個機會找她賠不是就好了。」
  
  邵寂言笑了笑,自有了上次的事兒,他哪兒還敢讓如玉「幫忙」,只道:「罷了,不說這些,過兩日放了榜就沒現在這麼輕鬆,今兒你陪我好好玩玩兒。」
  
  「嗯!」如玉點頭笑了。
  
  兩人沿著長寧街一路逛過去,每處攤子如玉都要過去湊湊熱鬧,邵寂言也沒了剛剛與沈小姐在一起的拘束,隨意舒服得很,直到這會兒方感到了這節慶之夜的歡愉。
  
  「寂言!寂言!快過來!」如玉竄到前面招呼著。
  
  邵寂言緊兩步跟上去,探頭望去,只見人群當中一個花白頭髮的老人牽了幾隻猴兒戲耍,那幾個猴子都通了靈性似地,折跟頭、鑽火圈,任老人差使,引得圍觀人群不時發出喝彩之聲。
  
  邵寂言見如玉一溜煙兒穿過人群站到了最前頭,拍著巴掌叫好,轉頭看他被擋在人群之外,又穿了回來,陪在他身邊站著。
  
  邵寂言道:「不用管我,我看得見,你只自個兒去前頭看吧。」
  
  如玉道:「不去了,那猴子好像看的見我,我怕它過來撓我。」說完憨憨一笑,轉頭往裡張望。
  
  邵寂言知如玉是為了陪他,見她又跳腳又欠身仰脖兒費勁模樣,感動之餘,不免彎了嘴角。
  
  如玉沒察邵寂言看她,一心被人群中的人猴表演吸引了,只見一個小猴子接連蹦了三個火圈兒,鑽到最後一個尾巴尖兒被火燎了一下兒著了,如玉大驚,下意識地去抓邵寂言的胳膊。
  
  邵寂言只覺手臂一緊,驚得愣住了,兩人相處這麼久,除了那有些難以啟齒的初遇,這還是她頭一遭能碰到他的身體。
  
  如玉入了迷,什麼也沒意識到,只看那尾巴著火的小猴子嘰嘰喳喳地蹦躂了幾下,便有三五個小猴子圍上來又踩又拉的撲火,最後只一個大一點兒的,端了老人身邊的一個水盆兒迎頭潑了上來。火是滅了,可那小猴子也變了個落湯雞,傻呆呆地站在猴群之中可笑得很。眾人這時才知這是個早就設計好的小花樣兒,哄堂大笑。如玉也收了驚,沒意識地鬆了邵寂言的胳膊,跟著叫好兒起哄!
  
  邵寂言卻全沒了看戲的心思,看看被如玉攥皺的衣袖,又看看全神看戲的如玉,有些出神,目光沿著她的肩臂慢慢向下,落在她垂在身側的手上。
  
  兩人並肩站著,挨得很近,兩隻手只有一拳的距離。
  
  邵寂言心裡沒來由的一陣緊張,試探地去握如玉的手,越是接近,心口越是跳得厲害。
  
  只在他覺得要觸碰到的一瞬,指尖卻是傳來一陣微涼,熟悉的觸感,他終是什麼也沒摸到。
  
  「如玉,如玉!」遠處兩聲高喊,將有些發怔的邵寂言驚醒。抬頭看去,卻是個男鬼一邊呼喊著一邊往這邊兒快速飄了過來。
  
  「啊!是二牛!」如玉驚道。
  
  邵寂言聽了「二牛」這名字,不免想起當日如玉被扯了頭髮驚恐哭喊的模樣,立時對那飄來的男鬼生了厭惡戒備之心,往前上了兩步,想要把如玉擋在身後。
  
  如玉卻是閃出來道:「沒事兒,他定是被鳳兒支使過來尋我的。」及又擔憂地道,「你快躲開,別讓他看見了,鳳兒不讓我跟你一塊兒玩兒,二牛最聽鳳兒的了,他自己也不太喜歡活人。」
  
  話音才落二牛已經飄了過來,也沒在意如玉身後站著的活人,只對如玉道:「你怎麼跑這兒來了,不是說猜謎去了嗎,害得我這番好找!趕緊走吧,鳳兒等著你呢!」說完也不管如玉應不應,拉了她就走。
  
  「放開她。」邵寂言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二牛這才注意到邵寂言,一臉驚異地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邵寂言不顧一直對他搖頭使眼色的如玉,平靜地道:「我看得見你,她不願跟你走,你放開她。」
  
  二牛上下打量著邵寂言一番,轉對如玉道:「認識?」
  
  如玉怕二牛發怒傷了邵寂言,慌亂地搖了搖頭,道:「不,不認識!大概是個瘋子吧……走吧,咱們去找鳳兒去,別讓她等急了。」說完扯了二牛便走。
  
  男鬼也沒理邵寂言,轉身跟如玉走了,邊走邊道:「看著不像個瘋子。」
  
  如玉含含糊糊地搪塞:「瘋子哪兒會寫在腦門兒上的……」
  
  邵寂言跟了兩步,柔聲喚道:「如玉……」
  
  二牛登時回頭沖邵寂言露了猙獰,轉對如玉道:「不認識他怎麼知道你名字!」
  
  「呃……那……那大概是瘋得太嚴重了……」
  
  二牛愣住,隨即恍然大悟道:「哦……這樣啊……」
  
  如玉一邊沖邵寂言使眼色,一遍拉扯二牛道:「咱們趕緊走吧,別讓他把瘋病染給咱們……」
  
  「哦哦。」二牛只怕被染上似地,忙拉了如玉的手,轉頭惡狠狠地警告道:「瘋子!別過來!小心我吃了你!」說完又揮了揮拳頭,拉著如玉飛快地鑽進了人群裡。
  
  邵寂言的目光落在二牛與如玉牽著的手上,只覺刺眼得很,待看著二人消失在人群之中,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悵然若失。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33 PM

第十七章

  放榜當晚,如玉沒直接去找邵寂言,而是先飄去看了榜單,順著皇榜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的看下來,最後終於見了「邵寂言」三個字。
  
  如玉傻傻地笑了,只跟自個兒中了狀元似的歡喜,轉身便往邵寂言家裡飄去,然邵寂言並不在家,如玉想他必是與朋友去喝酒慶祝了。
  
  她乖乖地在屋裡等著,可眼看著天色越來越黑,京城大小酒家早該打樣了,邵寂言還沒回來。如玉擔心,只怕他喝多了走道不穩在哪兒栽倒了。她出了門一路往邵寂言常與朋友聚飲的酒樓尋去,街道兩旁的犄角旮旯兒最是留心,可一路尋來根本沒有有人影。她又挨著個兒酒樓去尋,全都黑著燈沒一家開門的。再想又怕邵寂言夜宿在別處,他朋友中但凡她知道名字住處的,一個沒落的全尋了個遍,仍是一無所獲全。最後她只盼著在自己找人的時候,邵寂言已經回了家,她忐忑不安的奔了回去,屋中仍是黑漆漆空蕩蕩的。
  
  如玉傻眼了,他去哪兒了?榜單才放,他還要等著殿試呢,不能離京的啊?就算有個什麼事兒,也一定會跟她說一聲,他肯定知道今晚她會來與他慶祝的。
  
  如玉到街上漫無目的的飄蕩,她不知該去哪兒找他,最後只好抓了街上飄蕩的鬼魂,問他們可見了一個書生沒有。就這樣一直過了子夜,方從一個小鬼兒處聽說剛剛在城外見一個書生模樣的坐在河邊看景兒。那小鬼兒說完還眨眨眼一臉興奮地說:「大夜裡的,別不是要跳河吧!」
  
  如玉嚇得緊忙往城外趕,待到了河邊兒尋了半天卻不見人,想到剛剛那小鬼兒的話,嚇得她直掉眼淚,沿著河沿兒一邊哭一邊喊邵寂言的名字。
  
  時邵寂言就坐在遠處一棵大樹下,靜靜的看著如玉,心裡酸酸的。自他十六歲那年祖母和母親先後去世,這世上似是再沒人這麼在意他了,莫說只一個晚上,他便是消失了一個月或是死在哪個角落裡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關注。
  
  如玉一來這河邊,他便看見她了,初時是不想見任何人,再後來卻是有些自私的想要看著有人惦記他,為他掛心,為他著急,直到看見如玉哭得泣不成聲,他才有些發顫地喚了一聲:「如玉。」
  
  如玉轉了頭,驚喜地四下張望,抹著眼淚兒抽泣地喊:「寂言!你在哪兒呢?我看不到你!你在哪兒呢!」
  
  邵寂言衝他揮了揮手,如玉一陣風似的飄了過來,嘴巴一撇,哇哇哭了起來:「你嚇死我了!大半夜一個人跑這兒幹什麼!你可是要跳河吧!嗚嗚……」
  
  邵寂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隨口玩笑道:「我若跳河死了不就和你一樣變鬼了嗎,到時候咱們常在一塊兒,你說好不好?」
  
  如玉用力地搖頭:「不好!不好!」
  
  邵寂言笑道:「不想和我一塊兒嗎?」
  
  如玉吸了吸鼻子,道:「想,但你不能死啊,做鬼一點兒也不好,還是做人好,你還要娶沈小姐當媳婦兒呢,還要考狀元當大官兒呢,做了鬼就什麼都沒有了。」
  
  邵寂言唇邊掛著一抹自嘲的笑容,神暗淡地搖了搖頭,歎道:「沒有了,沒什麼狀元,沒什麼媳婦兒……什麼都沒有了……」說完抬頭望著如玉,喃喃道,「我現在只有你了……」
  
  如玉道:「怎麼會呢?沈小姐喜歡你的,她指定樂意給你當媳婦兒。」
  
  邵寂言道:「她喜歡有什麼用?我連個探花也考取不了,他父親是不會把女兒嫁給我的。」
  
  如玉道:「還沒入殿試呢,你怎麼知道得不了?我看你就一定能得探花!不!一定能得狀元!」
  
  邵寂言搖頭道:「不可能了,你不懂。」
  
  如玉急道:「誰說我不懂了!我雖沒什麼學問,可我識字的!我去看過榜單了,有你的名字!你入了殿試了!只要到時候好好發揮,皇帝老爺一定點你做狀元!」
  
  邵寂言道:「看到我的名字了?在哪兒?」
  
  如玉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我知了,你定是沒看清漏了自己的名字,我看了好幾遍呢,你的名字我認得的,倒數第三個就是!你一定沒看見,走,走!我帶你去看,看了你就知道了!你中了!真的中了!」
  
  邵寂言忽地笑了,道:「你也說了,倒數第三個……倒數第三……你說憑這樣的名次入殿試,皇上可會在意我的答卷嗎?縱我答得再好,單一個印象就落在了後面。我朝開朝至今,歷屆殿試的前三甲都不出會試的前六,我個倒數第三,何德何能創我朝歷史呢!縱是創先河的入了三甲,將來入了官場也必會落人口實,只說我是個末三甲,臉上無光且不說,沈尚書是斷不會將女兒嫁給我了。」
  
  如玉看邵寂言頹喪的模樣很想說些安慰的話,可他這段話她聽得似懂非懂,只小聲道:「我也不知該怎麼說,你說的什麼科舉、官場的事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你有學問有本事,到哪兒都錯不了。」
  
  邵寂言道:「你覺得我有本事嗎?」
  
  如玉一臉誠懇地用力點頭。
  
  邵寂言卻是沒了素日的神采,搖了搖頭道:「是我自視甚高了,我原當憑我之才如何也該入三甲,沒想只考得這麼個名次,甚至還不如馮子清,虧得我自以為高他一籌,真真是可笑之極。」
  
  如玉忙道:「誰說你不如他了!他看了試卷自然考得好,你是憑自己的本事考的,可比他強了千萬倍呢!」
  
  邵寂言仍下意識地哼了一聲,隨即一怔,似是才反應過來如玉說了什麼,疑道:「你說什麼?你說……馮兄他看了試卷?」
  
  如玉道:「是啊。我早跟你說了,我看到了試題問你想不想知道,是你自己說要靠自己的本事考,還把我罵了一頓……你就是再比人家有學問,也考不過看了試題的嘛,做什麼要和他比?我就說你很了不起……」
  
  「等等!等等……」邵寂言打斷如玉的話,一臉震驚地道:「你再說一遍,馮子清他看了考題?在考試之前就知道考題了?!」
  
  如玉點點頭,理所當然地道:「是啊!我親眼看見的,要不然我又上哪兒看的考題。」
  
  邵寂言震驚得說不出話,再往前回想,考試前的幾日,馮子清卻似日日神清氣爽,倒比性格爽朗豁達的陳明啟還要隨性逍遙些,還有最後一科考完的當日,也是他只跟已然中了狀元似的,連素日裡的謹慎都沒了,拉了他與陳明啟直奔酒樓慶祝……
  
  原來……原來竟是這樣?
  
  邵寂言越想越驚,心道若馮子清考前能得了試題,那別人也未必不知!難怪有幾個平日裡才學不甚出眾的,這次竟全都排在了他前面!
  
  考題洩露這可不是個小事,邵寂言腦子裡一時亂亂的,深吸了一口氣定了神,對如玉道:「你只把你知道的看到的夠告訴我,怎麼見到馮子清看到試題的,他這試題又是從何而來,除了他還有旁人知道試題了嗎,你一樁樁一件件細細告訴我。」
  
  如玉有點兒發懵,咬著嘴唇仔細想了想,道:「就是我去看沈小姐那次……那天晚上我才從沈家出來,沒走多遠便看見馮兄在大街上溜躂,我好奇就跟上去了。一路跟著他去了梅姑娘家,我還當他是梅姑娘的相好兒呢,跟進去一看,他們只是在那兒說話,話說得含含糊糊的我也不明白,反正不是什麼情話……然後馮兄就給了梅姑娘好多銀票,梅姑娘呢,就馮兄看了張紙,說這就是試題,才出來的保準沒錯,我就偷偷給記下來了,想回去告訴你……再後來馮兄就走了,我也沒跟他,還有沒有別人知道我就不知道了……再後來……再後來你就知道啦,我問你想不想知道試題,你就大聲罵我……」如玉撅著嘴,滿臉的委屈。
  
  邵寂言也顧不得為曾經的事道歉,只道:「你說的那個梅姑娘是誰?幹什麼的?」
  
  如玉聽邵寂言問她這個,立時露了得意之色,這事兒問她就對了,京城上下的八卦沒她不知的,這會兒如數家珍地道:「梅姑娘原是宜春院的頭牌姑娘,年前被陳老爺贖了身,做了外宅。這梅姑娘最能花錢了,原在宜春院的時候就有多少有錢的老爺少爺為她花光了身家。如今她被陳老爺養了起來,吃喝用度一點兒不比從前差。陳老爺就是疼她,她住的房子,乘的車馬,用的下人,吃的山珍都是頂頂好的,可比正經的陳夫人還好多少倍呢!」
  
  邵寂言蹙眉想了想,瞇著眼道:「你說的這個陳老爺……別不是禮部的陳亭煥吧……」
  
  如玉咦了一聲道:「就是他!你怎麼知道的?你也知道陳老爺和梅姑娘的事兒?」
  
  邵寂言哼了一聲,陳亭煥……陳亭煥……沒想到,他竟把試題賣去養小老婆了!
  
  他如何能不知道這個陳老爺,他可正是本屆恩科主考之一!也是他一心想娶其為妻的沈小姐的親娘舅,沈得年沈尚書的內弟!



第十八章

  邵寂言知道自己正在面臨一個重大的選擇,他面前有兩條路:
  
  一條是對陳亭煥賣題一事置若罔聞,踏踏實實地參加殿試,仕途不能平步青雲亦可穩穩當當,無非是多奮鬥幾年罷了,他與沈小姐之事雖然渺茫,但至少還留了機會。
  
  另一條是檢舉陳亭煥之罪。若這樣事情便鬧大了,莫說陳亭煥會掉腦袋,牽扯下去,勢必要引出朝廷派系之爭,沈得年的政敵絕會趁機落井下石,沈氏父子獲罪被貶幾乎是毫無疑問的。而試題洩露案一出,今次恩科必要重考,他可趁機嶄露頭角再奪三甲。再者,因他的檢舉而搬倒了沈得年,他或能得到其朝堂政敵王丞相的青睞,那可是當朝一品,比沈得年更權高,更根深的人物。
  
  一邊是沈小姐,一邊是青雲路。
  
  邵寂言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初從如玉那兒得知試題洩露的消息,他震驚之餘便是滿腔的憤懣與不甘,只覺得自己一心以為可讓他魚躍龍門的恩科被歹人作亂,他完完全全成了一個可悲的犧牲品。而現在,在分析了形勢,堅定了心思之後,他忽然覺得躊躇滿志,只覺這是老天賜給他的一個機會,時不我待!
  
  他現在所要做的便是在殿試開始之前拿到陳亭煥賣題的罪證,然後交給王丞相,之後的事情就不是他的能力範圍了。邵寂言想,既然陳亭煥賣題是通過他的外室梅姑娘,那麼梅姑娘那裡或許會有什麼蛛絲馬跡。況且梅姑娘一介婦人,沒陳亭煥那麼老道機警,從她那兒入手最合適。
  
  他原想讓如玉先入梅姑娘家中打探,只要尋得證據的所在,他再想辦法取出來便是。然當他將這個想法告訴如玉之後,她卻出乎他預料的一口回絕了。
  
  邵寂言有些吃驚:「你不想幫我?」
  
  如玉脫口道:「我自然想幫你了。」
  
  邵寂言想了想道:「這不是什麼壞事,雖說是擅闖民宅,但咱們是搜集證據。他們洩露考題謀取私利,這是犯了國法了,咱們揭發他們是正義之舉,閻王老爺不會記你的過,說不定還會記你一功呢。」
  
  如玉道:「我知道了……」
  
  「那你可願意了?」
  
  如玉仍是搖頭。邵寂言眉頭微蹙,愈發糊塗了。如玉有些為難地道:「有件事我沒告訴你,那個陳老爺和沈家是親戚,他是沈小姐的舅舅。」
  
  邵寂言愣了一下,隨口道:「是嗎……」
  
  如玉點只當他才知道,便道:「是啊。按你說的陳老爺犯了國法,肯定要被皇帝老爺治罪了,沈小姐一定不願意看到自己的舅舅受罰。你不是喜歡她,還要娶她做媳婦兒的嗎?她若知道是你告的狀,肯定要生氣不理你了,說不定就不願意嫁給你了。」
  
  邵寂言原不覺得自己這樣的選擇有什麼錯,他雖有私心卻非蓄意陷害陳亭煥,是陳亭煥自己觸犯國法,理當得這個結果。可這會兒望著如玉一臉的真誠與單純,讓他覺得自己的自私與虛榮立時無處可藏。
  
  如玉見他不說話,又好言勸道:「寂言,要不……算了吧。反正你也考中了,他也沒害著你,你就假裝不知道,只當是為了沈小姐就好了。將來沈小姐知道你放了她舅舅一馬,定要更喜歡你的。」
  
  邵寂言又愧又窩心,只道:「你很希望我娶她嗎?」
  
  如玉被問得一怔,隨即淡淡地笑道:「是啊,你喜歡她嘛。」
  
  邵寂言語塞,心臟似被人狠捏了一把,滯了半晌只幽幽開口道:「有的時候喜歡一個人並不一定能娶她,而娶一個人也並不一定很喜歡她。」
  
  如玉沒聽明白,怔怔地望著邵寂言,努力理解他話中的意思,許久才露了些了悟之色,道:「我明白了,你喜歡沈小姐,但是她的舅舅犯了國法,你要伸張正義所以不能包庇他,但是這樣就要讓沈小姐傷心,她就不能嫁給你了。」
  
  邵寂言愣了,扯了扯唇角,露了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多少帶了些自嘲。
  
  如玉卻覺他是在苦笑,愈發為邵寂言和沈小姐這對「苦命鴛鴦」而心疼惋惜,想了想,道:「要不你把這件事告訴沈小姐吧,讓她去勸勸她舅舅,或者陳老爺願意自首呢,這樣或能罰得輕些,你和沈小姐還能做夫妻的……」
  
  「如玉。」邵寂言打斷她,他不想聽她再說下去了,她說得越多,越讓他覺得羞愧,他不想被動搖。
  
  邵寂言望著如玉認真地道,「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但我主意已定,不管你幫不幫我,都不會有任何改變,所以,別再說下去了,好嗎?」
  
  如玉抿著嘴,點了點頭,卻忍不住垂眸小聲嘟囔道:「沈小姐很可憐……」抬眸見邵寂言望著自己,又滿臉歉意地道,「我不說了……我聽你的。」
  
  *
  
  雖然邵寂言有如玉這麼一個絕佳的探子,但想要得到陳亭煥的罪證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罪證這種東西即便存在,陳亭煥也好,梅姑娘也好,都不會把它當個好東西隨時拿出來欣賞。要想尋到可做證據的蛛絲馬跡,光憑看的不成,非要親去翻找不可,而這一點卻是如玉這個鬼魂做不到的了。
  
  陳亭煥的外宅雖然不大,但到底不是他能輕易進去的地方,除非是買通府裡的人作內應,只可行性甚低。邵寂言想了很久,有一個念頭猛然閃進了他的腦子裡。
  
  「啊?」如玉聽完邵寂言的主意,瞪大了眼睛,隨即鼓著腮幫子道:「哼!上次你還為這事兒把我罵了一頓!說什麼永遠也求不著我這個,這會兒又讓我去上人身,你可是自打嘴巴了吧!」
  
  邵寂言理虧,只訕訕笑道:「這次是我的不是,我也不是說話不算話,若不是這次情況特殊,我是斷斷不會讓你去的,我也不願你身上難受。」
  
  如玉撅著嘴瞪了邵寂言一眼,別過頭去。
  
  邵寂言湊上去,道:「只這一回,算我求你的,也不需你親自動手,你只上了梅姑娘的身,趁著天黑人少把我放進去,其餘的只交給我就好了。」想了想又道,「只你上次說活人並非人人皆可被附身,也不知這梅姑娘行不行,若是她不行,只好退而求其次,去看看府上其他的丫鬟小廝……」話未說完便見如玉瞪眼要生氣,又趕緊哄道:「啊,是了,是了,你是規矩的女孩兒,不上男人身,那咱們不看小廝,只看丫頭和老媽子就好了。」
  
  如玉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地道:「其實……上身的人也不是很難找……雖說一千個人裡不一定有一個體質極寒的,但是女人的話,會有趕巧的時候……」
  
  「什麼趕巧?」邵寂言忙問。
  
  如玉臉上一紅,扭捏地小聲道:「本身體質較寒的女人……遇到葵水那幾日就比較容易被鬼上身……上次我上翠竹的身就是這樣趕巧的……」
  
  邵寂言聽了大喜,女人嘛,體寒者多,看來此計可成。便道:「如此事情就好辦多了,她府上女人不少,找個體質虛寒的想也不難,要是梅姑娘本人就最好了。」
  
  如玉皺了眉,脫口道:「我才不上梅姑娘的身!」
  
  邵寂言道:「怎麼?」
  
  如玉戚著鼻子道:「梅姑娘很髒!」
  
  「啊?」邵寂言愣了,沒聽明白。
  
  如玉一臉厭嫌地道:「她是從宜春院出來的,不是正經女人!很髒!我才不上她的身!」
  
  邵寂言望著如玉認真的表情,忽然有些想笑,不上男人身,不上妓/女身,她倒真是很「講究」。
  
  如玉一本正經地強調道:「我可不上她的身!也許有什麼暗病染給我。」
  
  邵寂言無奈笑道:「你是鬼了,她就算真有什麼不乾淨的病又怎麼可能染給你,你不過是借她的身子用用罷了。」
  
  如玉仍是堅定地搖頭:「不要!不要!」
  
  邵寂言道:「其實,風塵女子也未必都不是正經人,有些女孩兒是窮苦人家出身,不得已被賣進了青樓,也是怪可憐的。有很多女子是賣藝不賣身,不比尋常女孩兒低賤多少。縱是有些賣身的也都有各自的苦處,大多是命薄之人,值得咱們同情。」
  
  如玉忽地瞇了眼睛,睨著邵寂言道:「你倒是清楚,你可是在青樓有相好的吧。」
  
  邵寂言一怔,失笑道:「你想到哪兒去了。」
  
  如玉道:「我知道好多你這樣的書生都愛逛青樓。縱是不逛青樓也都早早有了相好的,好些富人家的少爺十五六歲就有了通房丫頭呢!你都二十四了,有個把相好的也不奇怪嘛……」說著又故意做出無所謂的模樣試探道,「你……有沒有過啊……你跟我說,我不笑話你的。」
  
  邵寂言暗笑,心道我若真有什麼,你是不會笑話我,但會生氣瞪眼不理我。只歎了一口氣,信誓旦旦地道:「我跟你保證,我沒有過什麼通房丫頭,青樓是去過,不過喝酒聊天,絕沒做過你認為的不正經的事,更沒有什麼相好的!」說完又衝如玉微微一笑,道,「這下你放心了吧?」
  
  如玉聽了心裡舒服,面上只擺出一副不關心的模樣,別彆扭扭地道:「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我是怕你染了髒病什麼的……」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34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9-29 09:31 PM 編輯

第十九章

  入夜,邵寂言藏在陳亭煥外宅的小門外,沒多會兒,便見那小門吱杻一聲被推開,有個女子從裡面探出頭來,向他這地方招了招手。
  
  邵寂言忙閃身出來,輕手輕腳地跑過去。雖然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如玉,但乍一見了梅姑娘這陌生的模樣仍不免發虛,待如玉偷兒似地拽了他的袖子,抿著嘴露了膽怯的模樣,才讓他安心,果真是如玉無疑了。
  
  如玉小聲道:「我才看了,除了兩個守夜在打盹兒,其他的都睡死了。」
  
  邵寂言鬆了口氣,讓如玉一路引他去了陳亭煥的書房。雖如玉這會兒頂著女主人的皮囊,但兩人到底做賊心虛,也不敢點燈,只就著灑進來的月光四下翻找。
  
  如玉每翻出個帶字兒的都要拿去給邵寂言鑒定鑒定,生怕自己認錯看漏了。一來二去邵寂言便讓她別再找了,只站坐在門口聽外面的動靜,若有人來了也好應對。
  
  邵寂言獨自翻了小半個時辰,只差把這書房拆了扣磚縫兒了,卻是半點兒線索沒有。如玉一直乖乖地站在門口放風,見這光景不免開口道:「是不是不在這屋啊,要不咱們去別處找找?」
  
  邵寂言道:「若有什麼緊要的東西,陳亭煥一定不會隨便放,書房該是最安全的地方了……若是這兒沒有,或是他早就把證據毀了。」
  
  如玉道:「陳老爺那麼疼梅姑娘,也許把東西都給梅姑娘了。」想了想又道,「我若有什麼寶貝的東西全都放在枕頭底下,那樣賊才偷不去呢!」
  
  她這話倒是提醒了邵寂言,他單想著陳亭煥了,倒忘了他犯此殺頭大罪全是為了養這個女人,連賣試題也是通過那梅姑娘,或許真有重要的東西在她哪兒。便道:「是了,虧得你提醒,去她屋裡看看。」
  
  兩人又躡手躡腳地進了梅姑娘的屋子,如玉頭一個先翻了枕頭床鋪,一無所獲,頗為失望。邵寂言卻是直奔了梳妝台,他想女子最寶貝的東西大抵是自己的首飾了。這梅姑娘是風塵出身,又是個重財的,若要藏了許多銀票或許放在首飾匣裡。
  
  果然,他很快便在一個裝著各種珠寶的首飾盒下面發現了個暗格,裡收了了一疊銀票,當中還夾著個小冊子。細看下上面記的卻是這位梅姑娘近幾年收到男人所贈財物的明細。而近一年的便全是陳亭煥的名字了,小到釵環綾羅,大到房契地契,一件件記得清清楚楚。最近的幾項,詳細記著哪日哪時她做中間人幫陳亭煥賣試題,收了某人多少銀子成交,其中陳亭煥自己留了多少,又給了她多少。
  
  邵寂言看得歎為觀止,真真是個貪財的女人,也虧得她這麼精打細算,才給他留了這個絕佳的證據。
  
  邵寂言喜形於色,對如玉道:「還是你聰明!果真在她這兒。」
  
  「找到了?」如玉驚喜地湊上來,看了看他手中的東西,像個賬冊似的也沒太看懂,只扯著他的衣袖道,「既是找著了,那咱們趕緊走吧,做賊似的,我有點兒害怕。」
  
  她這話音才落,忽聽院外響起了拍門聲。如玉嚇得一激靈,一把抓了邵寂言的胳膊,緊張地道:「來人了,來人了,怎麼辦啊!」
  
  邵寂言也是一驚,緊忙將那冊子並銀票揣進懷裡,對如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走到門口,透過門縫往外望。如玉摽著他的胳膊,怯生生地跟在後面。
  
  未幾外面亮了燈,有下人跑來門口回道:「奶奶,老爺來了。」
  
  「啊……」如玉嚇得倒吸一口涼氣,才要叫出聲,便立時被邵寂言摀住了嘴。
  
  如玉整個人被邵寂言攬在臂彎裡,卻也顧不得心慌羞澀,只可憐兮兮的望著他眨巴眨巴眼:怎麼辦啊?
  
  *
  
  喝了酒的陳亭煥被下人攙扶著踉踉蹌蹌地走到屋前,伸手推門卻見房門從裡面鎖住了,他酒勁兒上來,用力垂了兩把。
  
  未幾,屋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房門隨之被打開,但見梅姑娘有些驚詫著慌地道:「怎的這麼晚來了?」
  
  陳亭煥晃晃悠悠地道:「怎的,晚了就不給開門兒了?」
  
  梅姑娘忙換了笑容道:「哪兒能呢,老爺能來我高興著呢。」說著吩咐下人道,「老爺醉了,打些水來伺候老爺醒酒。」
  
  陳亭煥一揮手,醉醺醺地道:「都給我走,用不找你們。」說完一把抱起眼前佳人,大踏步進了屋子。
  
  梅姑娘驚呼:「老爺,今日不行,奴家……」
  
  然陳亭煥並不等她說完,直接將懷中之人扔到床上,撲了上去。
  
  *
  
  床下,如玉趴在邵寂言身邊,忍不住罵了一聲:「老流氓。」
  
  邵寂言自是不敢出聲,心中暗自後怕,虧得及時讓如玉從梅姑娘身上出來,沒被這「老流氓」佔了便宜。
  
  很快,衣服被扯破的聲音伴著男子粗重的喘息聲從上面傳來,緊接著便是女子的淺吟低呼。
  
  如玉才一時亂了方寸跟著邵寂言趴在了床底下,這會兒聽著上面的動靜,尷尬羞臊得很,紅著臉想要躲開,可才一從床底下起身露出頭來,便立時艷色入目,兩條光溜溜的身子在就她眼前兒扭在一起顫動著。如玉驚得又趴了回去,羞得滿臉通紅,趴在地上把臉埋在雙臂之間,說什麼也不敢抬頭了。
  
  邵寂言也是尷尬窘迫得很,只覺耳根子都有點兒發熱,再不好意思看如玉,只屏著呼吸,把頭扭過去面壁。
  
  床上的兩個人渾不知床下趴著一人一鬼,盡情翻雲覆雨,震得木床吱吱直顫。
  
  如玉想跑,可這會兒羞臊得連動都不敢動,只用力閉眼埋頭捂耳朵,假裝自己什麼也沒聽到,她只盼著縮小縮小再縮小,變成個邵寂言看不到的小蟲子,鑽進泥土裡再不要出來了。
  
  邵寂言也不比她好過多少,甚至更糟。頭上不斷地傳來男女交/歡的淫/靡之聲,女子的嬌/喘呻/吟,肉/體的撞擊之聲,一浪高過一浪,直讓他身上一陣陣燥/熱難耐,身/下很自然的起了反應,可眼下也沒冷水給他清火,他只好用力咬了自己的手,一遍遍地在心裡默誦佛經。
  
  床上的兩人折騰了好幾回,直到邵寂言都有些絕望了,才漸漸沒了聲息。
  
  屋中漸漸平靜下來,男女交/歡之聲漸均勻的呼吸及鼾聲取代。而邵寂言和如玉兩個卻仍未擺脫尷尬,靜靜地趴著,誰也不好意思先動作。
  
  許久,終是邵寂言聲音微顫地輕喚了一聲:「如玉……」
  
  如玉兀自羞臊地埋著頭沒吱聲。
  
  邵寂言輕咳了一聲,掩飾住自己的尷尬,輕聲道:「如玉,該走了……」
  
  「唔……」如玉悶悶地應了一聲,背著邵寂言站了起來,飄了出去。
  
  邵寂言在床底下獨自趴了一會兒,便聽如玉折返回來小聲道:「沒人……」他這才爬了出來。
  
  如玉一路飄在前頭給邵寂言探路,待出了宅子走出很遠,方是站住,卻始終不敢抬頭,紅著臉咕噥了一句:「我回家了……」便惶惶張張地飄走了。
  
  邵寂言亦轉身匆匆走了,暗自慶幸如玉一直羞得沒看他,否則他當真是無地自容了。



第二十章

  邵寂言從夢中醒來,伸手到身下一摸,濕了一片。
  
  對於早已不是青澀少年的他,做個春/夢已不會再引起他任何的驚恐與窘迫。但是這一次的夢境卻讓他有些心驚。他夢到自己在梅姑娘的臥房裡,不是在床下,而是在床上摟著佳人翻雲覆雨。若單單是這樣,說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在有了昨晚那場經歷之後,做這樣的春/夢並不奇怪。
  
  但是一切的關鍵在於,夢裡被他壓在身下嬌喘呻吟的雖然是梅姑娘的皮囊,但他清楚的知道那身體裡面的靈魂不是梅姑娘,而是如玉,他在高/潮的時候叫了如玉的名字。
  
  他雖從未真的與女人雲雨過,但一直不認為情/欲一事是什麼難以啟齒的羞愧之事,少年時村中嬌俏惹人的少婦,情竇初開時驚鴻一瞥的美麗少女,成年後青樓美艷動人的風塵煙花,都曾入過他的夢境,他從未感到過任何的羞恥。
  
  但是這一回,他除了驚訝之外,竟莫名生了些心虛與羞愧。他一時搞不清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心情,愣神想了想,也許是因為如玉太過單純,也許是因為如玉是他人生中第一個真正的朋友。
  
  邵寂言起身換了條乾淨的褲子,把髒褲子放到木盆裡想著明日洗乾淨,可那東西就跟罪證似的攪得他不得安心,他索性披了衣裳到院裡打了捅水就著夜色把褲子洗了,待倒洗干晾好已經是三更時分。
  
  他再次躺回床上,卻是怎麼也睡不著了,不論睜眼閉眼,腦子裡全是如玉的樣子,她哭,她笑,她氣惱,她羞澀,她委屈,她調皮,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小動作,甚至跟他說的每一句話,他竟全記得清清楚楚。
  
  邵寂言翻了個身:我這是怎麼了……
  
  他就這樣翻過來又翻過去,閉上眼又睜開,坐起來又躺下,折騰了半宿。直到清晨的曙光透過窗子打了進來,邵寂言才覺得自己終於想明白了:他只是該有個女人了,而如玉這些日子與他走得近,又有了昨晚的經歷,一切都只是趕巧。
  
  一個春/夢而已,說明不了任何問題。
  
  邵寂言起床,用涼水洗了臉,把昨晚從梅姑娘那兒得來的小冊子一條條細細看了,除了馮子清之外還有好幾個他熟悉的考生姓名,也有的名字他沒見過,該是考生的家屬之類。他把緊要的部分謄抄了一遍,收好,吃了點東西,換了一身乾淨清雅的衣裳,將小冊子和一起拿來的一疊銀票揣好往王丞相府上拜見。
  
  幾日後,科考舞弊案發,朝野震動。
  
  直接因此案獲罪的官員就有十幾人,包括陳亭煥在內的三名主考全部斬首,家產抄沒,三家上下兩百餘口流放千里。禮部上至尚書、侍郎,下至郎官、員外郎,降職的降職,入獄的入獄,無一倖免。
  
  然而,事情並沒有隨著陳亭煥等人的斬首和禮部官員的集體獲罪而結束,反而是愈演愈烈。藉著科考舞弊案,與陳亭煥及另兩位被斬官員相近的幾位大臣很快受到了波及。首當其衝的便是沈得年和沈墨軒。
  
  沈得年為官多年,難免有些不乾淨的地方,縱是平日不被人放在眼裡的小事兒這次也被有心人士翻了出來,皇帝因此案正在氣頭上,又有王丞相一派暗中推波助瀾,沈得年終被免了吏部尚書之位,貶正四品往台安任知府。沈墨軒因曾與馮子清等三名賄考考生過從甚密,亦受牽連,只因其在清流儒官中多受好評,包括太子太傅在內的諸多大臣為其求情,皇帝也是惜才之人,亦不願朝中勢力傾斜,只免去其翰林院編修之職,平調通順任職。其餘牽連官員又十餘人。
  
  統算下來,此次科考舞弊案直接或間接牽扯的官員三十餘人,實為皇帝登基十幾年來最大的一次朝堂震動。相比之下,馮子清等小人物獲罪終生不得參考入仕幾乎不值一提了。
  
  邵寂言看著一個個官員被斬首、抄家、流放、貶職,心中越來越不踏實。尤其是對沈墨軒的聖裁下來之時,他的負疚感達到了頂峰。他當初雖是有心攀交沈墨軒,但對沈墨軒其人卻也是有欽佩在其中的。他曾經想過,若他能順利的娶沈婉柔為妻,與沈墨軒除了姻親之外,定也能成為知己至交。而如今,一切都不可能了。
  
  沈墨軒早他父親離京赴任,出京那日有不少朋友前往送別,有官員,也有普通的書生學子。邵寂言也去了,但是他沒敢露面,遠遠地躲在暗處看著沈墨軒與故友拜別,神色從容地翩然而去。
  
  那個時候他恍然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與卑鄙。他不能再用什麼「伸張正義」來為自己開脫了,如果他當真光明正大,大可以拿了證據去刑部、吏部、大理寺、都察院,但是他哪兒也沒去,他送到了王丞相手裡。他早就知道會有今天,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做了,為了一己私慾,牽扯了太多的人進來,也葬送了一份他本應珍惜的友情,耽誤了一位有志青年飽學之士的大好前程。
  
  內疚,不安,愧悔,邵寂言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他幾乎是灰溜溜地逃回了自己的小院。
  
  晚上,如玉來了,磨蹭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問道:「我聽說今天沈少爺走了,你去送他了嗎?」
  
  邵寂言嗯了一聲,假作翻書,沒敢直視如玉的眼睛。
  
  如玉見他臉色不好,便道:「他生你的氣了吧?他肯定是錯怪你了,你只是想揭發他舅舅做的壞事,是皇帝老爺不分青紅皂白的隨便給人判罪,不關你的事。」見他不答話,又忙安慰道,「我知道你這些日子不開心,你肯定是覺得是自己告發陳老爺才牽連那麼多人都吃了官司。我知道不關你的事,他們做了錯事就該受罰,這是你告訴我的,鳳兒他們也這麼說,說陳老爺劉老爺孫老爺他們都不是好官,早就該被判罪的!你做的是對的!雖然不小心連累了沈少爺,但你又不是故意的,也不能怪你。沈少爺將來想明白就好了!」
  
  「如玉!」邵寂言打斷她的話,卻又滯住,他本想直接告訴她:我是故意的,不是什麼不小心,不是什麼伸張正義,我就是為了我自己!但是他不敢,他怕如玉會看不起他,會討厭他,會真的再不理他了。
  
  他癡癡的望著如玉,開口道:「如玉,若是所有人都不理我了,說我的壞話,說我不是好人,你會不理我嗎?」
  
  如玉道:「你這麼好,他們為什麼不理你?」說著又氣鼓鼓地護短道,「說你不是好人的人才不是好人呢!」
  
  邵寂言道:「你只回答我,你會不理我嗎?」
  
  「當然不會了!」如玉毫不猶豫地答道,想了想又補充道,「除非你大聲罵我,冤枉我,或者……惹我生氣什麼的……我大概會生氣不理你了……不過你要是知道錯了,跟我賠禮道歉,態度又很誠懇地話,我可以考慮原諒你,只是考慮啊,也不一定原諒的……」
  
  邵寂言看她碎碎念的模樣,難得的露了笑容,只道:「那,如果我做錯了事呢?」
  
  「什麼事?」如玉道。
  
  邵寂言道:「不管什麼事,總之是不好的事,傷人的事,你會怎麼辦?還理我嗎?還和我做朋友嗎?」
  
  如玉被邵寂言問得有些糊塗,愣愣地看著他,想了一會兒,恍然悟道:「我知了,你是說沈小姐對不對?這次沈老爺和沈少爺都被皇帝老爺問罪了,沈小姐肯定和他哥哥一樣生你的氣,你傷她的心了。」
  
  邵寂言不知該怎麼答,如玉見他不說話,便道自己說中了,回道:「這樣你是該去問沈小姐啊?我說你好不管用的,你要問她還願不願意理你……」說著想了想,認真地道,「只是沈老爺要離京了……她大概也得跟著走,你們可能有很久很久不能見面……過兩天就是初八,她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一定會去廟裡上香求佛祖保佑,你只過去跟她說清楚。她現在在氣頭上,可能會罵你打你,但是只要你誠心誠意地道歉,她那麼知書達理,肯定會理解你的,你們會和好的。」
  
  邵寂言望著如玉無言以對,良久方扯了扯唇角,歎道:「你說得對,我是該與她說清楚,誠心誠意的道歉的。」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35 PM

第二十一章

  初八,邵寂言去華安寺見了沈小姐,在坦誠了所有事後,不出意外的挨了一個大嘴巴。待回了家,左臉已經微微腫了起來,他原擔心一直這樣晚上會被如玉看見,好在沈小姐的手勁兒到底沒多大,到了晚上紅腫已經下去了,不仔細看的話,看不出挨了巴掌的模樣。
  
  只他一邊溫書一邊等,如玉卻一直沒有出現。他不免有些意外,按說她知道他今日要去找沈小姐,應該比往日更早的過來才是。
  
  待過了子夜,如玉仍然沒有來,邵寂言有些坐不住了,他懷疑如玉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或者又被其他的鬼魂欺負了。他撂了書,加了件衣裳出去迎她,走著走著就出了巷子,街上這會兒早已沒有人走動,只小鬼兒們三五一群的在街上嬉戲穿梭,他只做看不見他們的樣子,往城南尋去。
  
  早先與如玉聊天兒的時候,他倒是聽她提過,說她住在城南大槐樹附近,可具體在哪兒她就沒說了,只看她含含糊糊的樣子,大概也不是什麼好所在。果真,越近成南,道路兩邊的房屋越古舊,大街上的小鬼兒也越多了,他想他這大概是到了鬼魂的聚集地。
  
  已是午夜,邵寂言這麼個大活人孤零零的走在大街上,相當惹眼,不時有小鬼兒在他眼前晃悠,更有圍著他繞圈兒上下打量的,又有竊竊私語對他品頭論足。邵寂言很想找個鬼問一問,認不認識如玉,知不知道她在哪兒。可又怕給如玉惹麻煩,想來在鬼的世界裡與活人交朋友並不是什麼好事兒,至少如玉常掛在嘴邊的鳳兒和二牛似都對活人沒甚好感。
  
  邵寂言在城南的幾條古巷裡走了走,即便是他盡力裝作散步的模樣,也知道自己這樣奇怪得很,沒有人會在午夜的時候來少人居住的荒園閒溜躂,況且這裡還有兩座京城人盡皆知的鬼宅。在街上的大小鬼魂都開始對他生了懷疑並越來越多的圍上來之後,邵寂言再不敢在多留,只做無事的樣子離開了。
  
  他無功而返,心裡很是鬱悶,然他才一進了院子便聽屋裡傳來嚶嚶的哭聲,正是如玉的聲音,邵寂言緊忙推門進去,可不是如玉嗎,只她正蹲坐在牆角兒哭得可憐。
  
  「如玉!」邵寂言搶上兩步,蹲在她身邊連聲問道,「你怎麼了?剛剛去哪兒了?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
  
  如玉不答,卻是抹著眼淚兒,邊哭邊罵:「你這個大壞蛋!你跑哪兒去了!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大壞蛋!嗚啊……你們都不要我了!哇啊……」
  
  邵寂言嚇住了,完全摸不著頭腦,看著如玉哭得傷心,又是心疼又是擔憂,緊道:「我才等你沒來,怕你出事去找你了,你別哭,到底是怎麼了,跟我說,是誰不要你了?有鬼欺負你是不是?是二牛又戲弄你了?」
  
  如玉想要說話可又說不出,一開口就是哇哇的收不住的哭聲。
  
  她越是這樣,邵寂言越是心焦,只恨不得把她抱進懷裡好好安慰安慰,可偏偏又是碰不到,只得蹲在她身邊乾著急。
  
  如玉一把一把的抹著眼淚兒,好容易能開了口,哇哇哭道:「鳳兒……鳳兒……不要我了……鳳兒她不要我了……嗚哇……」
  
  邵寂言聽了這話反而有些安心,好歹不是受了欺負,心道或是她們小姐妹吵架,便哄道:「怎麼會呢,鳳兒不是可疼你了嗎?可是你們吵架了不是?是你惹她生氣了?你頭先不是還教給我呢嗎,只要誠心誠意的去道歉,她肯定能原諒你的。放心,過不了幾天你們就又好了。」
  
  如玉用力的搖頭,哭道:「不好了!再也好不了了!鳳兒她投胎去了!」
  
  邵寂言一怔,這個情況他卻從未遇過。細算來,他這二十幾年大概沒有一個似鳳兒之於如玉那樣的朋友,就算有,也不會遇到什麼朋友去投胎了的狀況。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滯了一會兒,安慰道:「這個……算是好事吧……我原聽你說能輪上投胎怪不容易的,鳳兒能有這個機緣你該替她高興才是啊。」
  
  如玉抽泣道:「是好事,我是替她高興啊……可,可我再,再……再也見不到她了……我,我再沒朋友了……嗚嗚……」
  
  「你還有我啊,我不是你的朋友嗎?」邵寂言道,「你放心,我絕不會丟下你投胎去的。」
  
  如玉環抱著膝蓋,把臉埋在裡面,悶悶哭道:「不是,你跟鳳兒不一樣,鳳兒是好姐妹,很好很好很好的好姐妹……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邵寂言這會兒當真是不知該說什麼安慰的話了,他雖沒見過鳳兒,卻是熟悉得很,因為如玉總是把她掛在嘴邊,鳳兒這樣,鳳兒那樣,時間久了,直讓他覺得自己也與鳳兒相識似的,由是上次他隔著牆聽過鳳兒與如玉的對話,他聽得出,鳳兒對如玉確是極照顧的。如今鳳兒走了,如玉的難受定比他想像的還要多得多。
  
  他沒再說話,只靠牆坐在了如玉身邊靜靜的陪著她。
  
  屋中沒有點燈,黑漆漆的,只月光透過窗子灑在屋子當間兒的地上,兩人挨著坐在黑暗的角落裡。許久,如玉才慢慢止住了哭聲,低低的抽噎著。
  
  邵寂言也學著如玉的樣子,雙臂抱著膝蓋,歪頭望著如玉,柔聲道:「好些了?」
  
  如玉搖頭:「好不了了。」
  
  邵寂言吐了口氣,轉過頭,下巴抵在膝蓋上,喃喃道:「那我可怎麼辦啊?」
  
  「嗯?」如玉轉頭望著他。
  
  邵寂言沒看她,只望著前方作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道:「我只你這麼個朋友,你又不理我了,我可怎麼辦啊……」
  
  如玉吸了吸鼻子,道:「誰說我不理你了。」
  
  邵寂言扭頭,酸溜溜地道:「你說的啊,你說好不了了,可見你這心裡隻鳳兒一個,那我怎麼辦?」
  
  如玉低頭看著自己的心口,抬頭認真地道:「不是,我這裡面也有你。」
  
  邵寂言道:「有多少是我的?」
  
  「嗯?」
  
  「你的心,我佔了多大一塊兒?」
  
  如玉眨了眨眼,認真地想了想,道:「很大一塊兒。」
  
  邵寂言道:「那……除了我那『很大一塊兒』,剩下的就是鳳兒了?」
  
  如玉點頭。
  
  邵寂言道:「那如今鳳兒投胎走了,那半邊可不是空了嗎?」
  
  如玉撇著嘴,又要哭,沒等她掉眼淚,邵寂言便脫口道:「給我吧。」
  
  「給你什麼?」
  
  「另外一半兒」
  
  「啊?」如玉怔怔地望著邵寂言,沒太明白他的意思。
  
  邵寂言道:「心裡空空的會很難受吧?」
  
  「嗯。」如玉點頭。
  
  「那把空的地方塞滿了就不會難受了。」邵寂言笑道,「鳳兒既然走了,那另外的一半兒也給我吧,我幫你把那半邊填滿了,你就不會難受了。」
  
  如玉把頭枕在膝蓋上,認真的琢磨他的話,好像……很有道理啊……
  


第二十二章

  因科舉舞弊案發,在處理了一干官員之後,皇帝下詔,會試一個月後重考。這正是邵寂言所期盼的,他躊躇滿志準備大展身手,也是希望以此證明雖然自己舉報陳亭煥等人的手段不甚磊落,但自己確是有真才實學之人。而且上次考試也讓他意識到除去那些買題賄選的考生之外,確有不少有實力的競爭者,是以他只比從前更加用功。
  
  他想著如玉才失去了鳳兒這個朋友,只怕他再只顧看書冷落她,會讓她更傷心。沒想如玉卻是理解得很,只說他讀書考試是最最要緊事,要他不用擔心她。
  
  邵寂言道:「那這樣我就不能陪你了。」
  
  如玉道:「沒關係……我想我往後也不天天來了,隔日來一次就好,免得打擾你讀書!」
  
  邵寂言不放心:「那卻不用,你來了也打擾不了我,我只怕你一個人悶。」
  
  如玉道:「不會,我可以去大槐樹那兒跟她們聊天兒,不用擔心我,真的。」
  
  邵寂言看她果真不似沮喪的模樣,稍稍放了些心,沒想過了三五日,如玉卻忽然又跟他說:「寂言,要不,我隔兩天來找你一次好了……」
  
  邵寂言有些吃驚,只怕她是受了冷落而說氣話,哄道:「怎麼了?可是生我的氣了?要不明天晚上咱們去城外吧,我總在屋裡憋著看書也怪悶的。」
  
  如玉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我一點兒沒生氣。」隨即目光閃躲,磕磕巴巴地道,「我就是想……你考試很重要很重要,只這一個月的時間……得多看書才行……等你考完了咱們再一塊兒玩兒……」
  
  「如玉,你可是遇到什麼事兒嗎?」邵寂言一臉的關切,「是鳳兒走了便有人欺負你了是不是?怕說出來我擔心?沒關係,你有什麼事只管跟我說,你憋在心裡不說我反而不踏實,這才是真真影響我考試了呢。」
  
  如玉脫口道:「沒有!沒人欺負我!有二牛在,沒人敢欺負我的!」話一出口便立時意識都說錯了話似的,忙閉了嘴。
  
  邵寂言想起了中秋之夜上二牛拉著如玉的手一起消失在人群中的情景,微微蹙了下眉頭,只做隨意地問道:「二牛……就是那個喜歡鳳兒的?」
  
  如玉點了點頭,開口道:「二牛可慘了,自從鳳兒投胎去,他一下就沒了精神兒,我知他心裡肯定特別難受,肯定比我還要難受。」
  
  邵寂言有點納過悶兒來,道:「所以……你這幾日不來我這兒的時候,是去陪他了?」
  
  如玉乖乖的點頭承認。
  
  邵寂言臉上有些難看:「這麼說怕影響我讀書是假,想要去陪他才是真?你說去大槐樹下聊天是騙我的,其實是去找他了?這會兒跟我說隔兩日來找我,也是為了騰出時間去陪他?」
  
  如玉心虛地縮了縮脖子,小聲道:「怕影響你讀書也是真的……不過二牛是真的很可憐,你沒見到,他真的很可憐的!所以……所以我想跟你打個商量。」
  
  邵寂言嗅到了「危險」的味道,警覺地道:「什麼?」
  
  如玉道:「就是你前兩天跟我說的話……我想,我心裡鳳兒空下的那一半兒,我留給二牛好不好?」
  
  「……」
  
  「不說話就算你同意了。」如玉小聲咕噥一聲,緊忙轉身飄開了。
  
  邵寂言有點兒懵,愣了一會兒,忽地轉頭道:「不行,我不同意。」
  
  如玉撅著嘴道:「為什麼不同意。你都有一半兒了,分給二牛一半有什麼關係。」
  
  邵寂言脫口道:「這個也是能與人分的嗎?」
  
  「有什麼不能的?」如玉道。
  
  「我說不能就是不能。」
  
  如玉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道:「小氣鬼!」
  
  邵寂言轉過身去看書,只似這事完全沒什麼可商量的一樣。
  
  如玉繞著邵寂言轉圈兒,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在他耳邊碎碎念叨:「小氣鬼!只許我陪你玩兒,就不許我陪別人聊天解悶兒去,你不講理,不講理的小氣鬼,小氣鬼……小氣鬼!」
  
  邵寂言被她纏得無奈,把書一放道:「那我問你,若是我每天晚上不在家等著你,專找別人玩兒去,你樂意嗎?」
  
  如玉被噎得一征,仔細想想,她的確會不高興。
  
  邵寂言煞有介事地道:「你看,你也會不高興不是?所以說不是我小氣,而是……而是道理就是這樣,你有了我了,就不能跟別人好了,知道嗎?」
  
  如玉被他說懵了,愣了會兒神兒方醒過悶兒來,道:「我都被你說糊塗了,你把我當笨蛋了是不是,你說的是娶媳婦兒,只你媳婦兒才只能和你好不能和別人好呢,我又不是你媳婦兒,為什麼不能跟別人好了?你自己不也跟別人好嗎?原馮兄陳兄有好多呢,怎的許你有別的朋友,卻不許我有了,你這可不是不講理嗎?」
  
  邵寂言臉色一赧轉過身去,他也意識到自己似是有些「不講理」了,可一想到如玉撇了他不理,日日跑去哄那個什麼二牛開心,他就憋屈得很。他希望如玉只是他一個人的,就似她剛剛說的「只許陪他玩兒,不許陪別人去」。
  
  屋內忽然變得沉默了,如玉坐在一旁哼哼唧唧,嘟嘟囔囔的生氣,邵寂言假裝不在意的坐在桌邊看書,卻不時用餘光偷偷打眼瞥她。兩人就這樣麼一直坐到了午夜,如玉起身很大聲地哼了一聲,扭頭要走。
  
  「唉!」邵寂言忙起身叫住她
  
  如玉一叉胳膊,端著架子不轉身看他。
  
  邵寂言磨蹭了一會兒,妥協道:「隔兩日就隔兩日吧……」
  
  如玉立時轉回來,臉上的笑容還沒展開呢,邵寂言又忙道:「但是只在我考試前這些天,就算他被拋棄了,一個大男人這些日子也該好了。還有!你人去陪他就好了,心裡那半兒不能給他。」
  
  如玉瞪了才要反駁,邵寂言便半點不打商量地道:「你說話要算話,既是答應給我就是我的了,我說不許給就不許給。」
  
  「小氣鬼!」如玉衝他吐了吐生頭,轉身飄走了。
  
  邵寂言看著如玉離開,望著門口默默的站了一會兒,心道這樣給她定了規矩就沒問題了吧。
  
  但是事實證明,問題還是有的,而且不是小問題。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邵寂言越來越多的從如玉口中聽到了二牛這個名字。二牛今天開心了,明天不開心了,這會兒欺負她了,那會兒又哄她開心了,又或者兩人結伴往城南更遠的地方玩兒去,天亮之前差點兒沒回來,多麼多麼的驚險。
  
  邵寂言越聽越覺得心煩,後來如玉似也看出他不愛聽這些,只怕影響他考試再不提了。可她一不提,邵寂言反又覺得奇怪不放心,話裡話外的打聽,如玉只含含糊糊的說二牛心情好了,不太需要她陪了。
  
  一個月後會試,邵寂言準備得充分,待三科考完只覺比上一次更有把握得進三甲。他心中歡喜,晚上回家便把心中的暢快雀躍一股腦兒地倒給了如玉,自然也不忘了提向她履行諾言。如玉滿口答應,也確是像以往那般日日過來,一切好似又恢復了原樣。
  
  當然,也只是「好似」而已。因為,沒過兩天,邵寂言便無意間知道了一個讓他瞠目結舌的消息,卻是如玉不小心說漏了嘴,原來,她如今竟然搬去和二牛住在了一塊兒!
  
  邵寂言只跟被人打了一悶棍似地,瞪著眼張著嘴,完全說不出話。
  
  如玉也似覺自己做錯了事,連連解釋道:「我也沒辦法啊,我現在沒處住嘛,也不知哪個膽兒大的,明明人家都說了是鬼屋他還敢買來住,把我們的住處都給毀了。我一時也沒處可去,總不能大白天的出來晃悠吧,我還不想化飛灰呢……正好二牛有地方……他看我可憐,就暫時收留我幾天……等找到新的安身之地我就搬走。」
  
  邵寂言也不管她怎麼解釋,直問道:「多久的事了?你在他那兒住多久了?」
  
  如玉小心翼翼地望著他的神情,戰戰兢兢地伸出了一根手指頭。
  
  「只一天?」邵寂言明顯不相信。
  
  如玉咬了咬嘴唇,哆哆嗦嗦地又伸出兩根。
  
  邵寂言不說話,只冷著臉望默默的望著她。
  
  如玉一閉眼一縮脖,把五根手指全伸了出來,擋住了自己的臉。
  
  邵寂言很生氣:「五天前的事了!你怎麼不告訴我!」
  
  如玉道:「那會兒你在考試啊,我怕你為我擔心……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的跟他住一起了?」邵寂言瞪著如玉,他真想抓著她的肩膀用力把她搖醒,她到底知不知道搬去跟一個男子一起住是個什麼狀況啊!
  
  如玉也很委屈:「那我怎麼辦啊……那麼緊的時間讓我上哪兒找個新罐子去,我也搶不過人家……難道真是乾等著讓太陽曬啊……二牛的住處在城南墳地,地方寬敞得很,騰給我一小間暫時安身而已……」
  
  如玉看著一臉鐵青的邵寂言,扁著嘴垂了頭,一邊扯衣角一邊碎碎地嘀咕:「有什麼嘛,大家都是暫時住在朋友家,我又沒打算一直白住,又不是住你家,沒佔你的地方,二牛都沒說什麼呢,要你管那麼多……敢情你家是沒被人砸了……哼!你就是想讓我被太陽曬死,黑心腸,大壞蛋……」
  
  邵寂言不理她的碎碎念,不容反駁地冷語道:「你明天就給我搬出來!不!今晚就搬出來,不許回他那兒去了!」
  
  如玉急了,大喊道:「那怎麼行!我還沒找到住處呢!我要被曬死的啊!你是想讓我死是不是!想讓我化飛灰是不是!你這個大壞蛋!」
  
  「不讓你睡大街,你就住在我這兒!」邵寂言脫口道。
  
  如玉猛地愣住,瞪著眼望著邵寂言,忽地臉上一紅,更大聲地喊回去:「你是男的啊!我怎麼能住你家!你這個下流胚!老流氓!」
  
  邵寂言:「……」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37 PM

第二十三章

  「色書生,下流胚,採花大盜,老流氓……」如玉紅著臉扯著脖子一通罵,只怕心裡噗通通的跳聲被邵寂言聽了去。
  
  邵寂言等她罵夠了,無奈地道:「二牛就不是男的嗎?」
  
  如玉怔了一下,回道:「不一樣的。」
  
  邵寂言道:「有什麼不一樣?」
  
  如玉臉上紅撲撲的,咬了咬唇,小聲道:「二牛……二牛是哥哥來著……妹子沒處住,投靠他兩天是應該的嘛……還有……二牛有鳳兒了嘛,雖然鳳兒走了,但是……」說著又似意識到什麼,抬眸望了邵寂言一眼,臉上更紅了幾分,支支吾吾地道,「不是,你和二牛一樣的,也有沈姑娘了……不過……但是……」
  
  如玉越說越亂,最後只滿臉通紅地高聲道:「反正我說不一樣就不一樣的啊!」
  
  邵寂言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兒明白如玉的意思了,她大概是在和自己害羞?
  
  儘管她一口咬定對二牛只是兄妹般的感情,可他一點兒不能放心,他不認識二牛,但他瞭解男人,一個大姑娘跟自己住在一起,怎能不動歪念?如玉這麼單純的丫頭,就是被吃干抹淨了怕還不知怎麼回事兒呢。況且那個二牛才被女子拋棄,最是意志薄弱的時候,萬一移情到如玉身上怎麼辦,肯定不是真心對她,肯定要傷害她的。而且外面的世界也是很危險的,離開二牛也許會有三牛四牛五牛六牛,不行,一定要把如玉收起來才安全。
  
  邵寂言看了看如玉,忽然開口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是還喜歡我呢?」
  
  如玉騰地紅了臉,目光閃躲地高聲道:「才沒有呢!我才不喜歡你呢!我早說了再不喜歡你的!我說話算話的!」
  
  邵寂言揚眉激將道:「那為什麼不敢跟我一起住?」
  
  如玉脫口道:「誰說不敢住了!」
  
  「那就搬來一起住。」
  
  「不行!」
  
  「不行就是不敢!」
  
  「才不是!」
  
  「那為什麼不能搬過來住!」
  
  「我……那我為什麼要搬過來住!」
  
  「因為我不放心!」這一次不等如玉接話,邵寂言便搶斷道,「我覺得你還喜歡我,只要你搬過來和我住了,我就相信你不喜歡我了。」
  
  如玉漲紅著臉大聲道:「好!住就住!誰怕誰啊!」說完又賭氣似的加上一句,「但是說好了啊,你這老色鬼不許耍流氓!要不我可不客氣啊!哼!」
  
  邵寂言滿意地點頭微笑:「嗯,講好了,去取行李吧,我等你。」
  
  如玉哼了一聲,撇著嘴氣呼呼地飄走了。
  
  「我才沒喜歡你,自作多情的下流胚,大色鬼,傻子才會喜歡你……」如玉一路嘟囔著回了城南密林深處,鑽到墳墓裡,二牛還沒回來。她其實也沒什麼行李,不過是幾件衣裳,其中大部分還有是鳳兒留給她的,她自然是穿不下,留著是為了做個念想。她想了想,把幾件衣裳疊好,只留了一件自己與鳳兒初識時她穿的衣裳,剩下的都留給了二牛。
  
  快二更天得時候,二牛回來了,見如玉這架勢便道:「怎麼?要搬走?」
  
  如玉心虛,她知道鳳兒臨走時跟二牛說過邵寂言,並囑咐他一定看好了她不許讓她被拐帶欺負了。二牛這些日子也是半點兒不帶含糊地遵從鳳兒的「遺訓」,她去哪兒他都要跟著,所以她才不得不少了去邵寂言那兒的次數。也只最近她搬來住之後,他對她盯得才鬆些。
  
  如玉這會兒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說實話,只撒謊道:「嗯,翠香她們尋了個新地方,說給我也留一處,我準備今天搬過去。」
  
  二牛有些不高興:「在我這兒住的不好?幹嘛要搬?」
  
  如玉解釋道:「唔……你這兒好是好,但我還是跟翠香她們去吧,鳳兒走了……我不想落單……」
  
  二牛覺得她說的也對,便道:「也好,那我送你去,萬一有什麼壞傢伙我好替你先收拾了。」
  
  如玉忙道:「不用了!不用了!」
  
  二牛不容反駁地道:「不行,鳳兒把你交給我了,你這慫樣兒到哪兒都是挨欺負的料!我跟你一塊兒去,先揍他幾個,把他們鎮住了就沒人敢欺負你了。」
  
  如玉慌忙道:「不要了,你要是先把人家打了,回頭你一走他們可不是該惱我,更要欺負我了嗎?」
  
  二牛想了一下,應道:「那我只送你過去就好。」
  
  「不好不好!你長得這麼厲害,就算不打人家,人家也會害怕的……可能會以為我是故意找你去嚇唬他們呢?我自己過去就好,我保證,一旦遇到壞傢伙我肯定告訴你的,到時候你在幫我就好了。」
  
  二牛瞇眼睨著如玉,滯了一會兒,道:「那好吧,你自個兒去吧,小心點兒,有事兒記得叫我。」
  
  「嗯嗯!」如玉得了允許忙拿了行李一溜煙兒地走了。
  
  如玉抱著自己的小包袱,只跟逃家與人私奔似地慌慌張張地去投奔邵寂言。她一路小心翼翼避開街上小鬼們的視線,連大道都不敢走,只從人家家裡穿過去,待拐進西柳巷才算鬆了一口氣,可她才飄進院子,便聽後面傳來一聲怒吼:「如玉!你給我站住!」
  
  如玉嚇得一激靈,顫巍巍地回頭去看,只見二牛怒氣衝天地瞪著自己,沒待她反應呢,便逼到了她面前。
  
  如玉心裡發顫,雙腿發軟,只跟與野男人私奔被兄弟發現追來馬上就要被拍死一樣,哼哼唧唧地不敢說話。二牛卻似沒心情收拾他,一副惡狠狠的模樣就要往屋裡闖。如玉立時抱了二牛的胳膊,急得都快哭了,緊道:「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不敢了,咱們回家吧,今後我哪兒都不去了,我全聽你的!你讓我上哪兒我就上哪兒好不好!」
  
  「你放開他。」如玉和二牛同時一怔,卻是邵寂言不知何時已經推門出來。他面上雖是波瀾不驚,其實心裡卻因如玉那話而很生氣,非常生氣!什麼叫「我錯了」?什麼叫「咱們回家」?什麼叫「我全聽你的!」這該是跟他說的話!憑什麼跟那個二牛說!可見讓她搬來是對的!再晚兩天不定變成什麼樣子呢!
  
  二牛對如玉怒道:「這就是那個賤書生吧?哼!上次還騙我說是什麼瘋子!」
  
  如玉嚇得只管搖頭,死命扯著他不敢鬆手。
  
  二牛轉回頭一臉猙獰地望著邵寂言,胳膊一推把如玉甩開,也不看她,只厲聲道:「你回家去!我收拾完他再收拾你!」
  
  邵寂言面不改色,甚至還帶了分從容的笑意,只對如玉道:「你回屋等著我。」
  
  如玉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哆哆嗦嗦的也不知該怎麼辦了。
  
  邵寂言安撫道:「乖,進屋等著我,我和你這位哥哥說幾句話就好。」
  
  如玉有些猶豫地鬆了二牛的胳膊,往邵寂言那兒蹭了蹭。
  
  二牛立時怒目而視:「我看你敢!」
  
  如玉才鼓起的勇氣又被嚇回去了,縮著脖子不敢動了。
  
  邵寂言道:「兄台一個大男人,嚇唬小姑娘算什麼,是我叫她來的,有什麼你只算到我頭上就好。」
  
  二牛狠狠地道:「你放心,我鐵定跟你算!」
  
  如玉小心地打量二牛的神色,嚥了口唾沫,飄到邵寂言身邊,卻不進屋,只顫巍巍地小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會把他引來……要不,算了吧,他很厲害……你打不過他的。」
  
  邵寂言笑道:「誰說我們要打架了?他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了。上次見面沒來得及認識,這次有機會總要說幾句話。」說完又故意提高聲音道:「我看你這位哥哥也是光明磊落的漢子,斷不會恃強凌弱,欺負我這一介文人。我們只說說話,你乖乖進屋等著,不叫你出來不許出來。」
  
  如玉猶豫了一下,小聲咕噥了一句:「小心點兒,別惹惱他。」又賊兒似地瞄了二牛一眼,方轉身飄進屋裡。
  
  待進了屋又覺不放心,想要鑽出個腦袋去看看,可想到邵寂言說了沒叫她不讓她出來,便只飄到窗邊兒,透過微微敞開的小縫兒往外張望。但見邵寂言和二牛已經走到的院子中的大樹下,還真是在說話。
  
  邵寂言面對著她這個方向,斯斯文文的還帶著點兒笑容,二牛背對著他卻看不清表情了。兩人說了好久,忽然轉身往她這邊望過來,如玉哧溜閃開。藏了一會兒又壯著膽子往外偷瞄,卻不見了人。她嚇了一跳,只當邵寂言被二牛弄到陰暗的地方痛揍去了,才要衝出去,便聽房門被推開,卻是邵寂言和二牛一塊兒進了屋來。
  
  如玉見邵寂言好端端地站著,鬆了口氣,又小心地去看二牛,看他臉上竟也沒了剛剛的怒色。
  
  二牛開口道:「妹子,你要住就住他這兒吧,若今後他欺負你了,只管跟哥說,哥肯定為你出頭。」
  
  如玉懵了,她雖一直把二牛當個哥哥,可二牛這還是頭回管她叫「妹子」呢,她呆呆地去看邵寂言,邵寂言趁二牛不注意衝她調皮地眨了眨眼。
  
  二牛倒也不管如玉答不答話,只轉對邵寂言道:「我把妹子交給你了,你要敢欺負她就死定了知道嗎!」
  
  邵寂言又立時擺出一副恭敬嚴肅的模樣,拱手行了個禮,道:「二牛兄放心。」
  
  二牛一擺手道:「得了,那我走了。」
  
  「二牛兄慢走。」
  
  如玉飄到門口,歪著腦袋看邵寂言客客氣氣地把二牛送走了。
  
  待邵寂言回到屋裡,如玉立時問道:「你跟他說什麼了?他怎麼沒打你?」
  
  邵寂言笑道:「你很希望我挨揍嗎?」
  
  如玉搖頭,追問道:「你到底說什麼了?他怎麼一下就變了?」
  
  「很崇拜我吧?」邵寂言帶了幾分得意之色,隨又調笑道:「我應他說回頭給他燒好多紙錢,他就把你賣給我當丫頭了。」
  
  「哼!」如玉腮幫子一鼓,「你騙人!才不會呢,二牛才不會賣了我呢!」
  
  邵寂言點頭道:「是了是了,他個當哥哥的怎的捨得賣妹子呢?」說著又假做出不解之色,摸著下巴道,「老實說,其實你們是不是真的兄妹啊?怎麼這麼像?」
  
  如玉哼道:「才不像呢!我長得比他好看好多好多!」
  
  「我是說性子像,都那麼……」邵寂言意味深長地笑了,卻不說下去。
  
  如玉眨巴著大眼睛道:「那麼什麼?」
  
  邵寂言笑而不語。
  
  「那麼什麼啊……說話啊……說半句話最討厭了……你告訴我啊!哼!你欺負我!我要告訴二牛去……我要讓他揍你,你聽到沒……他可厲害了,一定揍得你滿地找牙……你再不說我真去找他了!快告訴我!都那麼什麼啊!」
  
  那麼呆……



第二十四章

  如玉的新家是邵寂言書案上的一隻花瓶。
  
  這花瓶原是這宅子裡舊有的,邵寂言住進來的時候見這花瓶的造型花紋頗為雅致,又沒什麼破損,便沒捨得扔,洗淨擦乾之後就放在案上擺著。那個時候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將來的某一日他會用這只花瓶收養一隻小鬼兒。
  
  如玉湊到花瓶跟前看了看,似是意識到了什麼,開口道:「我知了,這一定是當日勾引你那個惡鬼的瓶子!」說完便立時化作一團白霧鑽了進去。
  
  除去當日道士把如玉收進葫蘆不算,邵寂言這還是頭回見如玉自己在他面前化作煙霧,不免有些驚奇,只他一愣神兒的功夫,又見白霧從瓶中飄了出來,化作人形。
  
  「奇怪了。」如玉有些失望的喃喃自語,「該是那女鬼住的嘛,怎麼什麼也沒有?」
  
  邵寂言想了想,扯了扯唇角道:「我搬進來的時候從裡到外給洗了一遍……」
  
  如玉自己被人家砸了棲身的罐子,這會兒聽他這話不禁拉下臉,扭頭冷語道:「毀人房屋是要遭報應的。」
  
  邵寂言覺得自己很無辜,沒想到勤儉愛乾淨也成了罪過。
  
  為了避開白日裡的陽光,邵寂言將花瓶從靠窗的書案上挪到了終日見不得陽光的牆角,搬來一方四角小櫃,將花瓶放在上面,為了以防萬一,又把屏風挪了挪將小櫃遮住。待弄好了一切,轉對如玉道:「好了,從今往後你住這兒就好了。」看了看如玉又道,「對了,你的行李呢?剛剛你來時我倒是看見你拿了個包袱,這會兒放哪兒了?」
  
  如玉扭頭,指了指桌案。邵寂言看過去,桌上空空的什麼也沒有。
  
  如玉有些奇怪:「你看不到?」
  
  邵寂言茫然地搖了搖頭。
  
  如玉飄到桌邊,伸手拿了行李。只在她的手觸碰到那個小包袱的時候,邵寂言方見那包袱顯了形,頓悟道:「看來這些陰物非要你碰到我才能看得見。」
  
  如玉望著手中的包袱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
  
  邵寂言又道:「就這麼多?沒別的了?」
  
  如玉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回道:「我就這點兒東西……本來還有睡覺的蓆子被褥,還有鳳兒投胎前給我留的錢……可罐子一砸,除了幾件衣裳其他的我都尋不到了,大概是被別的鬼撿了去……」
  
  邵寂言蹙眉,這倒是他疏忽了,他卻沒想到她雖是鬼,縱是在個瓶瓶罐罐裡棲身也是該有床褥的。
  
  如玉看出他的心思,忙道:「其實也沒什麼,被褥什麼的不要也可以,我原先也沒有什麼被褥,一樣睡的。」
  
  邵寂言道:「那怎麼行,姑娘家怎能直睡地上。我問你,你們用的那些床褥傢俬怎麼搞到?」
  
  如玉道:「那些東西原是在世的家人燒寄來的,又或是直接燒寄來陰錢冥幣,自己去鬼市上買……」說到這些,如玉觸到了痛楚,有些傷感地道,「只我不記得自己是誰家的閨女了,也沒人給我燒寄什麼財物……」
  
  邵寂言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不禁問道:「那你從前是怎麼過的?」
  
  如玉笑笑,搖了搖頭,道:「其實也沒什麼,做了鬼不需要吃喝,只找個地方睡覺就行。我原也有點兒錢,是平日裡幫別人做事換來的,買了蓆子被褥還餘下點兒零花,後來鳳兒走了又把她攢的錢給了我,我怕帶在身上弄丟了就放在家裡,結果罐子一砸,不知被誰撿去了。」
  
  如玉說得簡單,甚還帶了些輕鬆隨意的笑容,邵寂言聽著卻覺得心酸。他能想像沒有家人依靠的如玉生活會有多麼的拮據。他自己幼年喪父,只跟著祖母和母親過活,長到十六歲只連這兩個親人都故去了。他讀書雖有些天分,但種田經商這些活命的營生他其實差勁得很,為了養活自己,他著實過了幾年苦日子,也是近兩年才慢慢好轉,直到中了舉人方有一些鄉紳巴結送錢送物,他也不推辭照單全收,生活方算安穩。如今聽了如玉短短的幾句話,直勾起了他埋在心中的辛酸往事,讓他對如玉愈發生了憐愛疼惜之心。他想了想,問道:「你才說的鬼市錢莊是個什麼地方?可是陽間送的錢物都要寄在那裡,陰間的親朋再去那兒取?」
  
  如玉道:「就是這樣,錢莊裡都記著戶籍呢,這樣陽間寄來的東西才不會送錯人。」
  
  邵寂言道:「那可是時時都能寄錢?還是非要等到祭日或清明的時候?」
  
  如玉道:「時時都能的,陽間只要有人寄錢物了,當地的鬼差就來取東西,回去後存在錢莊櫃上,陰間的人若要取用時只到錢莊去拿就是。」
  
  邵寂言道:「如此就好,現在才過子時,我估摸著你們那裡的鬼市正是熱鬧的時候吧。」
  
  如玉不明所以的點頭道:「是啊,怎麼?」
  
  邵寂言笑道:「那你現在就去鬼市錢莊等著,我這就上街買些冥幣燒給你,你不就能置辦傢俬了嗎?既是那些東西都能裝進罐子裡,可見也是方便攜帶的,你一個人拿得了嗎?」
  
  「拿是拿得了……」如玉有些為難,「不過不行的……」
  
  「怎麼不行?」邵寂言道,「可是怕這會兒店舖都關門了?放心,我去拍門央求老闆,你只信我,我定能讓他起來賣給我。」
  
  如玉撥浪鼓似地搖腦袋,可憐兮兮地道:「不是這個……因為……我不記得自己的姓了,只記得如玉這個名字……錢莊那兒寄錢有個規矩,必要知道身家戶籍才能順利收錢。你只寫個如玉,縱是把錢燒寄過來,我也拿不出,白白便宜了錢莊老闆罷了……」
  
  邵寂言歎道:「原陰間也有這種奸商,怕也是官商勾結,欺負小民百姓罷了……」
  
  如玉道:「不要緊的,如今只當從頭開始吧,回頭我慢慢地攢錢,蓆子被子總會有的。」
  
  邵寂言道:「我既讓你搬來我這兒就不會讓你受苦,才你二牛哥還警告我,不許欺負你否則要我好看呢。你放心,我自有辦法。你這會兒只管去錢莊那兒等著,我保準你能拿到錢。」
  
  如玉仍有些躊躇,邵寂言卻已是從抽屜裡取出錢揣了起來,叮嚀道:「咱們這就去,記得,拿了錢別捨不得用,不許買個蓆子湊合,我雖不闊綽,但買個舒服床鋪的錢還是有的,剩下的錢你再看著置辦些傢俬衣物什麼的,我也不知你平時需用什麼,你只看著買,記得別給我省錢便是。」說完也不容如玉拒絕,推了門便走,邊走邊轉頭道,「快去吧,別誤了時辰。」
  
  只說邵寂言揣了錢直奔了紙紮鋪,待到門口半分猶豫沒有只管當當用力敲門。
  
  時過午夜,屋內立時傳來一聲帶了睏倦的怒罵,邵寂言充耳不聞,反是更大力的砸門。不一會兒屋裡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帶到門板打開,卻是老闆帶了兩個小徒弟,一人提了一根棍子來勢洶洶。老闆脫口罵道:「大半夜跑我門口鬧騰!你老子娘等著拿錢上路怎的!」
  
  邵寂言早料到這狀況,並不著慌,只懇求老闆賣他些紙錢。老闆火頭上,不把他一頓暴打就算好的,哪還賣他東西。
  
  邵寂言求道:「老闆你若得解氣只管打我一頓,但務請賣我紙錢救急。」說完只一臉悲苦地說了原委,只說他適才得死去的娘子托夢,說她在陰間遭惡霸欺辱,逼良為娼,她無錢買路贖身,只緊托夢尋夫婿速速燒些銀錢救脫苦海。邵寂言邊說邊哭,只說自己與娘子如何如何恩愛,娘子故去之時他恨不得立時殉情而去,只尚有襁褓中幼兒無人照顧,這才苟且偷生,只與娘子約定了,待將孩子撫養成人便往陰間夫妻團聚。如今娘子在陰間遇此磨難,他這才急來打擾,只求老闆發發慈悲,成全他們夫妻的緣分。
  
  人非草木,三人眼見邵寂言這溫文爾雅的俊書生掩面痛哭,只道他是因喪妻而變得癡傻的苦命書生,立被觸動了同情之心,火氣什麼也全消了,除了賣了他冥幣紙錢,還白送了一套紙糊的精巧首飾說是贈與她娘子的。及又說了無數地安慰的話,說是善有善報,他娘子定能渡過難關。
  
  邵寂言千恩萬謝地拿了東西,說是要立時燒給娘子,忙匆匆走了。
  
  那老闆站在門口望著邵寂言遠去的背影,仍是不住對兩個徒弟感歎這書生真真是個癡情種。
  
  話分兩頭,只說如玉聽了邵寂言的話去了鬼市錢莊,進了堂中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只站在角落裡看著其他小鬼兒美滋滋的進進出出領錢領物。
  
  如玉賊兒似地靠在牆角,沒多久便引起了櫃上老闆的注意。那老闆四五十歲的模樣,瞇著眼睨著如玉,懶洋洋地道:「牆角兒那丫頭,幹什麼的?」
  
  如玉上前蹭了兩步,怯生生地道:「我來拿錢的。」
  
  「哦。」老闆應了一聲,「什麼名字,哪戶人家的?」
  
  「我叫如玉。」如玉沒甚底氣的小聲回道。
  
  「如玉……如玉……」老闆一邊翻著手中的冊子一邊嘀咕,「我怎麼不記得京城地界上有姓如的。」
  
  「不是姓如。」如玉紅著臉道,「我的名字叫如玉……姓什麼我不記得了……」
  
  老闆聞聽立時變了臉色,啪地一聲合了簿子,青著臉道:「不知道規矩?!」
  
  如玉害怕,恭敬地解釋道:「不是,我朋友說要給我燒錢來的。」
  
  老闆厲聲道:「他說了你上陽間找他要去,這兒就是這個規矩!說不出身家姓名的閻王爺也不給領錢!」
  
  如玉心裡嚇得不行,若擱以往這會兒早就掉頭跑了,可想到來之前邵寂言信誓旦旦的話,暗暗咬牙壯了壯膽子,道:「我朋友說能拿的,麻煩您幫我查查好嗎……」
  
  老闆被惹怒了,啪地拍了櫃子,喝道:「你搗亂來的是不是?想我叫鬼差來收拾你是不是?!」
  
  如玉忙搖頭擺手道:「不是不是……別叫鬼差抓我……」
  
  正這會兒,錢莊大門被推開,一個鬼差進到堂中。老闆臉色一轉,笑嘻嘻地上迎了上去。
  
  如玉只想這鬼差或就是才從陽間取回邵寂言燒寄來的冥幣的,便往前蹭了蹭探頭去看。老闆回頭喝道:「看什麼看!你還想明搶不成!」如玉連連搖頭又退了回去,卻仍是抿著嘴兒伸著脖子往哪兒瞧。
  
  鬼差見了這情景上下打量了如玉一番,隨即衝她揚了揚下巴,道:「你,是叫如玉嗎?」
  
  如玉從沒跟鬼差說過話,只瞪了雙大眼睛戰戰兢兢地點頭。
  
  鬼差從懷中摸出一疊冥幣道:「這是你朋友給你的。」
  
  如玉大喜,心道寂言果真有辦法,忙美滋滋上前去拿。只才上了兩步便被那老闆攔了,只見那老闆一臉為難地對鬼差行禮道:「差爺,咱們這兒的規矩是千百年定下來的,沒有人家戶籍不給拿錢,這丫頭記不得自己的名字,縱是有人給送錢也不得轉交,您這個……可是不大合規矩……我跟上面也不好交代……」
  
  那鬼差也沒說什麼,只把一張紙塞給那老闆,道:「給,她的戶籍。」
  
  老闆看了一遍,立時露了失望之色自認倒霉,只歎遇了個比他更會鑽空子的,看了看如玉捏著紙念道:「京城,大柳街西柳巷,甲八號,邵寂言家的如玉。可是你啊?」
  
  「啊?」如玉愣住了。
  
  老闆頗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問你是不是邵寂言家的如玉?」
  
  如玉懵懵地點頭。
  
  老闆道:「行了,我記著了,你的東西先存在這兒,等過些日子我這兒騰出人手上去核實對了,你就能來取了。」
  
  鬼差湊到老闆跟前兒小聲道:「別麻煩了,不用查,給他燒東西那個是個陰陽眼兒,都跟我說好了,只說這屋裡最呆最傻的胖丫頭就是她朋友了。」說完又從袖子裡掏了錢塞到老闆手裡,耳語道,「那戶籍是糊弄上頭的,這個是那小子孝敬咱們的。」
  
  老闆垂眸看了一眼,唇角兒一彎,把鬼差手裡那疊冥幣扔給如玉,樂道:「行了行了,拿走吧。」
  
  如玉直到接了錢仍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她只看那鬼差和老闆說了兩句悄悄話,這老闆就跟變了人似的,怪得很!
  
  她抱著錢愣愣地站了一會兒,看看鬼差又看看老闆,忽然覺得自己明白了,心道寂言真是太厲害了,只這麼一會兒便跟鬼差成了朋友。
  
  如玉嘻嘻跟「邵寂言的朋友」笑了笑,又跟老闆道了謝,把錢揣進懷裡錢便往外走。待走到門口又被鬼差叫住,摸出個盒子,扔給如玉道:「差點兒忘了這個。」
  
  如玉接住打開一看,卻是一套精美的首飾,她愣了愣,抬頭不好意思地道:「謝謝大哥的見面禮,我來得急也沒帶什麼禮物,下回來定好好孝敬您。」說完點頭哈腰,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
  
  堂內,老闆與鬼差面面相覷,一臉的莫名。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38 PM

第二十五章

  邵寂言一個人生活慣了,忽地多了一口人……呃……一隻鬼,他多少有些不習慣,尤其是如玉住在一隻花瓶裡這個事實,讓他更覺新奇得很。
  
  最開始的兩天,他總是有事兒沒事兒地站在牆角盯著花瓶看,他不太確定如玉是不是真的在裡面。
  
  為了確定,他要麼輕輕地喚兩聲如玉的名字;要麼把耳朵貼著瓶身細聽如玉睡覺的時候有沒有打呼嚕;要麼乾脆俯身湊到瓶口往黑乎乎霧昭昭的瓶子裡看;甚至還會輕輕的搖搖瓶身,好似如玉是他養在花瓶裡的一隻小烏龜,會有硬硬的殼子敲在瓶身之上發出咚咚的響聲。
  
  於是,夜幕降臨之後,如玉總會氣呼呼地飄出來,大聲抱怨:
  「你知不知道做美夢被人叫醒是很討厭的事啊!」
  「下流胚!你今天又偷看我睡覺!」
  「大壞蛋!你是不是搖瓶子啦!我掉到床底下去了知不知道!」
  
  邵寂言覺得過意不去,每每都要滿臉堆笑的討好哄勸一番,可第二日又忍不住去花瓶那兒「研究」,卻也不單是因為好奇,只因想看如玉鼓著腮幫子數落他的模樣,真是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直到如玉第三次被他從床上晃了下來,威脅他要搬回二牛家裡去,並告訴二牛他欺負她,讓他挨一頓暴揍,邵寂言才不得不戒掉了這個習慣。
  
  因與科考舞弊一案的關係,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邵寂言如今很少出去應酬了,大部分時間是待在家裡,白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吃點東西,看看書,再收拾收拾屋子,磨蹭到太陽落山,便有如玉出來陪他。而如玉也不怎麼上街同鬼友們說是非聊大天兒了,兩個人的生活似乎只剩下了彼此。
  
  邵寂言一日心血來潮,提議教如玉讀書識字。
  
  如玉不大高興:「不用你教,我本來就識字!」
  
  邵寂言笑著搖頭。
  
  如玉道:「不信你考!我全認得!」
  
  邵寂言隨手拿了本書,翻了翻,故意尋了個生僻的字指給如玉。如玉看了,臉色一赧,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換一個,除了這個字,其他的我全認得。」
  
  邵寂言又給她指了幾個難字,如玉一撇嘴:「你故意的!」
  
  邵寂言笑道:「誰叫你誇嘴,我念了十幾年的書都不敢說自己認識所有的字,你就敢說認得全了?」
  
  如玉撅嘴哼了一聲。
  
  邵寂言從箱子裡翻了一本書,道:「這是我小時候先生送我的,裡面全是一段段的小故事,讀起來頗為輕鬆有趣,你拿去看,若遇到不認得的便來問我,不知不覺中就能識得不少的生字。」說完只把書平放在桌上攤開,用鎮紙壓了書角。
  
  如玉好奇地湊上來,只看了第一個小故事便覺得新奇得很,又順下去看第二個,她看得入迷,待到翻頁伸手之時,才意識到自己摸不到,只轉頭沖邵寂言道:「翻頁。」
  
  邵寂言上來幫她翻好,又用鎮紙壓了,如玉再繼續往下看,如此每到了翻頁的時候她便要向邵寂言求助,到最後也不用她說話,只一扭頭眨巴眨巴眼睛,他便乖乖的過來給她做書僮。
  
  只十幾個故事讀下來,她卻從沒問過一個字,邵寂言只道如玉肚子裡的墨水比他想像得多,沒想他一問才知,她只是把不認識的字直跳過去不理而已,並理直氣壯地道:「興致上來,誰還顧得上認字啊。」
  
  邵寂言表示理解,只道:「那你把不認識的字記下來,等故事看完了再問我,我一起教給你。」
  
  如玉嘻嘻笑道:「既然故事都看完了,那認不認識那幾個字兒也沒什麼所謂了。」
  
  邵寂言無奈,只得搖頭歎道:「孺子不可教。」
  
  如玉不管什麼可教不可教的,只管看故事去。邵寂言被掃了為人師表的興致,也不白給她當書僮使喚翻頁了。
  
  如玉央求了幾次,邵寂言故意不幫她,如玉賭氣:「小氣鬼,誰要你幫忙了,我自己會翻。」說著便小心翼翼地伸手翻書,自然是什麼也沒摸到。
  
  邵寂言往椅子上一靠,悠哉地雙手環胸,揚著唇角看她。
  
  如玉瞪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氣,口中唸唸有詞地伸手去摸,仍舊沒有成功。往複試了了幾次,書頁沒碰到,倒是讓一旁看熱鬧的邵寂言尋了不少樂子。
  
  如玉臉上掛不住,哼了一聲,乾脆丟下他出屋去了。邵寂言深知如玉的性子,知她不過耍些小性子,上街上尋鬼友玩兒去了,是以也並不追出去哄她,只自個兒又看了會兒書便上床睡了。
  
  只說如玉撇了邵寂言卻非找人聊天玩耍,而是去找了二牛。
  
  一見面也不說別的,直問道:「咱們怎麼才能摸到活人的東西?」
  
  二牛道:「怎的想起問這個?」
  
  如玉揚了揚拳頭,道:「我給你當妹子,總不能給你丟人啊,回頭邵寂言欺負我,我好用拳頭砸他。」
  
  二牛覺得頗為有理,便道:「你只要集中念力便好。」
  
  如玉道:「這我知道,可到底怎麼集中念力?還有……到底什麼是念力啊!」
  
  二牛想了想,道:「我問你,你以前可曾無意中摸過什麼活人的東西沒?」
  
  「呃……」如玉臉上一紅,有些扭捏的小聲道:「摸到過……」
  
  二牛道:「你當時心裡是怎樣的感覺?」
  
  如玉紅著臉垂了頭,手上不自覺地捲起了衣角,這要她怎麼說啊……
  
  二牛不曉其中的「典故」,只道:「要我說啊,這念力就是個感覺,咱們每個人都不一樣,有人是歡喜的時候能摸到,有人是難過的時候能摸到,有人是害怕的時候能摸到,有人是緊張的時候能摸到,有人是興奮的時候能摸到,有人是發怒的時候能摸到……反正,你只要把這種感覺尋著了,自然就明白怎麼集中念力了。」
  
  如玉有些愣神兒,心道那我摸他那兒的時候,是個什麼情緒呢?該是緊張的吧……或許……還有點兒好奇?反正打死也不承認是歡喜興奮之類。
  
  從那日之後,邵寂言發現如玉多了個新的愛好,就是自己躲在一邊兒,目不轉睛地盯著某樣東西發呆,有時是一本書,有時是一支筆,有時是掉在窗台上的枯葉,有時是他晾在繩子上的衣服。
  
  邵寂言初時不在意,後來有幾次回頭見她正森森地盯著自己後腦勺發怔,他就不得不有些不安了。
  
  他問她怎麼了,她卻打定了主意不告訴他似地,只嘿嘿一笑,故作神秘地說等她練成了就不怕他欺負了。
  
  邵寂言聽了發毛,心道她這可是練什麼邪門兒功夫呢不是?他嚥了口唾沫,滿臉誠懇地道:「如玉,我不會欺負你的,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真的……」
  
  咱們別練了,好嗎?



第二十六章

  放榜日,邵寂言很早便出門了,待他到的時候,皇榜周圍已經圍滿了人,他往前擠了擠,一抬眼他便瞥見了自己的名字,心口一懸,只怕自己看錯了,他瞪著眼望著魁首之位,端端的「邵寂言」三個大字,可不正是他的名字嗎。
  
  巨大的喜悅衝擊著他的大腦,讓他一時有些發怔,直到身邊傳來相熟之人的道賀之聲,他才回過神來,再細細看了皇榜上自己的名字,終於長出了一口氣。時已有三五個人過來將他圍住,讚歎道賀這聲不絕,他顧不得與眾人還禮,便匆匆忙忙擠出人群走了,他知道家裡還有個人在焦急的等著他。
  
  邵寂言一路狂奔回家,推開門,氣還沒喘勻便大叫道:「如玉!我中了,頭名!」
  
  「是嗎!是嗎!太好了!」屏風後面的花瓶裡傳出了如玉興奮的叫聲,「我就知道你會得第一的!我說什麼來著!你肯定能中頭名!我早就想到了!」
  
  邵寂言衝到牆角,從屏風邊上擠了進去,望著花瓶傻笑,若非還留了一絲理智,他現在真恨不得抱著眼前這花瓶轉圈兒。
  
  在花瓶裡的如玉也是恨不得衝出去,只急得抱怨:「太氣人了!幹什麼非要辰時發榜,哪怕是卯時呢,那會兒太陽還沒出來,我就能跟你一起去了!」
  
  邵寂言笑道:「卯時太陽都快出來了,你要跟我去看榜還沒回來呢就得被太陽曬了。」
  
  「我可以跑快一點啊!」如玉道,「或者,你可以抱著花瓶去啊,我看好了就鑽回來,也不用急著往回趕。」
  
  邵寂言大笑,道:「抱個花瓶去看榜,若那樣兒縱是考了第一怕也不讓我入殿試,只得說我是個瘋子了。」
  
  罐子傳來如玉悶悶的哼聲。
  
  邵寂言莞爾,靠著牆根兒席地而坐,歪頭道:「頭先咱們說好了,若我能入了三甲你就告訴我你練得是哪路邪門兒功夫,如今我得了頭名,可要告訴我了吧。」
  
  如玉嘻嘻笑道:「現在還不行,等我晚上出來就告訴你,到時候給你一個驚喜!」
  
  「現在透露一點點也不行?」
  「不行,透露了就沒有驚喜了啊。」
  
  「其實你不透露我也知道……」
  「啊?啊?你知道什麼啊!你怎麼知道的?!」
  
  「我不告訴你。」
  「告訴我唄……你知道什麼了啊……」
  
  「那咱們交換吧,你告我你的秘密,我就告訴你我知道了什麼。」
  「唔……你當我是傻子吧……哼!」
  
  邵寂言坐在牆角對著花瓶和如玉說了半天兒話,待過了午時才想到她其實是需要睡覺的,正巧又有人登門道賀,他只怕屋中吵鬧影響了如玉,便邀請友人到酒樓吃飯飲酒。走之前還聽得如玉大聲在花瓶裡喊:「不許太晚回來啊!我有驚喜給你!」
  
  邵寂言這一去,只當吃了午飯便能回來,沒想卻被七八個人絆住,直在酒樓中耽誤了半日,申時過後才得回家。然待他拐進巷口,卻遠遠地見了院門口站了幾個人並一頂小轎子,來人見他出現便忙不迭地趕了過來,卻是王丞相府上的管家,只說是奉王丞相之命請他過府一敘。
  
  邵寂言有些吃驚,當日他將陳亭煥的罪證交給王丞相後,就再沒登過門,及後的朝堂震動,他似乎也成了個局外人,王丞相從未對他有過任何的表示。其實他也明白,儘管他當日給王丞相帶去了搬倒政敵的機會,但到底只是一個會試成績不甚起眼沒甚前途的考生,毫無籠絡的價值。如今他用實力證明了自己並非平庸之輩,王丞相在這個時候向自己招手,再正常不過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而已。
  
  他回去換了身衣裳,出門之前還想要不要與如玉說一下,但又想她怕是正睡著,再者他應該也不會在王丞相府上待太久,便與管家匆匆上轎走了。
  
  *
  
  晚上,邵寂言心事重重地回了家,才一進院,便見如玉從屋裡迎了出來。
  
  「你去哪兒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啊,都說好了不許晚回來的!」如玉抱怨道。
  
  邵寂言道:「對不起……下午的時候去王丞相府裡拜見,他留我吃了晚飯,所以回來晚了……」
  
  如玉不關心什麼王丞相,並不接他的話茬,只一邊往屋裡飄一邊招呼道:「快進來!快進來!」
  
  邵寂言跟著如玉進屋,但見如玉一臉掩不住的興奮,故作神秘道:「我說了給你驚喜的嘛,現在你準備好了沒?」
  
  邵寂言笑了笑,道:「準備好了。」
  
  如玉道:「站好,把手伸出來,兩隻手。」
  
  邵寂言不明白她要做什麼,只站在屋子正中把兩隻手在身前攤開,見如玉飄到他面前,眨了眨眼,低下頭伸出兩隻食指。
  
  邵寂言玩笑道:「你可是要對我使你那邪門兒功夫不是?可厲害不?萬萬手下留情啊。」
  
  如玉不應,只專心地凝著邵寂言的手心,伸著指頭湊過去,在掌心之上頓了片刻,落下,手指一彎,撓了撓。
  
  邵寂言心口一緊,愣住了。
  
  如玉抬眸:「感覺到了沒?」
  
  邵寂言有些發怔地看著自己的手心,再抬眸看著如玉,一臉的錯愕。
  
  如玉嘻嘻的笑,伸開手,將兩隻小手放在邵寂言的手掌之上。
  
  邵寂言看著自己與如玉掌心相對的手,那感覺實實在在,涼涼的,軟軟的。
  
  如玉看他發怔,笑道:「嚇一跳吧,哈哈。」
  
  邵寂言道:「這就是你要給我的驚喜?你這些日子就是在練這個?」
  
  如玉點頭,道:「其實我幾天前就能摸到了,本來想馬上告訴你的,可是一開始念力控制得不好,怕失敗了你笑話我……本來我想好了,練成的時候要好好嚇唬嚇唬你,就把你叫到河邊兒,趁你不注意把你推到河裡去,看你今後還敢欺負我了不!不過你還要殿試,掉河裡著涼就不好了,所以我就大發慈悲的放你一馬啦,我好吧……」
  
  邵寂言沒在意如玉說什麼,只凝著她的手,才要將她握住,她卻忽地轉身飄走了。
  
  如玉飄到桌邊,拿了一本書放在桌上,全神貫注地一頁一頁地翻,邊翻邊道:「你看到沒,我現在能翻書了,我往後就用不著你了,我可以自己翻……我翻一頁……我再翻一頁……再翻一頁……再一頁……」
  
  邵寂言慢慢地靠到如玉的身邊,目光從她的手上移到了她的側臉,她彎著嘴角,喃喃自語翻得很專心,眸中閃著異樣的光彩。邵寂言看得有些癡了,不自覺的抬手去撥她的頭髮。指尖一點點的靠近,心口突突跳得厲害,他以為他會摸到了,結果仍是什麼也沒碰到,失落伴著心酸,他的停在了半空。
  
  正專心翻書的如玉這會兒才發現狀況,轉頭一看,急道:「不許偷襲啊!我還沒準備好呢,要集中念力才行的!」說完轉過身面著邵寂言,凝著他的眼睛認真地道,「現在好了,我準備好了,你可以摸了。」
  
  邵寂言收了手,沒有動作。
  
  如玉著急:「真的好了!剛剛那不算,你偷襲的,你現在試試,試試看啊!」
  
  邵寂言無奈的笑了笑,抬手去撫她的臉頰,然對上她期待的目光又不免想起了王丞相與他說的話,滯了一刻,到底還是沒有撫上去,只伸出食指用力點了她的腦門兒。
  
  如玉揉揉腦門兒,氣呼呼地道:「討厭,不是要摸臉的嗎,怎麼戳人家腦門兒,你又發壞,這可是欺負我吧,哼,虧得我還大發慈悲放你一馬的,我不該改變主意的,就該把你推到河裡去,讓你喝一肚子涼水!哼!」
  
  邵寂言淡淡地笑:「你現在也可以啊。」
  
  「可以什麼?」
  
  「可以把我推下水,我給你這個機會。」邵寂言道,「走,我們現在就去。」
  
  「誒?我說笑話的……」如玉認真地道,「現在這麼冷,掉下去你會著涼的。」
  
  邵寂言歎笑道:「那咱們只在河邊兒走走。」
  
  如玉道:「這麼晚去河邊兒做什麼?你這回考了頭名,不用跳河了。」
  
  「屋子裡悶,我想到河邊走走,你陪陪我好嗎?」
  
  「哦……好……」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40 PM

第二十七章

  如玉跟著邵寂言離了家,因怕被街上的小鬼兒看見,她並不敢跟得太近,只遠遠的在他後面裝作逛街看景兒的樣子,待出了城不見什麼鬼影,方緊趕著跟了上去。兩人沿著河邊兒散步,一直走到了上次如玉找到邵寂言的地方。
  
  邵寂言靠著大樹坐下,望著如玉在身旁拍了拍,如玉湊上去坐在他身邊兒,看著他眨巴眨巴眼睛,又四周漫無目的地看了看,這會兒已入深秋,樹葉兒都掉光了,也沒什麼好風景,她不明白邵寂言大半夜的跑這兒坐什麼,只覺得他好像心事重重不太開心。
  
  邵寂言抬手指了指河邊,如玉好奇地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黑漆漆的什麼也沒有。
  
  「就在那兒。」邵寂言道。
  
  「哪兒啊?」如玉伸著脖子張望,「有什麼啊?我怎麼什麼也看不見?」
  
  邵寂言淡淡的微笑:「就在那兒,上次你來找我,就是站在那邊那棵大樹底下,哭得跟個淚人兒似地喊我的名字。」
  
  如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縮了縮。
  
  邵寂言扭頭望著她,笑道:「其實我早看見你了,看著你順著河沿兒一邊兒抹淚兒一邊找我,不知道的真得以為我尋了短見呢。」
  
  如玉臉上一紅,氣道:「那你不早叫我,可是成心的吧!」
  
  「嗯。」邵寂言點頭,「是成心的。」
  
  如玉一瞪眼,捶了邵寂言一拳:「你怎麼這麼壞!」
  
  邵寂言笑,揉了揉胳膊,轉回頭望著前方,好似自語地開口道:「我家村口也有條小河,我小時候常愛去那玩兒,夏天就跳到河裡洗澡,冬天就鑿個冰窟窿捉魚。有時候回去晚了,我娘也會像你那樣兒沿著河邊兒叫我的名字,找不到了就著急得掉淚,生怕我被河水沖走,或是掉到冰窟窿裡去……」
  
  如玉歪著腦袋:「那你也老是故意躲起來讓她著急吧。」
  
  邵寂言笑道:「怎麼可能呢,哪有做兒子的故意惹娘著急的?」頓了一下又道,「我娘養我不容易,我還不記事兒的時候爹就死了,家裡只剩了奶奶和娘,奶奶年紀大腿腳不好,雖是沒少疼我,但家裡的事兒都是娘一個人操持……」
  
  提及往事,邵寂言的目光漸漸變得深邃,長歎了一口氣,道:「我那會兒不太懂事……只知道自己傻讀書,沒想著幫娘分擔些,等我意識到了,我娘身子也垮了……就是我十六歲考中秀才那年,我奶奶和我娘前後腳兒都走了……」
  
  如玉聽了心酸,又怕掉了眼淚惹得邵寂言難受,只咬了咬唇忍住,抱著自己的膝蓋,歪頭靜靜地聽著。
  
  邵寂言也不看她,只平靜地道:「我家裡本來就不富裕,我勉強把奶奶和娘安葬了,家裡也就沒錢了。我長到十六歲,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我原還以為考中了秀才就能讓奶奶和娘過好日子,那會兒我才發現,中個秀才其實什麼也不是,我連自己都養不活。」
  
  「鄰居家的大爺看我可憐,想介紹我給地主家打短工,我不願意去。我只想自己是個讀書人,是個秀才,總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失了文人的氣節……結果那年冬天我過得很慘……有一次餓昏在家裡兩天兩夜沒起來,若不是鄰家的大爺發現我那會兒就得死了……」
  
  「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跟著鄰家的大爺給地主劉老爺打短工,當地一些讀書人都暗地對我指指點點,說我堂堂秀才去給地主家幹活兒,丟了讀書人的臉面,我一開始聽了心裡也難受,後來也就看開了……什麼臉面不臉面的,誰肚子餓誰知道,骨氣當不了飯吃,不管你讀過多少書該餓死還是得餓死。」
  
  邵寂言說著往後一靠,轉頭望著如玉笑道:「你看我現在這模樣,定想不到我十五六的時候又瘦又小,比同齡的孩子都矮了半頭,都是後來那兩年下地幹活兒才壯實了些。現在已經撂了好幾年不做了,原先比現在要黑,下地幹活兒又不講究什麼儀容,整日裡泥裡滾出來似地,人家只笑話說沒見過我這樣兒的秀才,又糙又黑,一點兒也沒個讀書人的斯文。」
  
  如玉道:「才不是呢,白白嫩嫩跟個大姑娘似的才不好。再說了誰說讀書人就不能下地幹活兒了?躺在家裡吃白食的才沒資格笑話你,你自己賣力氣養活自己是好樣兒的。」
  
  邵寂言淺笑道:「只可惜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樣想……我在劉老爺家做了幾年,一邊讀書一邊幹活,勉強能養活自己,可總不是長遠之計,我是打算參加鄉試的,可考鄉試又需要盤纏。我有個遠房的叔叔,祖母在世時偶爾還周濟過我們,我去向他借錢,他只說我一個田里幹活兒的莊稼漢,祖墳裡冒青煙被我蒙上了個秀才,怎還敢起考舉人的心思!我被奚落得難受真想掉頭就走,可到底還是忍住了,窩窩囊囊的說了好多好話,他才勉強借給我點兒錢,只說怕我不要臉的挨戶求錢丟了邵家的臉面。」
  
  如玉聽了生氣,脫口道:「呸!大壞蛋!你那個叔叔是壞人!最壞最壞的大壞蛋!」
  
  邵寂言沒所謂笑了笑,沒應她的話,只接著道:「後來鄉試,我順利中了舉人,還不待我回鄉,就有當地的鄉紳來送錢送物。等我回家去還錢,我那叔叔又變了個人,不單錢不要了,還給我置辦了田地房產,只說他早就看出我有今日,說他當日那些話全是故意說來激勵我上進的,只把我捧到了天上去,說我們邵家今後便指著我撐門立戶光宗耀祖了。」
  
  如玉聽完連連搖頭,一臉鄙夷地嘖嘖道:「狗眼看人低!真是沒比他再壞的了!」
  
  邵寂言歎笑一聲,道:「我初時也似你這個反應,心裡把他罵了無數遍,可後來這樣的人見得多了,便也想明白了……許多人平日裡也是孝敬父母,愛護妻兒,善待朋友,像我那個叔叔那樣兒不論怎麼擠兌挖苦,到底還能對我們這樣的窮親戚伸把手拉扯一下的,已可說是心懷善念,人品不錯的了。」
  
  如玉想了想,覺得邵寂言的話似是有理,可又總覺得不對,只不置可否地聳了下肩,縮了縮身子抱著膝蓋不說話。
  
  邵寂言歎道:「本來嘛……人的心就那麼大,能容得下多少人呢,除去家人朋友,怕也沒多少善心可分給不相干的陌生人了,如此只把旁人分個三六九等高低貴賤,也是情理之中……」說著頓了一下,道:「人之貴賤就好比天上的星星與河裡的污泥,一個亮晶晶的掛在天上,一個污漆漆的爛在河裡,又怎麼能怨世人只看得見星星而看不見污泥呢。」
  
  如玉望著邵寂言怔了片刻,垂了頭不說話,隨手拿了腳邊的一根樹枝在地上亂畫。
  
  邵寂言抬頭望天,道:「我想做天上的星星。」
  
  如玉沒抬頭,只把下巴抵在膝蓋上,喃喃低語:「你就是星星……很亮很亮的那顆……」
  
  邵寂言轉頭看著身邊縮著身子,兀自垂頭亂畫的如玉,心口一陣酸澀,沉默了許久,低聲開口道:「我不想只做你一個人的星星,我想世人皆能看到我的光彩……」
  
  如玉動作一滯,手上不自覺的用力,小樹枝啪的一聲折斷了,她握著折斷的那節一下一下戳著地面,在腳邊戳出了深深淺淺的小洞,好半晌只埋著頭含糊地「嗯」了一聲。
  
  邵寂言不知道如玉聽沒聽懂自己的話,只轉回頭不看她,像她那樣抱著膝蓋直直地望著前方,開口道:「我今日去拜見了王丞相……他很賞識我……」
  
  如玉埋著頭,小聲道:「那很好啊……他是最大最大的大官兒……他能幫你做最亮的那顆星星……讓天下的人都看得到……」
  
  「嗯……」邵寂言聲,道,「可我與他非親非故的……他不會平白抬舉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
  
  如玉一愣,隨即把頭埋得更深,拿小樹枝用力戳著地面,道:「也許他是個大好人,天下第一大好人,不求回報的想幫你的大好人……」
  
  邵寂言道:「也許,也許真如你所說他是個求賢若渴的大好人……可也許……他只如世人一般,只把善心施給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如玉點頭,立時接口道:「那他就是把你當朋友了……是叫……忘年交……這個我懂的……我聽過這個說法……」
  
  「如玉……」邵寂言望著如玉,「他若只是想把我當個朋友,不會問我家中還有什麼人,不會問我有沒有與人訂親,更不會問我的生辰八字……」
  
  如玉怔了一會兒,鬆手丟開手中的小樹枝,歪著頭偷偷地瞥著邵寂言,怯怯地小聲道:「他是要把他那個沒出閣的小閨女嫁給你不是?」
  
  邵寂言故作輕鬆地道:「他什麼也沒說,我想我現在不過是個會元,他就是再抬舉我也不會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我……大抵是有什麼親戚家的小姐……」
  
  如玉道:「是了……這樣你就不是不相干的人了,你就是他的親戚了……」沉默了許久,淺淺笑了笑,道:「丞相家的親戚定都是富貴人家……養出來的小姐都得是知書達禮的美人兒……你有福氣了……」
  
  邵寂言有些意外,道:「你不生氣嗎?」
  
  「我幹什麼要生氣……」
  
  邵寂言眸色黯淡下來,道:「氣我沒有回絕他的好意,氣我沒有找個自己喜歡的人做媳婦兒。」
  
  如玉彎了彎唇角,回道:「你原不是跟我講過嗎,有的時候喜歡一個人並不一定能娶來做媳婦兒,我那會兒沒明白,現在我懂了……就好像你喜歡沈小姐,但是因為他舅舅的事,所以你不能娶她做媳婦兒了……」說著頓了一下,轉回頭避開邵寂言的眼睛,蜷著身子小聲道,「就像我喜歡你……但因為我是鬼,也不可能妄想給你做媳婦兒……」
  
  邵寂言一怔,未及反應,便聽如玉吸了吸鼻子,埋頭道:「我明白了……全明白了……我明天就搬走……」
  
  邵寂言立時回道:「誰要你搬走了,我和你說這些話不是為了要你搬走,我只是……」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是我自己想要搬走的……」如玉打斷他的話,垂眸回道,「因為我說了謊話,我說了再不喜歡你了,可我沒有說到做到……我好像還是喜歡你……」
  
  邵寂言凝著如玉,心臟似被人用力捏住。
  
  如玉努力地擠出笑容,卻愈發顯得楚楚可憐,只道:「我還以為自己可以不喜歡你了,可聽你剛剛說的話,我心裡還是受不了,很難受……所以我大概還是喜歡你……我沒有說到做到……不能再跟你住下去了,我明天就搬走……」
  
  邵寂言難受,他想留住如玉,要她不要走,可是他開不了口,他知道二人終歸是人鬼殊途,他給不了她任何的承諾,他們之間也不會有什麼美好的未來,他這會兒可以自私地將她留住,可將來總會有分開的一日,那會兒或許會傷她更深。
  
  如玉咧嘴笑了笑,道:「不用擔心我,其實頭先就有朋友說找到新的住處給我留了地兒,只我自己想跟你一起,這會兒我可以去找她們,而且還有二牛呢,他也會照顧我,不會讓我挨欺負的,你可以放心。」
  
  如玉越是這麼說,邵寂言越是覺得跟往他心裡釘釘子似的難受。
  
  如玉歎了一口氣,抱著膝蓋自言自語:「如果我還沒死就好了,如果我不是鬼就好了……」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喃喃道,「也不是……如果我不是鬼的話,可能根本就認識不了你……呵呵……還真是麻煩啊……」話才說完,淚水便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
  
  邵寂言趴在膝蓋上,別過頭去。
  
  深夜,四周靜悄悄地沒一點兒聲息,兩人各自別著頭不看對方,只默默的掉眼淚。
  
  好久,如玉才抹了抹眼淚,吸吸鼻子打破了沉默:「我明天就要搬走了啊,以後大概就再不要見面了,有句話想要問你……」
  
  邵寂言慌忙地抹去眼淚,轉過頭望著如玉。
  
  如玉鼓足了勇氣,假做輕鬆地微笑道:「你以前說的,說即便我是個活生生的姑娘也不會喜歡我,是不是真的啊……」
  
  邵寂言心中一澀,搖了搖頭,凝著如玉的眼睛,道:「如果你是個活生生的姑娘,我就娶你做媳婦兒。」
  
  如玉想笑,可才一咧嘴笑容卻被淚水淹沒,一直努力壓抑著得情感終於再控制不住,埋頭痛哭起來。
  
  邵寂言也跟著流淚,抬手去摸她的頭髮,她現在在哭,他大抵是摸不到的,可他還是忍不住的抬手過去,哪怕是落得一場空。
  
  他的手一點點的靠近,不同於以往的涼涼觸感,他碰到了……
  
  心口一顫,他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頭髮,抬起他的臉。
  
  她哭得傷心,咧著嘴淚流滿面。
  
  他捧起她的臉,生怕下一刻她就要從他手中消失一般,小心翼翼地為她拭去淚水。
  
  她漸漸止了淚水,卻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垂著眸子抽噎。
  
  他的手指沿著她臉上的淚痕慢慢向下,她抿了抿嘴,似是在誘惑他似的,他不自覺地湊了上去,在那上面輕輕啄了一下。
  
  她呼吸一滯,下意識地縮了縮,他再湊上去輕啄,想要退開,卻又捨不得,復又啄了上去。
  
  一下下的淺吻輕啄,一點點地將兩人內心深處的情感點燃化開,他終是深深地吻住了那片櫻唇。
  
  長久的擁/吻,待到分開,兩人都似不能呼吸一般,額頭相抵粗/重地喘氣。
  
  如玉腦子裡一片空白,目光落在邵寂言的唇上。他剛剛親她了,很用力很用力的親她,親得她都快喘不上氣了,這說明他也是喜歡她的吧,一定是的,她不是一個人單相思,他剛剛說了如果她是活生生的姑娘就娶她做媳婦兒,他喜歡她,喜歡她。
  
  直到這會兒如玉才覺得自己心裡突突跳得厲害,他就近在眼前,呼吸打在他的臉上,很熱,快把她給熱化了,她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只凝著他的唇,做賊似地,滿臉漲紅地閉上眼親了一下:我也喜歡你。
  
  她滿心羞臊還來不及睜眼,下一瞬便感到他整個人壓了上來,比剛剛更用力的親她,把她壓在了地上。
  
  他好像跟剛剛不一樣了,他親她的嘴,像要把她吃了一樣,她根本不知道怎樣去回應,身上跟不會動似的。她的手明明抵在他的胸/口,可不知怎麼就順著他的肩膀摟上了他的脖子。他的手也不在她的臉上了,在她肩上……不是……在……在她的胸/口上……他在佔她的便宜……
  
  不能這樣,該推開他的,她是規矩的女孩兒,才不能給男人摸胸/口呢……可那個男人是寂言的話……也許……也許可以給摸一下……摸一小下就好了……
  
  他不在親她的嘴了,像個小狗兒似地親她的臉,親他的下巴,親她的脖子……她該起來的,可是又捨不得……好害羞啊……她的衣服好像鬆了……
  
  嗯……有硬/硬的東西頂在她身上了……不行了……那是夫妻倆才能做得事,她知道的……可是……也許……也許再讓他親一下也不礙得……不脫/褲子就好了……
  
  唉?他摸她的褲子了……怎麼辦啊,不能脫/褲子的……



第二十八章

  夜,河岸。
  
  邵寂言幾可說是慌亂地提上了褲子,臉上燒得厲害,羞愧得根本不敢看如玉,哪怕只是偷偷的瞥一眼。
  
  他腦子裡發懵,幾乎不會思考了,他做了什麼,做了什麼……他好像……好像把如玉給強/暴了……雖然她沒有反抗,甚至還有些迎合的味道……但是,但是她一定是被他嚇壞了懵懵地順著他做完了……他這和強/暴也沒什麼區別的吧……
  
  他怎麼了,怎麼會這樣,明明是想跟如玉把二人之間的關係說清楚的,明明是不想她繼續陷下去的,怎麼就沒能控制得了自己的感情,做了這樣禽獸不如之事……她嚇壞了吧……一定嚇壞了……
  
  他現在該怎麼辦,是該賭咒發誓一定會對她負責的,是是,是該這樣的……若如玉是活人,他一定立時拉了她拜堂成親了,可她不是啊……要他怎麼跟一個鬼說成親,怎麼辦,誰能告訴他要怎麼對一個鬼負責啊……
  
  混蛋!混蛋!混蛋!
  
  邵寂言在心裡一遍一遍的咒罵自己,他背著身子不敢動,他自己也是第一次與女子親/熱,其實也是羞臊得很,他剛剛腦袋裡一片空白,甚至不確定自己到底進去沒有,應該是進去了……因為她身體裡真是涼得緊,初次雲雨的他才動了幾下便受不住的洩/了出來,太丟臉了……
  
  混蛋不是該想這些的時候!
  
  邵寂言努力使自己稍稍冷靜下來,鼓足勇氣,扭了扭身子,小心翼翼的抬頭瞥向如玉。她蜷坐在一旁,把裙子扯到腳踝遮住光溜溜的□,抬眸撞見他的目光,登時滿臉漲紅地垂了頭,用力地扯了扯自己的裙子。
  
  邵寂言不敢看,慌忙把頭扭了回來,臉上也是紅得發了燒似地,心口突突跳得厲害。 
  
  該怎麼辦啊……怎麼辦……該說點兒什麼的……不論如何……他該先說點兒什麼的……說什麼啊……
  
  邵寂言正慌亂無措,卻是讓如玉先開了口:「嗯……我……褲子……你……你壓著我褲子了……」她的聲音極小,就好似從喉嚨深處傳出的回聲,又因羞臊尷尬而有些微微發顫,只似隨時都要哭出來一樣。
  
  「啊?啊……」邵寂言怔了一下,想要幫她遞過去可低頭卻什麼也看不見,只慌亂地起身挪了挪。
  
  如玉羞臊地低著頭,一邊用力扯著裙子遮住下/身,一邊伸手去地上摸起自己的褲子。
  
  邵寂言望著她有些發怔,見她抱了褲子紅著臉不敢動作,才有所意識地轉過身去,他僵硬的背著身子坐在那兒,待聽身後沒了響動,方緩緩地回頭,目光相撞,二人又是一人一個大紅臉,嗓子眼兒裡的話是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兩人不知坐了多久,時入深秋,夜風吹得邵寂言身上一陣陣發寒,他不自覺的縮了縮身子,但聞身後如玉忽地開口:「很冷吧……」
  
  「啊?」邵寂言一愣,轉身隨口道,「不,不冷……你冷嗎?」邊說邊想把衣裳脫下來給如玉披上。
  
  如玉臉上一紅,垂頭小聲道:「我不冷……我……我不會冷的……」
  
  「呃……啊……是……是啊……」邵寂言支支吾吾地應道,有些尷尬地把衣裳繫好。
  
  如玉抿了抿嘴,喃喃道:「很晚了……回去吧……」
  
  「嗯……好……」邵寂言立時站了起來,想要去扶如玉,又有些不好意思,猶豫之際如玉已經站了起來,也不看他,低著頭扯著裙角往城裡飄去。
  
  邵寂言連忙跟了上去,來時是如玉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回去的時候調了個個兒,卻是他一路不錯眼珠兒的盯著她,忐忑地跟在後面。
  
  待回到家,如玉沒待停留地直接鑽進了瓶子裡,邵寂言站在門口有些發怔,挪著雙腿蹭到了床邊坐下,探著腦袋往屏風後面瞧,愣了一會兒又起身走到屏風邊兒上,從旁邊的縫隙望進去,張了張嘴,卻沒聲兒,躊躇了一會兒又回床邊坐好,就這麼坐了一個晚上也沒想好該與如玉說些什麼。
  
  次日,邵寂言在屋中憋了一天,坐在椅子上望著牆角發呆,只把自己與如玉從相識開始的日日夜夜、樁樁件件全在腦子裡過了一遍,越想越窩心。
  
  晚上,天色越來越深,屏風後面卻一點兒動靜沒有,邵寂言不放心地過去看,只怕如玉趁他不注意偷偷從牆角那兒跑走了。他搬屏風搬開,藉著燈火往瓶子裡看了看,朦朦朧朧霧昭昭的樣子,如玉大概是還在的。他稍鬆了口氣,卻也不敢徹底放心,再不敢把屏風搬回去,只自己坐在一邊兒守著。
  
  一更天,二更天,三更天,足足等了一宿,如玉仍然沒有出現。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如玉現在是怎麼想的,是單純的害羞,還是生他的氣,又或是害怕他了。陽光照進了屋子裡,他又緊忙用屏風把牆角擋住,自己又心事重重地在屋子裡坐了半天兒,兩宿沒怎麼休息,他睏倦得很,午後終是躺在床上睡了一會兒。
  
  當天晚上他仍舊如頭日那樣守了一宿,如玉也仍如頭日那般沒有出來,很快又是白天了,邵寂言照舊如昨天一樣,擋好屏風,趁著天亮在床上瞇了一覺。
  
  待太陽落山,定了心思的邵寂言沒有如前兩日那樣挪開屏風,而是在屏風外輕輕地喚道:「如玉……如玉你在嗎?」
  
  裡面沒人回話。
  
  邵寂言柔聲道:「如玉……我知道你在裡面,我知道你一定是生我的氣了,或是害怕我躲著不想見我,可你悶在瓶子兩天了,肯定會很難受吧,你出來透透氣好嗎?我很擔心你……千錯萬錯全是我的錯,是我卑鄙無恥的欺辱了你,你打我罵我都好,就是別憋壞了自己……」
  
  裡面仍舊沒有一點兒的回應。
  
  邵寂言滯了片刻,又道:「好……我知道你定是恨上我,不想見我了……那我躲開,我出去……我不讓你看到好不好?我出去了……你聽到了嗎……我這就走了……」
  
  如玉蜷在瓶子裡,聽著外面果真沒有動靜了,躊躇了一會兒偷偷地鑽了出來,卻不敢出去,只躲在屏風後面向外探頭,屋子裡黑漆漆的沒有人,他好像真是出去了。如玉飄出來歎了口氣,心裡空落落的也說不出是因為放心還是失落。
  
  「如玉。」忽的,邵寂言的聲音猛地從身側響起,如玉嚇得一哆嗦,轉頭一看他卻是躲在了櫃子後面。
  
  如玉心裡撲通通地跳,臉上一紅,慌亂地想鑽回去。
  
  邵寂言忙搶上兩步攔道:「如玉!別走!求你了!」
  
  如玉站住了,卻是面對著屏風背著身子不敢回頭。
  
  邵寂言想要過去拉她,又怕把她嚇跑了,上前走了兩步便不敢靠近了,聲音發顫地道:「如玉……別走……我有話想跟你說……」
  
  如玉不應聲,把頭垂得很低很低,兩隻手無措地捲著衣角。
  
  「如玉……對不起……那晚的事是我對不住你……我……」邵寂言磕磕巴巴地開口,明明想好了的話,真當著她的面說出來,卻又緊張得不行。
  
  如玉沒等他說完,雙手捂了臉,用力搖頭,嗚嗚地似是哭了。
  
  邵寂言一下慌了,也不管會不會嚇到她,忙湊到她跟前,無措地道:「別哭別哭,是我錯了,我混蛋我禽獸,你打我罵我好了,只要你別哭了,要我怎樣都好……」
  
  如玉捂著臉搖頭,顫巍巍怯生生地哭道:「不是……是我不好,我勾引你了……我……我是壞女孩兒……我……我是壞女孩兒……嗚嗚……」
  
  邵寂言被她這話說懵了,愣了一下,忙道:「不是不是,是我不對,你是好女孩兒的,天下最好最好的女孩兒……」
  
  如玉聽了卻是哭得更厲害了:「不是……我不是……規矩的女孩兒才不和男人……那……那個呢……我變壞了……我……我親你來著……是我勾引你來著……我壞了……我變壞了……我明明知道不該讓你脫我褲子的……可我自己還不知羞的抬了屁/股……嗚嗚……我是壞女孩兒來著……嗚嗚……你肯定看不起我了……嗚嗚……嗚嗚……」
  
  邵寂言聽了愈發的窩心,一下從身後將如玉抱住,道:「不是……我的如玉是天下最最規矩的女孩兒,又乖又聽話,善良又體貼,再沒有比你更好的女孩兒了……」
  
  如玉仍是捂著臉不敢鬆手,她感到他在親她的耳朵,癢癢的,她又羞又臊的抽噎著縮了縮。
  
  邵寂言溫柔地將如玉轉過來,輕輕掰開她手,捧起她的臉,柔聲道:「誰說規矩的女孩兒不能與男人親熱了,我不是旁的男人,是你喜歡的男人不是嗎?」
  
  如玉滿臉漲紅地閉著眼,根本不敢睜眼與他對視。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繼續道:「和喜歡的人親/熱不是什麼羞愧的事。你沒有勾引我,如玉,是我自己喜歡你,所以會情不自禁的想要抱你,吻你,與你親/熱……如玉,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是人之常情,你不用害羞自責的……」
  
  如玉終是睜開了眼,抿著嘴望著邵寂言,怯生生地搖頭,掉著眼淚喃喃道:「可是……可是我不該喜歡你的……你……你也不該喜歡我……我是鬼,你是人……我不能喜歡你的……你說過的,我們人鬼殊途是沒這個緣分的……既然不能在一起就不該那樣……」
  
  邵寂言將如玉緊緊地抱進懷裡,道:「那是我說錯了,我現在不那麼想了,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你看,原來我碰也碰不到你,現在卻能這麼抱著你,這說明不是沒有辦法的是不是?只要咱們有心,只要咱們想在一起就會有辦法的……其實不止咱們倆,我就知道好多這樣的故事,回頭我一一講給你,咱們能在一起的……能在一起的……」
  
  如玉吸了吸鼻子,閉上眼依在邵寂言的懷中:寂言說可以那一定就是可以了……他那麼有學問,肯定是不會騙她的……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41 PM

第二十九章

  如玉不明白邵寂言為什麼那麼喜歡和她親熱,不,事實上她也喜歡和他親熱,但是,但是是不一樣的親熱法,她喜歡他抱她,親她,喜歡他撓她的癢癢,但是邵寂言似乎更熱衷於把她壓在身子底下……那個。
  
  她曾偷看過宜春院的春宮圖,曾經不小心撞見人家夫妻房事,也曾經和邵寂言一起趴在床底下從頭到尾聽了那些害羞的聲音,她一直以為那件事一定是讓人很開心很舒服的,但是親自嘗試過之後,她的感覺是:什麼嘛!騙人的!完全沒有感覺啊!
  
  好吧,也不是完全沒有感覺,她知道他的那個東西在她下面進進出出,僅此而已,不疼不癢的有什麼可讓人開心的?她想起梅姑娘的那些嗯嗯啊啊,心想她是個瘋子吧,莫名其妙發出那些羞人的聲音,又或者是故意裝出來給男人聽的?果真不是什麼正經女人啊!
  
  但是……但是……寂言好像很享受的樣子,每次他都不嫌累的在她身上動啊動,動上好久,有時候額角都冒汗了還不歇著,動了一次還不夠,抱著她躺了一會兒親一親就又來了,真的不嫌累啊……而且他也會很急促的喘氣,也會……也會發出很羞人的聲音……
  
  如玉迷茫了,她搞不太懂到底是男人和女人在這事兒上的感覺不一樣,還是僅僅因為她是鬼,所以感覺不到。她覺得後者的可能性居多,因為寂言每次都要很期待的問她有沒有感覺,她老實答了,他就很失望的樣子,然後……然後就更用力的動起來,好像非把她弄出點兒感覺不可。
  
  她不願看他失望的樣子,也不忍心讓他一直在她身上賣傻力氣,於是,他再問她有沒有感覺的時候,她就紅著臉點點頭。他一下子就興奮了,問她是什麼感覺。可是她不知道到底應該是什麼感覺啊……想了想只羞羞地說是嗯嗯啊啊的感覺……
  
  果真一下就被寂言拆穿了……但是他的表情好奇怪,雖然也有失望,但是彎著眼睛在笑啊,是在笑話她吧……好羞人啊……她只好縮啊縮,想方設法把自己縮到被子裡,可是他不許,壓住她親她的鼻子,親她的臉蛋兒,親她的嘴,問她這下有感覺了嗎?有感覺了,有感覺了,這下是真的有感覺了,是她喜歡的感覺,又羞又甜的感覺。他笑,更用力的親她,給她更多……更多的感覺……
  
  對於如玉沒有感覺一事,邵寂言是相當苦惱的。第一次的時候他還沒有發現,後來回想起來她那個時候雖然緊張害羞,但是好像一點兒疼痛的感覺也沒有,後來他試了幾次,她果真還是與活人不一樣。
  
  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不,應該說是雙重打擊。首先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比在與愛人親熱時對方沒有感覺更讓人掃興的事了,他揮汗如雨的辛苦耕耘,卻只換來她迷茫的眼神,明明該是兩個人一起快樂得直上雲霄,結果卻只是他一個人在自娛自樂,真是要多失落有多失落。更重要的是,如玉的沒有感覺也是一次又一次的提醒著他二人人鬼殊途這一事實。
  
  不過好在還有另一個事實不斷給著他希望,那就是如玉的身體有了明顯的變化,好像越來越趨近於一個活人了。他能越來越容易的摸到她了,並不需要她如何的集中念力,他有時會故意趁她沒防備在她背後偷襲,最初還偶爾會摸不到,但是後來卻從未落空過,而且摸起來的感覺越來越真實,似乎還有了一些些的溫度。
  
  這種變化不單單是能摸到,而且還能清楚地看到,她在他眼中不再是微微透明的了,他似是能隱隱的看出她白白嫩嫩的膚色,甚至還能看出她今天是穿了紅色的裙子還是紫色的裙子,這是他以前從來不可能看到的。
  
  對於如玉這樣的變化,邵寂言感到新奇而興奮,他肯定這種變化是與他和如玉的肌膚相親有關。他想起了當日那個道士的話,他說如玉不是普通的鬼魂,會不會她的不普通就在於此?
  
  他甚至偷偷的想,也許如玉根本就不是一個鬼,或許,她是個仙女,一個犯了錯的仙女,受到了懲罰,必須要找到相愛的人才能恢復真身,而恢復的辦法就是……雲雨巫山?
  
  好吧,他知道他的這種推測非常的荒謬甚至可笑,但是他還是願意這麼相信。他相信如玉不是什麼鬼魂,她是上天賜給他的一個小仙女,又呆又傻的小仙女,她馬上就要變身了,然後會有神仙下凡破除她身上的禁錮,從此書生和仙女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嗯,一定就是這樣。
  
  對於自己身體的變化,如玉要比邵寂言的感受更真切,但是她並沒像邵寂言那樣偷偷的懷疑自己是個小仙女,她有個更羞人的想法,她在想……她是不是……是不是……有小寶寶了?
  
  因為她知道的,知道男人的那個東西在女人身子下面進進出出是撒種子去了,那這些天寂言也不知撒進去多少了,是不是也該到發芽的時候了?
  
  每次他撒完她都有很明顯的感覺,下面熱熱的,肚子裡熱熱的,然後慢慢的整個身子都熱了似的,可是她不知道作為一個鬼,她是不是還能生寶寶,她如今幾乎不出門了,更不敢去問別的前輩這樣的事情,躊躇了幾日,覺得不管羞不羞,還是該問問寂言,他看了那麼多的書,肯定知道的。
  
  夜裡,如玉窩在邵寂言的懷裡,鼓足了勇氣,紅著臉切切地道:「寂言……我覺得……我這兩天有點兒不對勁兒……」
  
  邵寂言吻了吻她的額頭,笑道:「我也看到了,我不是說了嗎,這說明咱們是對的,說明咱們能在一起。」
  
  「我不是說這個……」如玉小聲道,「我覺得……我的肚子不對勁兒……」
  
  「嗯?那裡?這裡?」邵寂言伸手摸到如玉的肚子,捏了捏上面的肉肉,笑道,「是又胖了不是?」
  
  「才不是呢!哼!我才不會胖!」
  
  邵寂言嘻嘻的笑,親她因生氣而鼓起來的腮幫子。
  
  如玉歪頭擠開他,拽著被子邊兒往裡縮了縮,好小聲的喃喃道:「寂言……你說……我是不是有寶寶了……」
  
  「……」
  
  好害羞啊……幹什麼那麼看著我……如玉把自己藏在了被子裡。
  
  他扯開她的被子,瞇著眼柔聲道:「有可能的啊,你有什麼感覺嗎?」
  
  唉?真有可能嗎?如玉探出腦袋,認真的點頭道:「有感覺啊!我肚子熱熱的,不信你摸。」
  
  他用手輕輕撫上她的肚子
  
  如玉滿臉期待地道:「是不是?是不是熱熱的?」
  
  「是啊……」他點頭,又來回摸了摸,認真地道,「興許真有寶寶了……也許還不止一個呢……」
  
  「啊?這也能摸出來的嗎?那你摸摸有幾個啊?」
  
  他莫測高深地道:「有三個,兩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
  
  「啊?!」如玉的眼睛已經瞪得不能再大了。
  
  他摸著她的肚子道:「明兒我就上街買三個花瓶去,三個寶寶一人一個。」
  
  「為什麼啊?寶寶可以和我住的……我可以……」她話還沒說完,他卻已然憋不住的笑了出來。
  
  如玉知道上當了,又羞又氣之下把自己整個兒蒙到了被子裡,悶悶地道:「大壞蛋!我不理你了,我跟你說正經事,你就拿我開心!討厭!我再不理你了!我,我不讓你動了,今天不讓,明天不讓,一輩子都不讓你動了!」
  
  他嬉笑著扯她的輩子賠罪:「好如玉,我錯了,我親親你算給你賠罪好不?」
  
  「討厭!才不讓你親呢!」
  
  「那你親親我?」
  
  「不親!不親!再不親你了!」
  
  「不親,不親,那咱們生寶寶吧……」
  
  「你還說……哼!大壞蛋……啊……不許扯被子啊……討厭……出去出去,說了不給你親了……唔……」



第三十章

  次日,如玉從瓶子裡出來的時候,邵寂言正在門口幹活兒,好像在往門上掛什麼東西,她飄過去一看,他不知幹什麼竟把褥子釘到了門框上。
  
  「你在幹嘛?」如玉玩笑道,「可是昨兒夜裡尿床了,晾褥子呢?那該曬到外面去的,沒關係,我不笑話你。」
  
  邵寂言笑道:「你跟我一個被窩兒睡到快天亮,我尿沒尿床你最清楚啊。」
  
  如玉臉上一臊,低低罵了一聲:「下流胚,不害臊。」
  
  邵寂言嘻嘻笑了,一邊用錘子把釘子敲牢,一邊道:「天冷了,我怕往屋裡灌風,想著該掛棉簾子了。我們家鄉冬天很冷,家家都掛棉簾子,我還當京城比我們那兒要暖和呢,沒想這幾天也是一日冷似一日,倒比我們那兒還冷似的。白日我去街上轉了一天,竟沒有賣這個的,我想著先用褥子湊合湊合吧。」
  
  很冷嗎?如玉聳了聳肩,反正她是沒感覺的。
  
  邵寂言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知道嗎,孕婦最怕受風了,你現在懷了寶寶,可不能凍著。」
  
  如玉錘了他一拳,氣道:「你還說!你再說我就不理你了,我,我回去了!」
  
  邵寂言連忙拉了她的袖子,嬉笑著哄道:「好娘子,為夫說錯了,你別惱。」
  
  如玉登時紅了臉,扭捏地小聲道:「誰是你娘子了……」
  
  邵寂言笑道:「你啊,你就是我娘子,咱們戶籍都登到閻王老爺那兒了,你要反悔閻王老爺是要拿你問罪的。」
  
  「才不是呢……」如玉紅著臉嘟囔了一句轉身走到桌邊,隨手拿了硯台磨墨來掩飾自己的滿面嬌羞,心裡偷偷地想,可不是嗎,鬼差大哥定是把那條子給了閻王老爺了,邵寂言家的如玉……這樣……她可算是他的娘子了嗎?
  
  邵寂言笑了笑沒再說話,收好了工具洗了洗手,走到桌邊坐下,向如玉露了個笑容,便拿了書溫習。再有不到一個月就要殿試了,這次得中會元讓他更加躊躇滿志,誓要考取狀元。
  
  如玉也不再打擾他,像每晚那樣專心的給他磨墨,他偶爾抬頭看她,她便羞澀地垂了眸子。
  
  邵寂言彎彎嘴角,復又低了頭看書,心裡也是說不出的舒坦滿足,好像眼前這個就是他新娶進門的小媳婦兒。
  
  他這兩天一直在想,王丞相與他說的那些話未必是有那個意思,他定是自作多情了。問他家裡有沒有人,訂沒訂親,也許只是客套的問話,至於問他的生辰八字……也許……也許那王丞相是個講究的,怕他的命格與他相剋不適宜收為己用?有可能的吧,很有可能的啊。他一個窮書生,縱是中了狀元到底也是個鄉下人出身,不論是閨女還是侄女的,人家憑什麼把千金小姐嫁給他呢?再者,那樣的千金小姐他或也伺候不起,他就適合娶個如玉這樣憨憨傻傻的小媳婦兒,又乖又聽話的跟他過日子。反正他將來做了官白日裡定也是不在家,她白天能不能出來也沒什麼妨礙。至於不能生養孩子倒是個問題,不過那是以後的事了,將來再慢慢想法子,如今他兩個人這樣就很好。
  
  邵寂言想到這些又抬頭看了看如玉,她正歪著頭抿著嘴認真的磨墨,完全一副好媳婦兒的模樣,他越看越覺得可心,賢妻美眷,紅袖添香,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如玉抬頭,見邵寂言正望著他笑,紅著臉道:「看什麼看,好好唸書。」
  
  邵寂言笑,才要應聲,忽聽院外傳來個聲音,卻似在喚如玉的名字。他怔了一下,但見如玉也似聽到的樣子停了手上的動作,只在兩人發怔之際,外面喚聲卻是越近越清晰了。
  
  「如玉!你給我出來!」是一個女子氣急敗壞的喊聲。
  
  如玉手上一鬆,瞪了眼望著邵寂言驚奇得不行,難以置信地喃喃道:「鳳……鳳兒……」
  
  邵寂言聞言也是一驚,他倒也是聽過那個鳳兒的聲音,這會兒再細聽,確是很像,可那鳳兒不是說投胎去了嗎?
  
  如玉哪兒顧得多想,聽了鳳兒的聲音立時撂了東西衝出屋去,邵寂言也忙跟著開門追了出去。倒也不用他倆出去多遠,才到門口,便見鳳兒叉著腰氣呼呼地瞪得他們,二牛則諾諾地跟在她後面扯她的胳膊,似是想要把她往回拉。
  
  鳳兒扭頭拍掉二牛的手,道:「放手,我可揍你啦!」
  
  二牛立時聽話的鬆了手,抬頭看向滿臉吃驚的邵寂言和如玉,無辜地聳了聳肩。
  
  鳳兒轉回頭望向如玉,大聲道:「我跟你說什麼來著!不讓你跟這個賤書生來往,不讓你跟這個賤書生來往,你都當耳旁風了是不是!居然還敢搬來跟他住在一塊兒!你長本事了是不是!也找揍了是不是!信不信我把你關起來一個月不許出門!」
  
  如玉怔怔地聽著鳳兒罵她,心口一酸,衝上來抱住鳳兒咧著嘴大哭起來:「討厭!我還當你不要我了!我可是做夢吧!嗚啊……」
  
  鳳兒被她這麼一哭,也受不住地掉了淚,抱著她嗚嗚哭了起來。一場捉姦的戲碼立時變成了姐妹重聚的感人場面,讓兀自站在門口搞不清狀況的邵寂言看著都覺心酸。
  
  如玉抱著鳳兒哭了半天才分開,仔仔細細地打量她,泣道:「我可想你了知不知道!你不是去投胎的嗎,怎麼又回來了?是閻王老爺又反悔了不讓你投胎?還是,還是你投完了又死了?怎麼這麼快就死了啊!嗚嗚……」
  
  如玉這話直把在場的三個人都逗樂了,鳳兒敲了她的腦門道:「傻子!我才走幾天啊,胎還沒成呢,死什麼死!」
  
  如玉吸了吸鼻子:「哦,那就是閻王老爺反悔了,不讓你投胎了是不是?」
  
  鳳兒輕鬆地回道:「不是,是我自己不想投胎了。」
  
  「啊?」如抹著眼淚奇道,「為什麼啊,好不容易等到了,幹什麼放棄?」
  
  鳳兒笑道:「我捨不得你唄。」
  
  如玉聽了,趴到鳳兒身上又是一通哭。
  
  鳳兒拍了拍如玉,道:「好了,如今我回來了,再不能讓你受人欺負,走,跟我回去吧。」說完拉了如玉便要走。
  
  邵寂言緊忙上前搶道:「鳳兒姑娘……」
  
  他話還沒說呢,便被鳳兒攔了,把如玉往身後頭一擋,瞪著邵寂言厲聲道:「頭先你害她的我且不與你算,往後你休想再來花言巧語的招惹她。」
  
  邵寂言道:「姑娘呵護如玉之心我理解也很感動,但我絕非如你所言招惹玩弄她,我對如玉是真心的……」
  
  「住口!」鳳兒打斷道,「收起你的花言巧語去騙那些姑娘小姐,你是人,咱們是鬼,不是一路上的,井水不犯河水,咱們不想害你,可若你一心糾纏,就別怪咱們不客氣!」說完沖二牛使了個眼色。
  
  二牛看了看邵寂言又看了看鳳兒,有些猶豫。
  
  鳳兒臉上一紅,跺腳氣道:「你可不聽我的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都聽你的!」二牛緊忙擋在了邵寂言前頭,把他推開。
  
  邵寂言沒防備,也未料他這輕輕一個動作竟是這麼大的手勁兒,直讓他向後趔趄了幾步險要栽倒。
  
  「寂言……」如玉心疼地要過去,卻被鳳兒拉住,只得轉頭央求道,「鳳兒,寂言真不是你說的那樣……他對我很好的……」
  
  鳳兒道:「我就知道你被他哄懵了,可見我非得帶你走不可,再與他混下去只把你哄得我也不認得了。」
  
  如玉道:「不會的,你對我好我知道的,咱們是好姐妹,縱是將來投胎轉世了也變不了。寂言他……他也對我好……我知道的……所以……所以……」
  
  鳳兒道:「所以你是鐵了心思跟著他,聽他的話了是不是?」
  
  如玉回頭看了看邵寂言,咬著嘴唇怯怯地點了點頭。
  
  鳳兒氣惱,甩開如玉的手道:「好!你跟著他吧!」說完轉身便走。
  
  「鳳兒!」如玉叫她不應,轉頭為難地看了邵寂言一眼,沒多說什麼便追了出去。
  
  邵寂言跟了兩步,被二牛攔了。
  
  二牛怒視著邵寂言,十分生氣,原因很簡單,鳳兒因為他和姐妹吵架不開心了。
  
  邵寂言也是鬱悶之極,他和如玉感情正好呢,憑空殺出個娘家人來非要棒打鴛鴦,偏生如玉對鳳兒的感情不一般,萬一被她說得動搖了可就不好了。只這會兒這狀況他也不好追上去攔著,且不說這二牛會不會把他暴打一頓,單從情理上來講,他也不好攔著如玉和娘家人團聚說話不是。
  
  說到娘家人……邵寂言轉了個心思,回神打量著似要跟他動手的二牛,行了個禮,道:「恭喜二牛兄抱得美人歸了。」
  
  二牛愣了一下,隨即露了喜色。
  
  邵寂言見狀又道:「若我猜得不錯,鳳兒姑娘可是為了你才棄了投胎的機會不是?」
  
  二牛聽了這話,最後一點兒的敵意也沒了,摸摸後腦勺嘻嘻笑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邵寂言道:「鳳兒姑娘一看便是個重情的好姑娘,你對她情深一片,她怎能不感動呢,原常在一起覺不出你的可貴,頭先分別了心裡必是百轉千回的放你不下,這才回來找你的。才我見鳳兒姑娘對你臉紅撒嬌,便看出她心裡定是中意你,如今為了你只連投胎的機會都放棄了,可見情意不淺。」
  
  二牛越聽越美,真是句句都說到了自己心坎兒上,喜不自勝地道:「你還真會看。」
  
  邵寂言道:「二牛兄不嫌棄的話,進屋坐坐吧。」
  
  二牛倒也不客氣,反正鳳兒這會兒和如玉姐妹相聚定要說上好半天,他閒著也是閒著。
  
  邵寂言恭敬地把二牛請進了屋,心道這二牛也算如玉的娘家人了,又與鳳兒有這層關係,若把他哄好了或還能在鳳兒跟前給他美言幾句。如此他們三對一,鳳兒那兒大概能過得關吧。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42 PM

第三十一章

  城南密林。
  
  如玉抱著鳳兒,把臉埋在她的肩膀上,像個貓兒似地蹭啊蹭,喃喃地撒嬌道:「再不許生我的氣了,咱們好不容易又在一塊兒了,你要是不理我我就要哭死了。」
  
  鳳兒才聽了她一大堆的好話,這會兒已是氣消了大半,只沒好氣地道:「哪兒是我不理你,分明是你重色輕友,被個油嘴滑舌的賤書生迷了心竅。」
  
  如玉抬頭還沒開口,鳳兒便腦袋一歪指著她道:「可是我這麼說他你心疼了不是?你要是給他說好話就免了,縱是你把他誇到天上去我也不信。」
  
  如玉嘴一撅不說話了。
  
  兩人盤腿坐在地上,鳳兒瞇著眼打量著如玉道:「多久了?」
  
  「嗯?」如玉沒明白。
  
  鳳兒直言道:「我問你跟他睡多久了。」
  
  如玉騰地紅了臉,下意識地高聲道:「才沒有呢!我才沒跟他睡!」
  
  鳳兒哼道:「你騙誰啊,那賤書生好端端把你騙到他家,不就為了哄你上床的嗎,我頭先聽二牛說你巴巴地跑去跟他學什麼集中念力,必是那書生攛掇你的。你如今可學成了,都這些日子了,只你這傻樣兒必被他得手了,若說沒有那事兒我才不信呢。」
  
  如玉知再瞞不過,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聽鳳兒說了這話,低著頭壓了羞臊怯怯地道:「不是……才不是你說的那樣呢……他不是為了那個……」
  
  鳳兒道:「那是怎樣?難不成他還想養著你給他做媳婦兒不成?」
  
  他說了我是他媳婦兒的。如玉心裡小聲道,只這話她不敢跟鳳兒說,她知道她若說了鳳兒定是不信,其實只連她自己都不太敢信,卻不是不信寂言,而是不信老天爺能這麼抬舉她,讓她順心如意。她知道他們一個人一個鬼做夫妻什麼的只跟做夢一樣。但是她就是不死心啊,她喜歡寂言,寂言也喜歡她,她想給他做媳婦兒。她想不管閻王老爺認不認那個戶籍,只要寂言把她當媳婦兒就好了!
  
  鳳兒看如玉垂著頭不言語,只怕她再要說下去如玉就要抹淚兒了,便只歎了一聲沒言語,坐了一會兒又似想起了什麼,拉了如玉的手摸了摸,皺了下眉頭,問道:「你跟他那個的時候,有什麼感覺沒?」
  
  如玉沒料鳳兒竟忽然轉問這個,漲紅了臉用力搖頭羞道:「沒感覺沒感覺,什麼感覺也沒有。」
  
  鳳兒倒不扭捏,只道:「我不是說那個的感覺,我是說你身上有什麼感覺沒有?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或是做過之後身上有什麼變化沒有?」
  
  如玉羞臊得只管搖頭,蜷著身子坐了一會兒又想起些變化,也不敢看鳳兒的眼睛,只小聲道:「有倒是有點,就是覺得身上熱熱的……還有……就是感覺很容易就能集中念力了,有時候甚至根本就不用專心,寂言就能摸到我……就是這樣,沒別的了……」
  
  鳳兒聽了琢磨了一會兒,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揚眉道:「你別不是采陽補陰了吧?」
  
  「唉?」如玉一驚,忙道,「才沒有呢!我才沒采他!」才不是呢!她才不會害寂言!
  
  鳳兒撇嘴道:「那哪兒是你說不採就不採的,我看就懸,你摸摸我手,看有什麼感覺?」
  
  如玉迷茫地抓了她的手又摸又看,道:「什麼感覺也沒有啊,還是那樣。」
  
  鳳兒道:「還是那樣?沒覺得比以前涼了?」
  
  如玉道:「那倒是的,這有什麼關係嗎?」
  
  鳳兒道:「關係可大了,我告訴你,不是我手涼了,而是你的手熱了。」
  
  「啊?」如玉怔了一下,看著自己的雙手發呆,她的手熱了?倒是有可能……身上感覺熱熱的,手上大概也比從前熱了……
  
  鳳兒道:「我原聽前輩說過什麼采陽補陰的,有些不講究的女鬼為了修煉道行就用的這個法子,纏了陽間的男人跟她睡覺,染了陽氣大抵就是你這樣子。相反,被採了陽氣的男人身子就越來越寒。可也是這個理,莫說真有那種事兒,縱是沒有,活人若總和咱們待在一起,身上也難免染了寒氣。聽說有些男人身子弱又被纏得久了,受不住是要丟命的。」
  
  如玉聽得驚恐,拚命搖著腦袋道:「不是不是!我和寂言才不是這樣,我沒採什麼陽,我喜歡他的,幹什麼要害他呢!」
  
  鳳兒道:「才不是說了嗎,這不是你說不採便不採的,你只想想,你那個書生可有變化沒?身子有沒有比從前弱了?或是寒了什麼的?」
  
  如玉根本不想,脫口道:「寂言身子好得很呢!他是下地做過活兒的,比那些文弱書生好了千萬倍!他才沒寒沒弱!肯定是弄錯了!」
  
  鳳兒憂心地道:「我也希望是弄錯了,我倒不在乎他死不死的,我只擔心你!采陽補陰這可不是什麼正經路數,只那些心術不正的惡鬼才做這種事,萬一他真有個好歹,閻王老爺可是要治你罪的!」
  
  *
  
  子時過後,如玉忐忑不安地回了家,待到了門口忽然想起適才邵寂言掛棉簾子的事。她心裡一哆嗦,心道這可是說明他覺得身上寒了吧,她雖感覺不到天氣冷熱,可這會兒還沒入冬呢,大概也冷不到哪兒去的,寂言的家鄉在北邊兒,可比京城要冷,他怎麼說這幾日京城比他家還冷呢……
  
  如玉愣在門口越想越害怕,時邵寂言已在屋內聽見動靜迎了出來,見她呆呆的站在門外,一邊拉她進屋,一邊道:「你可算回來了,我還當你聽了鳳兒的話再不理我了呢。」
  
  如玉沒應聲,只低著頭摸他的手,還是熱熱的,一點兒不覺寒涼……可是,她的手本來就是涼的,縱是有了點兒溫度卻也比活人差得遠。
  
  邵寂言見狀只當鳳兒和她說了什麼,便探問道:「鳳兒還氣你嗎?去了這麼久你們姐兒倆都說什麼了?」
  
  如玉仍是不回答,只望著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寂言,你冷嗎?」
  
  「啊?」邵寂言被她問得一怔。
  
  如玉著急,只管追問:「你這幾天有沒有覺得身上冷了?」
  
  邵寂言沒明白,只隨口應道:「眼瞅著快入冬了,可不是要冷了嗎,怎麼了?」見如玉不答話,又玩笑著逗趣她,「我知了,你可是想做個賢妻給我做棉衣不是?」
  
  如玉聽了卻是更急了,帶了些顫音地道:「還不到冬天呢,你已經冷得想穿棉衣了嗎?」
  
  邵寂言終是覺出了如玉的反常,關切地道:「怎麼了?鳳兒到底和你說什麼了?」
  
  如玉嘴一咧,吧嗒吧嗒掉下淚來,可憐兮兮地道:「寂言,我好像……把你給採了……」
  
  邵寂言被她說懵了,一邊兒給她擦眼淚一邊哄著問她到底是怎麼了。如玉把與鳳兒說的話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邵寂言聽了也有些吃驚發怔,暗道自己這兩日確是覺得身上寒涼,他只當是快入冬天氣寒冷的緣故,難道……還真有什麼采陽補陰之事?再細想如玉這幾日的變化,倒更有幾分真了似的。
  
  如玉泣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的,我喜歡你,不想害你的,我若知道會這樣,說什麼也不會勾引你的,對不起,對不起……」
  
  見如玉淚眼連連,邵寂言忙哄道:「傻丫頭,不是說了不是你勾引我的嗎,我知你的心,即便這世上的人都憋著害我的心思,你也是疼我的。莫說這什麼采陽補陰之事未必是真,縱是真的,也是我心甘情願的讓你採……」見她憂心無錯,又寬慰道,「你安心,我身上好得很,一點兒不冷,你看,我現在不是壯實得很嗎?」
  
  然不管他怎麼說,如玉卻已然落了心事,夜裡如何也不敢跟他上床歇著了。若說邵寂言心裡一點不怕那是假的,可見如玉怯生生的模樣又是心疼,只恐她才生了憂恐若這晚與她分開會讓她愈發覺得這事是真的,便好言勸了她好久,只說鳳兒也是聽旁人說的嗎,未必是真。如玉最後還是依了他的話,跟他在床上躺著,卻畏畏縮縮不敢靠近。邵寂言雖未如往日那般纏著她親熱,卻也不容她躲開,只把她摟在懷裡,吻她的額頭,溫柔的勸慰了一夜。



第三十二章

  次日一早,邵寂言便把棉門簾子摘了下來,又把頭天從櫃子裡翻出來的幾件冬衣收了回去,只在心中安慰自己,暗道是他這兩年只顧著讀書,身子沒以前壯實罷了。晚上待如玉出來的時候,他只照舊同她說笑,纏她給他掌燈磨墨。
  
  一連幾日下來,如玉見邵寂言真似無事的模樣,才稍稍鬆了口氣。然邵寂言心裡卻反而越來越不踏實了,因他瞞得過如玉,卻是瞞不過自己。這幾日他雖未覺有什麼難受的,但身上卻是越來越覺得寒涼,甚至午時天氣暖和的時候他在屋子裡雙手都是涼的。只他始終不願相信什麼采陽補陰的說法,倘真如此,那可不是說明他與如玉沒法子在一起了嗎。
  
  邵寂言強作鎮定地忍了幾日,去醫官請大夫給診脈,大夫只說他身子虛寒,大概是受了風寒,給他開了幾服藥。邵寂言聽了這些反而放了心,心道那晚他與如玉在河邊兒坐了半宿,還脫了衣裳,深秋時節可不是要著涼的嗎,與那些采陽補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他怕如玉多心,也不敢讓她看到他生病吃藥,只把東西都藏好,晚上照常扮作無事的模樣。
  
  然事情到底還是被如玉發現了,因邵寂言喝了幾幅湯藥下去並未見好,身上仍是一日寒似一日,待距殿試僅剩半月的時候,只連如玉摸他的手都能覺出涼意了。只邵寂言仍然固執地說沒事,說是著涼生病而已沒什麼要緊的。如玉無措地掉淚,他便裝作無事的模樣笑著哄她開心。
  
  如玉心裡沒了主意,她隱隱覺得采陽補陰的事大概是真的,她大概真的把寂言給害了,但是她不敢相信,害怕相信,白日裡她就蹲在瓶子裡偷偷的哭,晚上眼睛腫腫地不錯眼珠兒地凝著邵寂言聽他寬慰的話。
  
  她一直在心裡怯怯地祈求他說的是對的,他不過是著涼生病而已,很快就會好的,會好的。直到一晚上她從花瓶裡出來的時候未見他如往日那樣對她微笑,而是虛弱地蓋著被子躺在床上,她才一下子被擊現實垮,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如玉蹭到床邊,才見了邵寂言的臉色,眼淚便刷地落了下來。
  
  邵寂言正昏睡著,聽見耳邊的哭聲方醒了過來,看見如玉連忙強撐著坐了起來,佯做無事地道:「很晚了嗎?我下午看書看得困了,想睡一會兒,沒想竟睡到這個時候了。」
  
  如玉泣道:「你不用騙我,我知道你身上定是難受,全是我害的你。」
  
  邵寂言忙露了笑容,寬慰道:「怎麼又說這話,我沒不舒服,就是才喝了藥,想著捂在被子裡睡一會兒發發汗,沒想竟睡到這會兒,我真的沒事兒。」說著便欲掀了被子起身下床。
  
  如玉一把把他按住,哭道:「你還騙我,你看你臉色都成什麼樣了!」
  
  邵寂言知瞞不住,只撫著她的臉柔,輕聲道:「沒事的,不過是著涼了,再喝幾服藥就好了,你別多心,不是你想的那樣。」
  
  如玉傷心地搖頭,邵寂言這會兒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想要探身輕吻她的額頭,卻被她躲開了。
  
  「如玉……」
  
  如玉垂著頭默默地留淚,滯了片刻,低聲泣道:「寂言……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邵寂言心口一酸,柔聲應道:「我也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如玉仍不抬頭,她拿開邵寂言撫在自己臉頰上的手,雙手握住輕輕地婆娑著,喃喃道:「我想給你做媳婦兒,給你做飯洗衣裳,天熱了給你扇扇子,天冷了幫你蓋被子,還想像你喜歡的那樣,在你看書的時候穿著紅色的裙子給你掌燈磨墨……我還想……還想……給你生寶寶……生好幾個,男孩兒女孩兒一屋子,圍著你叫爹,圍著我叫娘……你教他們識字的時候,我就坐在旁邊給他們做新衣裳……」如玉抽噎著說不下去了,淚珠連了線地滾了下來,吧嗒吧嗒落在邵寂言的手上。
  
  邵寂言覺得手上熱,心裡也熱,熱得他難受,他想把她抱進懷裡,可她再次躲開了。
  
  邵寂言心酸地道:「可以的,如玉,你說的這些都可以的……咱們慢慢想辦法……」
  
  如玉搖頭,泣道:「沒辦法的……我是鬼,死了就是死了,再變不成活人……不能給你當媳婦兒,不能給你生寶寶……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邵寂言有些心慌,忙道:「不是說好了信我的嗎,我會有法子的,人鬼殊途、陰陽相隔什麼的全是騙人的,上天讓咱們遇著就是給了咱們這種緣分了,咱們可以去尋些高人隱士……」說著一頓,眸色一亮道,「對了,你還記得上次救了咱們那個道長嗎?就是在這屋子裡收走那個女鬼的那位。他跟我說過你不是尋常亡魂,和別的鬼不一樣。他法力高強,說那話必然是真的,你跟別人不一樣,咱們能在一起……縱是有些妨礙咱們只去找他幫忙就好了……你若是不放心,咱們可以暫時不睡在一起,你等我幾日,等我病好了考完殿試就帶你去找他……」
  
  「別說了,寂言……」如玉打斷他的話,淒淒落淚道,「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呢,我自己知道我自己,我沒什麼特別,我又笨又沒本事,只會賴著你給你添麻煩……如果當初我沒來這屋子遇見你,也不會惹這些事,若是我沒癡心妄想的纏著你,你現在也不會躺在床上起不來……都是我不好,是我只顧了自己……我已經死了,可你還活著呢,你是新科會元,還要參加殿試,你這麼有學問肯定能中狀元當大官兒,我不能再在你身邊害你了……」
  
  邵寂言急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不要我,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如玉哭道:「我想跟你在一起,特別特別想……」
  
  邵寂言用力將她抱住,道:「那就別說這些話,我就要你繼續賴著我纏著我!纏我一輩子才好!」
  
  如玉窩在邵寂言懷裡,閉著眼落淚,她一直聽他話的,他說什麼她都信,他要她做什麼她都依,這樣才是個好媳婦兒呢,可這回她不能聽他的了。
  
  邵寂言得不到如玉的回應,卻是忽然懷中一空,他慌張地去拉她,雙手卻是空落落地從她身上穿過。
  
  如玉哭著退到門口,邵寂言緊忙起身追過去。
  
  如玉吸了吸鼻子,顫巍巍地道:「寂言,等你中了狀元,就尋個喜歡的姑娘成親吧……讓她給你洗衣做飯,給你掌燈磨墨……給你生孩子……」
  
  邵寂言慌道:「我喜歡你,你就是我喜歡的姑娘,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
  
  如玉抽噎著:「那……那我就乖乖的聽話做個好鬼,我求閻王老爺開恩允我早點兒投胎,我過奈何橋的時候一定不喝孟婆湯……等我來世長大了來找你……只要你到時候還稀罕我……我給你做小……」
  
  「不!我不要你做小,我就要你做我的媳婦兒,別說這話,如玉,別說這話!」邵寂言慌亂地喊出這話時,已是淚流滿面了。
  
  如玉卻只淚眼婆娑地望著他,泣不成聲地道:「寂言,咱們說好了,你在陽間好好考試,做大官兒娶媳婦生兒子……我在陰間乖乖聽閻王老爺的話,早點兒投胎……我一定不喝孟婆湯……一定不喝……我到時候來找你……你……你別把我忘了……」
  
  邵寂言的視線被淚水模糊了,心裡的苦一直蔓延到嗓子眼兒,疼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他只是用力的搖頭,去拉她去抱她,可什麼也碰不到。她流著淚轉身飄了出去,他緊搶著開門去追,她卻不知鑽到哪兒去,已然無了蹤影。
  
  「如玉……如玉……」邵寂言繞著房子轉了一圈兒,又追出巷子,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跑了好久,直到體力不支的癱在了地上。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44 PM

第三十三章

  「如玉……如玉……」
  
  如玉迷迷糊糊中聽見邵寂言喊她的名字,她睜開眼,愣愣地躺了好久,心口又似被撕裂了一樣。
  
  她不記得這是第多少次這樣驚醒了,好像自那晚從他那兒離開便一直是這樣……有多久了?好像……好像有好幾個月了……她記不得,只知道有好久好久了。
  
  她躺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起身下地,又在椅子上呆呆的坐著……耳邊又想起了他的聲音,又想起了那一晚,她躲在暗處偷偷的看著,看著他滿大街的尋她,叫她的名字,然後癱在地上流淚。
  
  那一幕好像就在昨天似的,可她明明已經離開他好久了……有多久了?有幾年了吧……大概是有幾年了……
  
  如玉從椅子上起來,癡癡地蹭回床上,身子一沉向後仰倒。
  
  睡覺……睡覺就不會想他了……睡著了心口就不會疼了。
  
  屋外,鳳兒和二牛趴在門縫上偷偷的往裡面看,見如玉翻了個身又把身子蜷成了一團兒,兩人對視一眼,歎了一口氣,躡手躡腳地走開了。
  
  待到走遠,二牛皺著眉道:「你說,如玉是不是傻了?」
  
  「呸!」如玉剜了二牛一眼,「胡說八道!」
  
  二牛撓撓腦袋,道:「我這不是擔心她嗎,她從姓邵的那兒回來都快兩個月了,怎麼一點兒不見好啊?」
  
  鳳兒瞪眼道:「你當誰都跟你一樣沒心沒肺啊。」
  
  二牛立時道:「誰說我沒心沒肺了,你上回投胎去我可比她還難受的!我苦得都不想活了!」
  
  「你本來就死了。」
  
  「那就再死一次,真的真的,你走了我死一萬次,化成飛灰的心思都有了。」
  
  鳳兒臉上一紅:「那你怎麼還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怎麼不化灰去?」
  
  二牛嘿嘿樂道:「我不是怕你捨不得嗎,我就知道你喜歡我,捨不得扔了我投胎去,我等著你呢。」
  
  鳳兒臉上更紅了,啐道:「你什麼時候也學得這麼油嘴滑舌的,可是被那個姓邵的帶壞了不是?我可告訴你,不許你跟那人來往!」
  
  二牛忙擺手發誓道:「不會不會,我最聽你的話了,除了上回按你的吩咐跟他說如玉已經去投胎了之外,我再沒見過他了,你不讓我來往我絕不跟他來往!」
  
  鳳兒道:「哼,你只會說,初三夜裡柱子找你說了什麼,別當我不知道!」
  
  二牛見被拆穿,忙道:「那個不關我的事,我告訴你,你別生氣,那天柱子告訴我說那個陰陽眼兒的探花郎到處打聽我的住處,我猜他指定是為了如玉。我就知道你肯定不讓我見他,我很聽話的,我沒去,真的。我讓柱子他們都別理他,不許跟他說我的住處,頭先他尋來這片墳地,我還讓柱子他們把他打跑了呢!真的!鳳兒,我最聽你話了!真的!」
  
  鳳兒一撇嘴道:「這還差不多,我告訴你啊,別以為我這次回來就跟定你了,你要不聽我的話,我回頭就拉著如玉投胎去,再不理你了。」
  
  二牛緊道:「不會不會!指定不會,我聽話!」
  
  鳳兒放心地舒了一口氣。
  
  二牛諾諾地看可看她的臉色,愣了一會兒,小聲試探道:「鳳兒……其實……我覺得那個邵寂言也挺慘的……」
  
  鳳兒又是一瞪眼。
  
  二牛道:「我不是向著他,我是想起你上次投胎去我那個苦……他聽了如玉去投胎……也挺苦的……」
  
  鳳兒道:「苦也是他活該,誰讓他招惹如玉的,他再苦能有如玉苦嗎?你看看她現在都成什麼樣兒了?你認識她這麼久,她哪時候不是笑兮兮樂呵呵的,這回可被那姓邵的害慘了。他苦?哼,他如今中了探花當了大官兒,還搬進了大宅子,不定有多少大姑娘樂意嫁給他呢!他未必還能記得如玉多久!我昨兒還聽翠香說了,說城裡面王丞相可抬舉這個探花郎了,要把小閨女嫁給他呢!他這回可美了,功名也有了,媳婦兒也有了,他苦什麼啊!苦的還是咱家如玉!」
  
  她這麼一通說,二牛耷拉著腦袋不說話了,鳳兒又道:「我告訴你啊,這些事兒不許跟如玉說,她要知道了不定哭成什麼樣兒呢。」
  
  二牛用力點頭,然待二人歎了口氣轉過身來,卻發現如玉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們身後,正歪著腦袋呆呆地望著他們,小聲道:「我才聽見動靜,以為你們吵架……我想勸勸來著……」
  
  鳳兒也來不及自責,憂心地道:「如玉……我才說的……」
  
  如玉眼神發直,彎著嘴角,嘻嘻傻笑:「我聽見了……他中了探花了啊……他該中狀元的,若不是我害他生病,他指定能中狀元……不過探花也很好,他做了官,搬了大宅子,太好了,太好了……還要做丞相的女婿了,太好了……真的……真的好……」
  
  鳳兒被她這樣子嚇住了,連忙過去扶了她道:「如玉,對不起,我沒想你能聽見,你沒事吧……其實……你知道了也好,他都有他的好日子了,你也別癡心了,你還有我,還有你二牛哥呢。」
  
  二牛也上前道:「是啊,妹子,咱們別想他了,她娶媳婦兒就讓他娶去,咱們不稀罕他。」
  
  鳳兒瞪眼捅了二牛一下,二牛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自抽了下嘴巴。
  
  如玉愣愣地道:「沒事,我沒事的,他該這樣,我們說好的,他好好考試,做大官娶媳婦生兒子,這是我們說好的……」如玉扯了扯唇角,神色黯淡地轉身離開了。
  
  看著她走遠,鳳兒急得跺了腳,二牛拉了她的手安慰道:「沒事兒,她早晚得知道,早知道早好。」
  
  入夜,如玉從墳墓裡鑽了出來,忽悠悠飄進了城。自她離了邵寂言便一直跟鳳兒住在二牛家,這還是她第一次出來。
  
  她知道她不該出來,可是她就是受不住了,聽了他中探花當大官娶媳婦兒的話她就受不住了。明明是她跟他說的,可聽了這些事兒心裡就是委屈得要命。她想見他,想知道他還想不想她,喜歡不喜歡她,若是真的喜歡她怎麼能這麼快就娶媳婦兒啊。如玉覺得自己好壞,該替他高興的嘛,幹什麼心裡還酸溜溜的受了委屈似的。
  
  她在街上飄蕩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他搬去哪兒了,只神情恍惚地便飄到了西柳巷。她站在巷口往裡張望,最裡面的院子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兒亮光,她心下一寒,捧著心口飄了進去。
  
  飄到屋門口的時候她還有一絲期待,待忐忑地進了屋子,這一絲的期待也化作了失落,屋裡空蕩蕩的沒有人,他果真搬走了。
  
  屋裡的傢俬擺設還是舊時模樣,想是走得急還沒來得及搬,又或是他根本不想要了吧。是啊,他是大官了,有了新宅子,床櫃桌椅、筆墨紙硯也都得換新的了,用不著這些舊東西,也要有新媳婦兒,用不著她這個假媳婦兒了。
  
  如玉鼻子一酸掉下淚來,她用力抹了兩把,可眼淚裡還是不住地往外冒,她索性不去理,淚眼漣漣的在屋子轉,在床上坐一會兒,摸摸曾和他一起蓋過的被子,又到桌邊翻翻書,一歪頭,他好像就在旁邊笑著說教她識字:
  
  「不用你教,我本來就識字!不信你考!」他搖著頭笑,一臉的不相信,偏要指給她那些奇奇怪怪複雜的字,她不願意學,他就說她是「孺子不可教。」什麼可教不可教的,不認識那幾個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她有他呢,他認得就行了……
  
  如玉抹了抹眼淚,坐在桌邊兒拿了邵寂言給她的那本書,這書她還沒看完呢,才看了一半兒就練功去了。不知道她這會兒偷偷的拿走他會不會介意,應該不會吧,反正他也不要了。
  
  她把書捧在手裡婆娑著,一頁一頁翻開,放在桌上用手壓平,拿了鎮紙壓住,趴在桌子上繼續看下去,可望著書頁發了半天呆,卻是一個故事也沒完,有個礙眼的生字她不認得,明明可以跳過去的,可她就是卡在這裡看不下去了,她垂著頭,喃喃地道:「寄言……這個字怎麼念啊?」
  
  ……
  
  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回應,只有眼淚打在書頁上吧嗒吧嗒的聲音。
  
  如玉拖著腮幫子,望著眼淚一點點陰濕了書頁,她吸了吸鼻子,用手去擦,怎麼也擦不乾淨,上面的字好像被弄花了。如玉著急,不能弄花的,這是寂言的東西,是寂言給她的,裡面夾著他們的回憶的。
  
  如玉一邊抽噎,一邊慌亂的擦,越擦哭得越厲害,只這會兒忽然聽見屋外吱呀一聲,不知是誰推開了院門。
  
  是他嗎?
  
  如玉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兒,著慌地四下看了看,鑽進了櫃子裡。
  
  她蹲在櫃子裡,透過櫃門的縫隙偷偷地往外看,只覺心口跳得越來越厲害,她用力地摀住自己的口鼻,生怕急促的呼吸聲被人聽了去。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房門終於被人推開,月光一下子灑了進來。
  
  是他,果然是他。
  
  眼淚刷的一下子掉了下來,她只好更用力更用力的摀住嘴,任由淚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湧,順著她的手指縫浸濕了她的膝蓋。
  
  他站在那兒,幽幽地開口:「如玉,我回來了。」
  
  她嚇了一跳,以為被他發現了,然下一刻,卻發現他的目光並沒有在櫃子上做任何的停留,只是輕輕的歎了口氣,轉過身把房門關上了,隨後走到牆角,推開屏風,望著她曾經住過的花瓶柔聲細語道:「如玉,你在嗎?」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回應,好似不死心似的,彎著身子往花瓶裡看,站起身子愣了一會兒,忽又拿起花瓶輕輕地搖了搖。
  
  討厭,我又該從床上掉下來了……
  
  如玉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出聲,心疼得厲害。
  
  他終於失望地把花瓶放回了原處,又小心翼翼地把屏風推了回去,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後,便愣愣地坐在那兒發呆。
  
  如玉知道自己該走了,可她就是捨不得,想要多看他幾眼,她不出去不說話,只在這兒這麼偷偷的看著他就好了,或許今後再沒有機會了。
  
  忽地,他似是發現了什麼,騰地站了起來,幾步衝到了桌邊。
  
  完了,完了,那本書……
  
  他站在那兒望著桌上的書,難以置信地伸出手摸了摸,怔了一刻,猛地轉身環顧四周,聲音顫抖地道:「如玉……如玉!你在是不是!你出來!我知道你在!」
  
  如玉捂著嘴搖頭,不在不在,我不在!
  
  她在心裡大聲地罵自己,幹什麼要被他發現那本書啊,否則還能多看他一會兒的,怎麼辦,必須要走了,不能讓他發現的。
  
  如玉閉了眼,向後退,從櫃子後面穿牆而出,只在她退出來的那一刻,她好像聽到了櫃門被用力打開的聲音。
  
  對不起啊,寂言,我不能再見你了。
   


第三十四章

  如玉失蹤了,一連幾日不見蹤影,鳳兒急得直到眼淚,不住地埋怨自己嘴快。二牛也著急,把所有的兄弟朋友都叫了來,城裡城外尋了好幾日,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起初鳳兒和二牛懷疑如玉許是受不了心苦去找邵寂言了,他們讓個臉生的兄弟去偷偷打探,發現邵寂言那兒沒有任何的異樣,仍會時不時地在夜半無人之時回到西柳巷等著如玉回去找他。
  
  知道如玉沒與邵寂言在一起,鳳兒害怕了,只想如玉現在心神恍惚,萬一在外面溜躂過了時辰,天亮之前來不及躲起來。二牛從旁安慰,只說她縱是癡癡傻傻的,但陽光射在身上還是能覺得出疼,甭管是密林還是城裡,尋個能藏身的角落還不算難。鳳兒哭著說萬一她是故意的呢?萬一她就是想化煙化灰了呢?二牛只想如玉那個一根筋的傻妮子還真是說不好,但是這話他不敢跟鳳兒說,只說如玉或是心裡苦得不行,又不願讓人看見,自己躲在哪個角落裡藏著呢。鳳兒如今沒了分寸,也只期盼著是這個樣子。
  
  只在鳳兒和二牛為如玉的失蹤心急如焚之時,邵寂言卻是渾然不知,可這些日子他沒有一日心裡不苦的。
  
  他如今或也算是如願以償,中了探花,入了翰林院,也得了王丞相的賞識抬舉,前途一片光明。然而他心裡卻空了,一日日雖稱不上行屍走肉,可總也是提不起精神來,他想如玉,想得緊。
  
  他曾去找過二牛,他跟他說如玉投胎去了。他不信,如玉曾跟他說過,投胎的機會是很難得的,鳳兒等了那麼多年才等來一個機會,她不可能才離開他就得去投胎,她是在躲著她呢。他猜她大概會住在二牛家,他回憶著如玉以前跟他說的話,去城南密林的墳地去找,卻被一群小鬼兒纏上凶巴巴地趕了出來,這讓他更加確信如玉就在那兒,他稍稍放了些心,有二牛和鳳兒在旁貼心的照顧著,她至少不會受人欺負。可那個傻丫頭離了他定是難受,肯定會躲在角落裡偷偷的哭,他甚至在夢中都能看到她傷心落淚的樣子,可憐兮兮的惹人心疼。
  
  有了功名又入了翰林院,他是不能再住在那個破舊的小院兒了,他搬去了北城,但是舊宅中的東西一概沒動,他湊足了銀子把這個院子買了下來,他想如玉肯定捨不得他,早晚還是會回來看他。他總會在夜半之時回來這兒,盼著某一次推開門撞見如玉就在屋子中坐著,看著他們曾經用過的東西掉淚,他就走過去溫柔的把她抱進懷裡;又或者她想他想得緊,會偷偷搬回那個花瓶兒裡住,他每次都滿懷期待的去看,落空之後仍是小心翼翼的把屏風擋好遮住白日裡的陽光,等著她某一天會回來。
  
  那天晚上他終是等到了,他看到了他給她的那本書癱在桌上,上面的淚痕未乾模糊了字跡。他叫她的名字,她卻不應,他知道她就藏在某處看著他,可到最後她還是走了,狠心沒有見他。他雖然難受,但總算是知道她還躲在暗處偷偷的關注著他。
  
  這讓他欣慰的同時又有些不安,他不知道如玉會不會知道王丞相想把小女兒嫁給他的事。他原以為王丞相有意許給他個親戚家的小姐,未嘗想竟是他的女兒,這讓他感到很吃驚,雖說王丞相的小女兒是庶出,然他一個才入翰林院的小小探花說什麼都是高攀不起的,他不明白王丞相為什麼這麼抬舉他。
  
  若是往前推三四個月,他必然會驚喜萬分,管他是什麼緣故,能成為一品權臣的女婿,他幾乎可以看到自己未來的風光了。但是現在他卻高興不起來,他不能娶那個王小姐,他有如玉了。
  
  他知道他如玉之間幾乎沒有任何在一起的可能,除非如她說的,等著她的來世。可這要等多久他不知道,也許十七八年,也許三五十年,也許是一輩子。他不敢說自己就能等她那麼久,但至少現在他不願違心的隨便娶一個女人,像她說的那樣生兒育女然後安心的等她來給他做小。他不能想像如玉怎麼和另一個女人相處,她肯定會被欺負的,他也不能想像自己怎麼跟如玉以外的女人相處,他現在能想像的最美好的日子就是和如玉兩個人,或許還有他們的孩子。
  
  但是要如何回絕王丞相的美意是一個難題,他早前已經明明白白的跟人家說自己沒有娶親也沒有訂親,這會兒自然不能憑空冒出個娘子來。他也總不好跟王丞相說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女鬼,並且情不自禁的與她暗度陳倉做了夫妻。
  
  好在王丞相並未把這件事情捅破,只是話裡話外的暗示過他,大概的意思是等半年後他在翰林院立住了腳跟,可請掌院學士做個婚媒。
  
  他現在的心裡很矛盾,既希望得到王丞相的看重抬舉,又希望他別太過於抬舉他了,最好這半年裡他自己變了卦,把女兒嫁給別的人才好。不過世事往往就是這樣,有時候你處心積慮想得到,上天偏偏要為難你,而當你不存這個妄想了,上天偏又要掉個大餡兒餅給你,也不管你是不是想吃。顯然,他現在的處境屬於後者。
  
  王丞相三五不時便要把他叫到府上提點,有時是介紹些近派的同僚,有時是閒談一些時政要務,也是在探他的底。對於這些邵寂言倒是應對自如,他知道王丞相是個保守派,在一些不觸及自己原則底線的事上只順著他說便罷了,果真一個多月來愈發得了王丞相的欣賞。
  
  這一日,他又被王丞相叫到府上,說是給他介紹認識吏部的兩位同僚。邵寂言不敢馬虎,吏部可是管著官員的陞遷調度,自該多多結交。只他去得早,王丞相和那兩位大臣似還有些旁的事情要談,管家只把他引到中廳,上了茶點請他稍候片刻。
  
  邵寂言坐好,請管家儘管去忙不用照顧他。因他已是府上常客了,管家倒也不如何客套,留了兩個丫頭斟茶倒水的伺候,便退了出去。
  
  邵寂言兀自在堂中喫茶,等了一會兒不免又出神亂想起來,腦子裡卻也沒有別的,仍是如玉和王家這門親事。他端著茶杯望著浮在水面上的茶葉發呆,心想如果王丞相把事情挑明了,他是跟他說自己不舉好呢,還是說斷袖好?他認真的琢磨了一下,揚眉舒了口氣,只覺自己可是瘋了,竟冒出這麼窘的想法來。
  
  邵寂言放了茶杯,起身走到窗邊,把窗子打開,想著趕緊透透氣才好,再這麼想下去保不齊一會兒真的頭腦發熱的說了什麼傻話。
  
  時已入冬,外面除了山石便是光禿禿的樹木沒什麼好景致,不過視野倒是開闊得很,邵寂言隨意望出去,便見了一處假山後面藏了位女子,正往他這邊探頭望。他覺得有些失禮才要收回目光,但見那女子竟然在向他招手。
  
  邵寂言一怔,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只見屋裡的兩個小丫頭正在廳堂裡面規矩的站著,看也沒看這兒,可見外面那女子並不是再衝她們招手,他再轉回頭往外看,那女子竟然還在招手,而且神色慌張的好像就是在叫他。
  
  不可能,怎麼可能呢,邵寂言覺得自己是眼花了,又向窗外四周看了看,一個人也沒有,再望過去,那女子居然還不死心地揮手喚他,好像是叫他過去。
  
  邵寂言心裡一慌,連忙關了窗子回到原位坐好,心裡直個打鼓,怎麼回事兒?那女子是誰?幹什麼叫他?王丞相這府裡他來過不止一回了,只看這府裡的奴才一個個都是規矩得很,怎麼會有這麼沒規矩的丫頭?
  
  可是……看那服飾打扮……卻也不似個丫頭……倒像是個小姐……
  
  邵寂言越發糊塗了,這可更奇了,丞相府的小姐更不可能有這個舉動了。
  
  他坐了一會兒,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生了幻覺,猶豫了一下,到底禁不住好奇,瞥了那兩個丫頭一眼,只做無事地又走過去把窗子推開,那女子竟然還在,見了他又喜又急地揮手。
  
  邵寂言嚥了口唾沫,讓自己冷靜下來,他腦子裡頭一個想法是這會不會是王丞相設下的什麼試探他的把戲,試探他是不是個見色起義心懷不軌的偽君子。但是這個想法很快被他否定了,王丞相縱是有這個心思,只在外面尋個女人貼上他觀察便是,何必費這個心思在自己家裡弄上這麼一出,倒是給自己臉上抹髒了。
  
  既然不是這樣,那便真是那個女子自己有意喚她。可這兒離得雖遠,但只看個大概輪廓他也能確定自己並不認識那個女人,她叫他做什麼?如何都透著蹊蹺。
  
  邵寂言知道眼下最穩妥的做法,要麼就是像剛剛一樣假裝沒看到,要麼就是與堂中這兩個丫頭說明,但好奇心的驅使下他並沒有這麼選擇。他躊躇了一下,只跟那兩個丫頭說要出去方便,那兩個丫頭也不好跟著引來,只跟他說了方向,他這便趁機出了屋來。
  
  邵寂言出了屋並立時往那女子的方向過去,而是只做去小解的模樣,堂而皇之的往相近的方向走,目光根本不往那女子那兒瞅,待到快近了,方假作一轉頭偶然見了那女子的模樣。
  
  那少女躲在山石之後,據他二十來步的距離,剛剛在屋中站得遠看不清楚,這會兒走近,方看清此女子的容貌,卻是個柳眉杏目,弱質纖纖的少女,衣著打扮不俗,一幅千金小姐的模樣,只她這會兒見自己過來,面上神情複雜,也說不出是驚喜還是著急,竟似要哭的模樣,卻一點兒沒有大家閨秀的端莊矜持,倒賊兒似地向她招手,突然開口喚道:「寂言……寂言……」
  
  邵寂言心裡忽悠一下,嚇得愣在了那兒,再不敢靠近,慌忙地四下看了看,隨即作出恭敬地樣子行了個禮,回道:「小姐有禮,在下誤闖衝撞了小姐,還望小姐見諒,只是……剛剛似是聽見小姐喚『寂言』二字,卻不知小姐如何知道在下名字的……倘若是在下聽差了,還望小姐恕罪……」
  
  那少女慼慼欲泣,顫巍巍地道:「寂言……是我……我是如玉啊……」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45 PM

第三十五章

  邵寂言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驚得呆住,再看眼前少女雖容貌陌生,然神色表情可不活脫脫的一個如玉嗎?他一下回了神,轉看四下無人,慌忙上前把如玉拽到山石後面。不等他開口呢,如玉便一下撲了上來,抱著他低聲哭道:「寂言,你可來了,我可等到你了!」
  
  邵寂言驚魂未定,也顧不得安慰她,連忙把她抬起急著問道:「如玉……你……你怎麼……你可是上人身了?是來找我?怎麼回事?你怎麼在這兒?」
  
  如玉只抹了把眼淚,轉泣為喜道:「寂言,我現在好了,我現在有肉身了,我能和你在一起了,我不會再采你了!」
  
  邵寂言更糊塗了,一臉迷茫地道:「什麼肉身?是這個身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如玉猛點頭道:「就是這個身子,是王小姐的,就是你未來媳婦兒的,她不要了。」
  
  「不要了?」邵寂言怔了一下,驚道,「難道……難道她?」
  
  如玉道:「是,王小姐前幾日投湖了,她不要這身子了,她不要我要,我給你做媳婦兒。」
  
  邵寂言大驚失語,王小姐投湖自盡?!
  
  如玉抑制住激動的心情,講道:「那天我在西柳巷見了你,我知道你還想著我呢,我想我不能再纏著你了,可想到你要娶王小姐做媳婦兒我心裡就難受,我只想來看看王小姐長得什麼樣,可比我好看嗎。誰想正撞見這府裡慌慌張張的鬧事兒,我去近處一看,嚇了一跳,原是有人投湖了,死的就是你媳婦兒……我當時也是嚇懵了,突然就想她既然不要這身子,可不可以送給我……我就試了一下……沒想到真的進來了……我想馬上去告訴你來著,可又想我可能是藉著王小姐才死的熱乎氣兒才進來的,萬一出去就不一定能進來了……我只好在這兒等著你,都等了好多天了,今兒終於把你盼來了,寂言,你去跟王丞相提親把我娶走吧,我不敢在這兒待了。」
  
  邵寂言乍聽此事驚得慌亂無措,腦子裡一片亂,根本不知該怎麼辦好了。
  
  如玉見他不說話,委屈地道:「你是不是不高興娶我?」
  
  邵寂言回了神,忙道:「怎麼會不高興,我巴不得立時把你娶家去!只是這事兒太突然,我腦子有點兒亂,王小姐……真的死了?」
  
  如玉道:「那還能有假?我眼看著她躺在那兒死過去的,她娘哭得可傷心了,我不騙人,她要是沒死我也不能搶她的身子啊。」見邵寂言仍是迷茫驚詫之色,又道,「王小姐不願嫁給你,她好像是戀著沈少爺呢。」
  
  「沈少爺?沈墨軒?」邵寂言又是一驚。
  
  「是啊,就是他。」如玉歎了口氣,「沈少爺也怪可憐的,無端端被他那個舅舅連累,這會兒喜歡的姑娘又死了……我聽王小姐丫頭那話,這王小姐和沈少爺好像好了好久了,但是她爹不許她嫁給沈少爺,頭先沈少爺又離了京,她一心要等著他,可她爹卻看你好,想讓你當女婿……結果王小姐就看不開了……王小姐也是可憐人……」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邵寂言立時生了愧疚之感,再想起沈墨軒,心裡更是難受。細想他比自己還年長兩歲,竟是至今未娶,據說連侍妾都沒有,想來或真是對這王小姐癡心一片,兩人的父親是政敵,可想情路艱難,如今斯人已逝,他若知道了定要肝腸寸斷……
  
  如玉和邵寂言手拉著手正為沈墨軒和王小姐而扼腕歎息,忽聽不遠處傳來腳步聲。邵寂言一下警覺起來,探頭往外看了看,見是管家正往中廳過去,想來是王丞相那邊事情談完叫他過去。
  
  邵寂言著慌,轉身扶了如玉的肩膀,叮囑道:「我該走了,你來這兒半天了,眼下這光景,必有人小心在你身旁看著,你還需快回屋別讓人發現了……記得千萬別輕舉妄動,等著我,我定設法再來見你。」
  
  如玉扯了他的袖子,小聲急道:「寂言,別走,我害怕……這幾天我都快嚇死了,我總覺得他們看我的眼神兒怪怪的,或是發現我是假的了……我害怕,我害怕……」
  
  邵寂言安慰道:「安心,不過是你自己心虛多想罷了,他們萬萬不會想到什麼借屍還魂的事。你只聽我的話乖乖在這兒待著,給你吃就吃給你喝就喝,少說話少走動,盡量別與人接觸,才投過湖的人幽閉一些旁人也當是正常。」
  
  如玉仍是拉著他不撒手,可憐兮兮地道:「那你什麼時候再來啊?什麼時候接我走?你現在就找王丞相提親去吧,好不好?」
  
  邵寂言著急,只怕去晚了被人撞破,可見如玉慌亂無助的樣子又是擔心,捧了她的臉在額頭上親了一下,哄道:「乖,聽我的話,安心等著我,我定想法子把你接出去……你只想著挨過這一時咱們就能長長久久的在一塊兒了。」
  
  如玉咬著唇點頭,終是戀戀不捨地鬆了手。
  
  邵寂言捏了捏她的肩膀,轉身出去了,如玉扒著山石探出頭去,怯怯地目送他離開,極低聲地道:「快些來接我……我等著你……」
  
  只說如玉慌慌張張地回了屋子,見未被人發現心下鬆了口氣,可心裡仍不踏實,只不住的安慰自己寂言這就去提親了,明兒就把我接走了,快了快了,就快好了。
  
  接下來這一日她都按照邵寂言的叮囑沒敢出屋,其實早前那幾日她也是如此,整日裡悶在屋裡不敢與人接觸,好在這王小姐原也是個好靜之人,且如邵寂言所言才投過湖,旁人只當她心情抑鬱更加寡言罷了。
  
  晚上如玉很早便上床歇著,其實根本睡不著,只是把自己蒙在被子裡好躲過丫頭們的「監視」,丫頭們前兩天是寸步不敢離的,這兩日見小姐安安分分的沒有異樣,才放心她獨自在屋裡歇著,聽她呼吸均勻似是睡著了的模樣,眾人便就離開了。
  
  如玉耳聽著丫頭們都出了屋,才是暗暗長出了一口氣,輕輕地翻了個身,想著白天裡邵寂言吩咐她的話,未多時忽聽門口有細小的聲響,她嚇了一跳,趕緊翻了個身假裝睡去。
  
  她豎著耳朵細聽,忽聞身後有人輕喚:「如玉……」
  
  如玉嚇得一激靈,待反應過來掀了被子轉身,屋裡站著的可不正是鳳兒和二牛嗎!
  
  「鳳兒……」如玉激動得喊出聲來。
  
  「噓!」鳳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門外。
  
  如玉立時捂了嘴。鳳兒給二牛使了個眼色,二牛會意道:「你們姐兒倆聊,我在外面看著,有人過來叫你們。」說完便飄了出去,不一會兒又探個頭進來道,「現在沒人,你們說話小聲點兒。」
  
  鳳兒這才轉頭望著如玉,歎了一口氣,眉毛一豎道:「好啊你,長本事了!你可知道這些天把我們嚇死了!我還當你被太陽曬著灰飛煙滅了呢!」
  
  如玉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想告訴你們來著,可是又不敢出去……你們怎麼尋來的?」
  
  鳳兒哼了一聲道:「是你那個寶貝書生告訴咱們的。」
  
  如玉喜道:「我就知道,寂言肯定是有什麼主意,讓你們來告訴我是不是?」
  
  鳳兒蹙眉道:「怎麼著,你還真打算這麼著跟他過下去了?」
  
  如玉點頭道:「自然了,我好不容易有了肉身,這可是老天爺可憐我賞給我的。」
  
  鳳兒道:「胡說,你這是瘋了!你知不知道,但凡借屍還魂都要得了閻王老爺許可,像你這樣可是犯了規矩,萬一讓閻王老爺發現不定要怎麼罰你呢!」
  
  如玉聽了有些害怕,可想到和邵寂言的緣分,又道:「也許……也許我得了允許呢?都這麼多天了,也沒見閻王老爺派鬼差來抓我,或許他早就知道了……或許他已經同意了呢!」
  
  鳳兒道:「你也會說或許,萬一不是呢!到時候派鬼差抓你問罪你怎麼辦!」
  
  如玉道:「那我就求求他,我做鬼這麼久一件壞事也沒做過,閻王老爺肯定知道的……王小姐死了,這肉身扔了也怪可惜的,怎麼就不能給我用用了?我……我一定不做壞事,我替王小姐孝敬她爹娘,我做好多好事,我日日給王小姐唸經,超渡她早些投胎……閻王老爺看我可憐,會法外開恩的……」
  
  鳳兒無奈歎了口氣道:「邵寂言就那麼好?你為他冒這麼大的風險,值得嗎?」
  
  如玉望著鳳兒道:「你不也為了二牛放棄投胎的機會了嗎,你覺得值嗎?」
  
  鳳兒一怔,失了底氣。
  
  如玉央求道:「好鳳兒,好姐姐,你就成全了我吧。」
  
  鳳兒不說話,只蹙眉望著她,眸色已是軟了下來,半晌方是一歎道:「罷了,誰讓我攤上你這麼個好姐妹呢,我就跟你瘋一回吧……」



第三十六章

  接下來的日子裡,鳳兒和二牛幾乎每晚都過來和如玉作伴兒,為她和邵寂言傳話。如玉把她在府裡見到聽到的事傳給邵寂言,邵寂言便教她與什麼人該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加之如玉本是個天真醇厚的性子,日子長了與這府裡的人相處的便愈發融洽了。
  
  這王小姐是王丞相的小女兒,前面還有三個姐姐,她雖是庶出,卻深得丞相夫人的疼愛,只跟嫡出的沒兩樣。原來這王小姐的母親本是丞相夫人的陪嫁丫頭,後來被王丞相收了房,卻是很多年沒有生養,好不容易懷上了孩子,女兒才一落地,這親娘便難產死了。丞相夫人便把這女孩兒帶在自己身邊養著,她自己生的大小姐早就出閣了,是以對這個小閨女寵愛有加,倒跟自己的親骨肉無二。頭先王小姐跳河,只把她哭得昏死了過去,後見閨女緩了過來,又把她喜得不行,生怕閨女再有閃失似的比以前更疼了幾分。
  
  如玉早已不記得自己的往事,忽然有個娘來疼她,直叫她受寵若驚心暖得很,相處下來與丞相夫人感情越來越深,倒真跟母女似的,如此也少了初時的緊張。丞相夫人見小閨女言談間漸漸多了笑臉兒,懸著的心也才放了下來。邵寂言便趁機讓如玉跟家裡提,說是此番大劫不死,看開了許多事兒,又惹了爹娘跟著操心累了身子,心裡萬分難受,想要去寺裡拜佛燒香,一來給父母求個安康長壽,二來自己也可藉機透透氣,換換心情。丞相夫人見閨女懂事看開,自無有不准的,派了一眾嬤嬤丫頭左右伺候著,選了個好天兒允她出門。
  
  進香當日,如玉尋了時機支開眾人,在個僻靜的庭院假作閒坐看景。待丫頭們都出了院子,邵寂言方悄悄從藏身之處出來。
  
  兩人又是月餘未見,雖有鳳兒和二牛從中傳話,但一些私密的情話總是不好說的,這會兒見了面,歡喜得立時抱在了一塊兒。
  
  如玉紮在邵寂言懷裡用力的蹭,只感覺這些日子的忐忑不安,這會兒才算是得了依靠。
  
  兩人默默地抱了好一會兒才分開,邵寂言自是不放心地噓寒問暖,只怕她在丞相府有個什麼閃失,如玉一一答了,只說他這些話早先鳳兒已傳了無數次,自己一直乖乖的按他說的做。
  
  邵寂言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拉著她進了一旁的廊子。
  
  如玉挨著邵寂言坐下,見他不錯眼珠兒地望著自己笑,開口問道:「可好看嗎?」
  
  「嗯?」邵寂言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如玉的意思,還沒開口呢,如玉便直勾勾地睨著他質問道:「是我好看還是王小姐好看?」
  
  邵寂言立時回道:「自然是你好看,你比王小姐好看千萬倍。」
  
  如玉撅嘴道:「那你幹什麼色迷迷的看著我的臉?」
  
  邵寂言無語,笑道:「那你讓我看哪兒?難不成要望著天兒跟你說話?」
  
  「哼……」如玉覺得自己這話說的好像有些沒道理,可心裡就是彆扭。
  
  邵寂言笑著哄道:「我跟你起誓,我這輩子只對你一個人色迷迷的。」
  
  如玉臉上一紅,又甜又羞的低了頭。她這羞答答的模樣勾得邵寂言心裡癢癢,抬手捏了她的下巴。
  
  如玉知道他要親她了,羞澀地閉上了眼,有些期待的微微仰頭。
  
  邵寂言慢慢湊上去,可越到跟前兒越覺得心虛,望著「王小姐」近在咫尺的臉,恍惚覺得自己是要輕薄別人媳婦兒似的……
  
  什麼別人媳婦兒!這是我媳婦兒!是我家如玉!邵寂言在心裡大吼了一嗓子。可眼前這張臉美則美矣,卻哪兒有半點兒如玉的模樣。
  
  如玉閉了眼等了一會兒仍未感到邵寂言的唇貼上來,悄悄的睜了眼,但見他望著自己發呆,只以為自己會錯了意,他並不是想親她,立時大窘,滿臉漲紅地拍掉了邵寂言的手,扭過身去。
  
  邵寂言緊忙將她扳回來,如玉窘迫得有些惱羞成怒,低著頭鼓著腮幫子不看他。見她這副模樣,邵寂言才覺果真是他的如玉了,略釋然的笑了笑,在她鼓起的腮幫子上親了一口。
  
  如玉仍是羞窘未消,使性子似地抬手用力擦了擦他親過的地方,邵寂言笑了,柔聲細語道:「想我沒?」
  
  「才不想呢!」如玉扭過頭不看他。
  
  邵寂言笑道:「那是哪個那日拉著我不許走,非要我立時提親娶她的?」
  
  如玉愈發羞窘了,臉上紅紅的起身道:「才不是我說的……我……我那是同情你來著,我看你那麼喜歡我才勉強考慮嫁給你的!」
  
  邵寂言最愛看她這樣子,只似又看到如玉圓嘟嘟的小臉兒氣呼呼紅撲撲的模樣,心裡說不出的舒坦歡喜。
  
  如玉見邵寂言不說話只是看著她笑,只覺他必是在笑話她呢,氣道:「哼,我告訴你啊,我現在有肉身了,不一定嫁給你的!丞相夫人可疼我了,我回頭就跟她說,給我尋個更俊更有學問的相公去!」
  
  邵寂言笑著起身拉住她道:「這世上可有比你相公我更俊更有學問的嗎?」
  
  如玉撇嘴道:「呸呸呸!不害臊!」
  
  邵寂言笑意卻是更濃了,只道:「我問你呢,怎麼不答?在你心裡這世上可有比我更好的男人嗎?」
  
  如玉被點破心事似地羞紅了臉,嘴硬道:「誰說沒有?有好多呢!二牛!二牛就比你好!還有……還有……還有王丞相……還有丞相府的陳管家,園子裡種花兒的小丁巳,看門的阿福阿寶,還有……還有……」如玉仔細的想,她還認識什麼男人來著?啊,想到了!「還有剛剛給我送齋飯的小和尚!法號叫念……念……」
  
  邵寂言望著她笑,俯頭吻了上去。
  
  如玉輕輕地打他,掙扎了兩下便在他的熱吻之下繳械投降,貓兒一般順從地閉了眼。
  
  邵寂言閉著眼,想像著沒有什麼別人的身子,自己吻的就是本來那個如玉,可雙手在她身上撫摸到的每一處都在提醒著他:不對……不對……這不是他的如玉,肩膀,腰肢,翹臀,哪一處都跟他的如玉差得好遠。心裡總似蒙著什麼東西彆扭得很,讓他根本無法提起更大的熱情,只得悻悻收了熱吻。
  
  如玉卻不知邵寂言的心思,情動之後紅著臉扭捏的道:「下流胚,不知羞,大白天就捏人家屁股。」
  
  邵寂言湊到她耳邊低聲調笑道:「我捏我媳婦兒的屁股礙著誰了?」
  
  如玉羞得連耳根子都紅了,邵寂言又歎了口氣,調侃道:「再說了,你現在這個身子瘦巴巴的,哪兒有屁股給我捏?我還是喜歡你的屁股,肉嘟嘟的捏著才舒服。」
  
  「呸呸呸!」如玉滿臉漲紅地罵道,「越說越不害臊了,這是在寺裡呢,褻瀆神靈佛祖要罰你的。」
  
  邵寂言嘻嘻的笑,抱著如玉湊到她耳邊輕聲道:「那我小聲點兒,只說給你一個人聽,回頭把你娶回家,咱們躲在被窩兒裡說,誰也聽不見。」
  
  如玉只覺心裡溢滿的甜蜜與羞澀都要把她漲破了,再說不出話,只伸手在他腰上擰了一把。邵寂言嬉笑著揉了揉,半認真半玩笑地道:「我說真的,你回去好好養養身子,身上這麼瘦我看這都心疼,只跟受了委屈人家不給你飯吃似的,回頭咱們還吃得白白胖胖那才是我的如玉呢。」
  
  如玉搶道:「我哪裡胖了?我才不胖!我那才是最合適,最好看的呢!」
  
  邵寂言笑道:「是是,我哪裡嫌你胖了,我這可不是喜歡你那樣兒不是?」說著忽又想起了往事,笑道,「我家如玉是最好看的美人兒,頂頂好看,天下第一好看,你相公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美人兒!」
  
  如玉羞得才要開口罵他,忽又意識到這話好像是自己說過的,怔了一下便想起當日自己從那女惡鬼手中救他的場景,頓生感慨,癡癡的笑了。
  
  只說兩人這番偷偷見面也不好待太久,互訴了衷腸便依依不捨的分開。
  
  待如玉回去之後丞相夫人只看她容光煥發精神更好了的模樣,便愈發放心了。如玉又照邵寂言的吩咐,趁機央求了日後隔段時日再要去廟中上香,甚或去別處走走散心。丞相夫人哪裡肯依,只說閨閣中的姑娘,不宜四處走動,可見小閨女兒嘴一扁不太高興的模樣又是心軟了。這小閨女自十二三歲之後再沒跟她面前小孩子似地撒過嬌,近段時間忽然性情大變,到讓她母性大發,只得依說日後若憋悶了,可去廟裡上香且作散心,別處可是萬萬不能去的,以免丞相知道怪罪。不管去哪兒,只能讓她偶爾出門去和邵寂言見面如玉已是歡喜萬分,丞相夫人教導的話,自無有不依的。
  
  接下來的日子,每隔個十天半個月,如玉和邵寂言便要約到華安寺見面。邵寂言每每除了細細詢問如玉近日在府中的生活細節,便是監督檢查她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長胖一點兒,可兩三個月下來卻一點兒未見變化,總覺得還要瘦了些似的。
  
  如玉苦著個臉,委屈地道:「我有好好吃飯!可這王小姐的肚子也不知是什麼做的,才吃了那麼一小碗兒就飽了……我再硬撐著吃些就難受得要命,沒多會兒全吐了……倒把之前吃的也給吐出來了……」邊說邊捏捏自己的楊柳細腰,為難地道,「結果……好像又瘦了……」
  
  邵寂言聽她這言語到似跟自己道歉似的,無奈發笑,如玉仍是不甘心地辯解道:「其實我能吃的!真的!我覺得要是我自己的身子,我怎麼著也能吃兩大碗飯!」
  
  邵寂言笑得更開懷了,如玉卻是認真地道:「你不相信啊?我真能吃的!」
  
  邵寂言笑道:「我信,我信,回頭我把你娶回來咱們慢慢兒調養,把這胃口給養起來,每頓指定能吃兩大碗。」
  
  「嗯!」如玉點頭跟著笑,笑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對勁兒,瞇著眼道:「你是不是又笑話我呢?」
  
  邵寂言憋不住大笑起來,如玉氣呼呼地大聲道:「我不吃了!我回去一小碗飯也不吃了!我就要餓瘦,特別特別瘦!氣死你!哼!」
  
  *
  
  只說邵寂言每隔一段時間都要約如玉在華安寺見面,雖然每次說不了一會兒話就匆匆分別,但多少能慰藉一下相思之苦,他以為事情做得瞞天過海,沒想還是被發現了。當王丞相冷著臉質問他時,邵寂言才意識到自己似是有些大意了。可不是嗎,王丞相是什麼樣的人物,怎是輕易瞞得過的!
  
  他心下著慌,只怕王丞相已經察覺如玉的身份,轉又一想,借屍還魂之事大多是民間傳說,王丞相未必會想到那兒去,或許只是惱他私下幽會他的「女兒」。如此一想便只滿面愧悔的認錯,說自己偶然在廟中遇見了四小姐,傾心思慕,一時失了分寸才著意打聽了小姐上香的日子,及又說了許多自責的話。說完只做恭敬愧悔之色等著王丞相訓話。
  
  果然,王丞相並未察什麼借屍還魂,只聲色俱厲地斥他枉讀了這麼多年聖賢書,竟作出這等敗俗之事。邵寂言緊忙說自己與四小姐是發乎情止乎禮,絕未做什麼苟且逾矩之事,又說自己對四小姐是一片真心,絕非孟浪不羈之徒,還望丞相成全。王丞相一番申斥威嚇之後倒也是信了邵寂言的話,只斥責提點他做事要講分寸,若有傾慕之心大可以光明磊落的提親,何必做那自辱之舉,又意味深長地說枉費自己一心看重提攜他,倒是自己看錯人了。
  
  邵寂言聽出王丞相話中之意,連忙行大禮,只說萬萬不會辜負丞相的提攜抬舉,這次是自己做錯了,還請丞相給機會改過,日後必不負丞相厚愛。王丞相沒應,只撚鬚點了點頭,邵寂言見色又趁機提了與「王小姐」的婚事。王丞相又是一番說教,只說年輕人怎的只顧兒女情長,自己闖出番事業才是根本。邵寂言自是恭敬點頭稱是。
  
  然王丞相心裡到底也是有事的,他只想自己女兒頭先才為沈家小子投了湖,他只當這門婚事便此作罷,未料下人報說小女兒竟與邵寂言偶遇生情了。他自是恨自己女兒不矜持,可只想她這個年紀從未見過什麼男人,見了這些所謂才子,確是難免動情,頭先可不就是偶爾識得了沈墨軒才惹出那些事來。這邵寂言新科探花,亦是才貌俱佳的人物,和沈墨軒倒有幾分相似,小女兒移情倒也情理之中。況他自己也原本屬意這門婚事,如今只把邵寂言敲打一番,讓他日後莫要自作聰明的瞞騙他,或是做些有失體統的事便罷,畢竟是他看中的可塑之才。因著這番心思,王丞相訓了邵寂言一頓,終歸還是鬆了口,只說自己倒也有心收他這個女婿,既然兩人有情,那便成全了他,等過兩個月可請翰林院掌院學士來做婚媒提親。邵寂言大喜,立時改口稱了岳父大人。
  
  邵寂言從丞相府離開,整個人似踩在雲彩上一樣輕飄飄的,萬沒想到這回倒是因禍得福,幾個月來的忐忑,終於見了曙光。況如玉如今是王丞相女兒的身份,如此他既娶了心愛的女子,又不用駁了丞相的美意。之前他只想老天爺掉個他不願吃的餡兒餅給他,如今看來,或者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定數,連老天爺都在厚待他,婚姻仕途兩全其美,真是沒有更如意的了。
  
  晚上太陽才一落山,邵寂言便趕去找鳳兒和二牛,請他二人將這好消息告訴如玉,只說為了婚事順利,接下來的幾個月可能無法見面了,讓她再忍耐些時日。
  
  二牛聽了這婚事成了,跟自個兒嫁妹妹似的歡喜異常,只說鬼魂雖不能吃喝,但如玉這杯喜酒他豁出去了,如何都是要吃的。邵寂言笑說一定一定,等他日將如玉娶回來,樂意他們常來坐坐。鳳兒本看邵寂言不太順眼,但如玉一心戀他,她也無話可說,由是這段日子見邵寂言果真是一心一意想娶如玉為妻,對他的態度倒也緩和了不少。再說如玉從鳳兒那兒得了消息,只跟天下所有待嫁的姑娘一樣,歡喜又羞澀的纏著鳳兒說了一晚上的私房話。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46 PM

第三十七章

  沈墨軒回京了。
  
  邵寂言初聽這消息嚇了一跳,心道不管他是耐不住相思之苦,還是聽了王丞相有意招自己為婿風聲,此番回京定會想辦法見王小姐一面。
  
  他怕如玉無措,便想請鳳兒先去給如玉傳個話,讓她不論如何只乖乖的待在家中,那沈墨軒斷不會闖進丞相府去見她。沒想到他這邊的話還沒傳去,如玉那邊兒卻是傳了話出來,說是要見他。邵寂言驚詫,問鳳兒是什麼事,鳳兒卻也不知,只說看如玉的神情光景不似什麼好事。邵寂言聽了只怕是沈墨軒早他一步找到如玉,也顧不得會不會又被王丞相發現申斥,只約了如玉在華安寺見面。
  
  華安寺,甫一見面,還不及邵寂言開口,如玉便兩眼紅紅的將他抱住。
  
  「怎麼了?」邵寂言有些著慌,「可是哭過了?讓我看看。」
  
  如玉不答也不起來,只管抱著他搖頭,悶悶的低聲道:「寂言,我想與你成親。」
  
  邵寂言道:「我知道,咱們不是就快成親了嗎?你再等等,下個月我就請人提親去,我求王丞相把咱們的婚期定得早些,早些娶你過門。」
  
  可如玉聽了這話非但沒有抒懷,反而靠在他的懷裡低聲哭了起來。
  
  邵寂言覺出不對,忙將她抬起來,一邊給她擦淚一邊道:「別哭,到底是怎麼了?可是沈墨軒找你去了?你見過他了?」
  
  如玉抹了眼淚搖頭道:「不是沈少爺……是王小姐……」
  
  「什麼王小姐?」邵寂言一時未反應過來如玉在說什麼。
  
  如玉道:「就是真的王小姐,她回來了。」
  
  邵寂言這會兒聽明白了,卻是驚得說不出話,怔了好一會兒方道:「你是……見著王小姐的魂魄了?」
  
  如玉點頭:「是,我原以為她死了,可她沒死……她是想死來著,可是沒死成……如今她的魂魄又回來了,我不能再當她了……」
  
  邵寂言呆住,幾個月忐忑換來的憧憬,轉瞬化為泡影,只似被人迎頭破了一盆冷水,胸悶至極。
  
  如玉臉上也是沒了神采,耷拉著腦袋道:「王小姐是個好人,她沒怪我,還應允寬限我兩日……」
  
  邵寂言回神,脫口道:「什麼叫寬限你兩日?」
  
  如玉道:「寬限我再借用她身子兩日,我知道你跟我一樣盼著咱們成親的日子呢,我如今不能當王小姐了,該先告訴你一聲的……」
  
  邵寂言突然高聲道:「她憑什麼寬限你!」
  
  如玉沒聽懂他的話,卻以為是在說她不該強佔人家身子呢,只怯生生地道:「我求她來著……她同情我就應了……我知道我該馬上還給人家的……我只是放不下你……」
  
  「不是。」邵寂言道,「我是說她這身子不是她的了,她沒資格說什麼寬限你的話!」
  
  如玉愣了一下,瞪了眼好似沒聽明白似的。
  
  邵寂言面無表情的道:「她已經死了。」
  
  如玉搖頭道:「不是,是我弄錯了,當時她魂魄不在肉身,我只當她是死了……」
  
  「如玉……」邵寂言用力捏住她的雙肩,一字一頓地道:「你聽好了,王小姐已經死了。」
  
  如玉迷茫的望著邵寂言,眨巴眨巴眼睛,認真的道:「沒有,她沒死啊,我看到她了,跟她說話了。」
  
  邵寂言強調道:「那是她的鬼魂,更說明她死了!」
  
  如玉道:「不是,她只要回來就能活過來的,你看,我進她的身子都沒事,她自己的魂魄就更沒事了,她還是沒死,閻王老爺那兒或是還沒登記呢,不算死人,她能活的。」
  
  邵寂言手上不自覺的用力,捏的如玉有些疼,她縮了縮肩膀,無辜的望著他。
  
  邵寂言知道自己的這個念頭很卑鄙,尤其是面對著單純善良的如玉,他更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可讓他就這麼放棄即將得到的幸福,他真的捨不得,錯過了這一次,他和如玉或許真的只能等下輩子了。
  
  邵寂言滯了一刻,只認真的道:「如玉,你喜歡我嗎?」
  
  「嗯。」如玉點頭。
  
  「想嫁給我,給我做媳婦兒嗎?」
  
  「想。」如玉更用力的點頭,又道:「可是……」
  
  「那就沒有什麼可是!」邵寂言斬釘截鐵地打斷她的話,深深地凝著她,「那王小姐就必須死了,你明白嗎?」
  
  如玉怔了一會兒,終於聽明白了他的話,瞪大了雙眼,受驚似的顫巍巍地道:「你,你是讓我……霸佔王小姐的身子?讓我……害……害……害她的性命?!」
  
  邵寂言知道自己嚇著如玉了,連忙把她抱進懷裡,他不敢看她此刻質疑的眼神,只連聲道:「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如玉心裡突突直跳,才這麼一想她就嚇得失了分寸,只跟自己真做了惡事一般慌亂無措。
  
  邵寂言心裡也是亂得很,為自己心生的惡意貪念而害怕羞愧,但是私慾的火苗已在他心裡燃了起來,明明知道是錯的,但還是難以將它熄滅,反而越燒越旺,他只能用力抱著如玉,好似這樣能給他些力量。
  
  如玉得不到回答,想要推開邵寂言看著他的眼睛,可是他不許,只把她用力的禁錮在自己懷裡,在她耳邊喃喃道:「如玉……我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
  
  「我也想……可是這身子是王小姐的,就該還給她……」
  
  「她都不要了,她自己放棄的怨不得咱們。」邵寂言抱著如玉,像個耍賴的孩子。
  
  「可她又回來了啊!」
  
  「那我們怎麼辦?」邵寂言放開如玉,凝著她道,「我們就要成親了,好不容易挨到今天,你不想嫁給我了?」
  
  如玉聞言愣住了,心裡酸得很,眸色暗淡地道:「我想……可那也不能去害人啊……王小姐還有沈少爺呢,她為了不負沈少爺都想到死了,縱是剩了魂魄也念念不忘,千里迢迢的去找他,沈少爺和你不一樣,他那眼睛看不見鬼魂,王小姐是吃了不少的苦頭才得和心上人相聚……他們很可憐的……」
  
  邵寂言搶道:「那咱們呢?咱們就不可憐了?你去成全他們,誰來成全咱們!」
  
  如玉掉了眼淚:「可憐,咱們也可憐……咱們可以想別的法子……」
  
  邵寂言道:「你那個投胎轉世的法子?!」
  
  如玉垂眸不說話了,眼淚默默的往外湧。
  
  邵寂言道:「如玉,我不想等來世,我等不了來世,我就要這一世!」
  
  如玉道:「可我的這一世已經完了,我已經死了……」
  
  「沒有!」邵寂言高聲道,「只要你想,你就能活著,咱們就能終成眷屬白頭到老!」說著語氣一軟,又道,「咱們可以像你說的那樣過日子,你可以為我補衣裳、蓋被子,為我生一大堆的孩子……如玉,那樣的日子不遠了,等下個月掌院學士辦差回來我就請他提親去,也不要什麼定親了,咱們馬上就成親,到時候咱們就能光明正大的在一塊兒,日日夜夜不分開……明年的這個時候咱們就能生個白白胖胖的寶寶了,你說可好不好?」
  
  如玉越聽越窩心,泣道:「別說了,寂言,別說了,我難受……寂言……我想跟你成親,你說的這些我做夢都想……可我不能害王小姐,她是好人……她還同情我可憐我來著,她不計較我佔了她的身子,我不能恩將仇報,我不能害她……寂言,求你了,別讓我害人,你讓我做什麼都行,我都聽你的……別讓我害人,別讓我害人……」
  
  邵寂言復將如玉抱進懷裡,心疼自責的要命,連聲安撫道:「不會不會,我不會讓你害人,咱們不害人……」
  
  如玉依在他的懷中嚶嚶的哭,邵寂言輕撫她的頭髮,想了想,道:「若是真的王小姐,咱們自然不能害她,可她若不是呢?」
  
  如玉起身,淚眼朦朧地道:「怎麼可能不是,我親眼見的,模樣身段兒和我這身子一模一樣,我還和她說話來呢。」
  
  邵寂言道:「那也可能有假,或是什麼惡鬼假扮故意嚇唬你的。」
  
  如玉抹了把眼淚,天真地道:「為什麼要嚇唬我?」
  
  邵寂言道:「好把你的肉身騙走啊,就像你現在這樣,可不是上當了嗎?」
  
  如玉想了想,搖頭道:「不可能的,一定是王小姐,她還跟我說了許多話呢,還說了沈少爺,她若不是真的王小姐,怎麼會知道沈少爺的事?還有,沈少爺確實回京了啊,你剛剛還說了,你也知道他回來了是不是?肯定是沈少爺和王小姐一塊兒回來的……她肯定是真的王小姐。」
  
  邵寂言哄道:「所以說是惡鬼啊,既是有心騙你上當,自然要扮得像些,沈墨軒是回來了,但未必與這事有關。你想,若真是如此,他幹什麼不去告訴王丞相說他的女兒被別人借屍還魂佔了肉身?」
  
  如玉皺了皺眉,想一想也是啊,她若是沈少爺的話肯定要去告訴王小姐的家人啊。
  
  邵寂言見如玉的神色,忙趁機道:「再者,你也說了,沈少爺不能見著鬼魂,王小姐又如何找著他,還把他帶回來的?」
  
  「王小姐說她是……」
  
  不等如玉說話,邵寂言便道:「不管她怎麼說,一定是騙你,那惡鬼必是知道了你借屍還魂的事,她想來搶這個肉身,她知道你是個心善姑娘,便扮作王小姐的模樣來嚇唬你,騙你自行離開!你可願上她的當嗎?」
  
  如玉懵懵地搖了搖頭,愣了一會兒又道:「可是……萬一不是假的呢,我看著……真的像是王小姐的……」
  
  邵寂言道:「好,也有一點點可能是真的,但是這會兒真假未明,你千萬不能草率的把這身子給了她,憑白斷送了咱們的婚事不說,或許還給丞相府招來惡事呢!」
  
  如玉道:「那怎麼辦啊?怎麼知道是真是假?」
  
  邵寂言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咱們慢慢等等看,如果是真的王小姐,那她必是個心善的大家閨秀,有容人的氣度雅量,定能理解咱們的一片苦心,到時候咱們再把肉身還給她也不遲;若是假的,那必然受不住要對你惡語相向,甚至威脅傷害你,這樣你就不能萬萬不能把這身子給她了!」
  
  如玉仍有些躊躇,邵寂言又道:「如玉,咱們這也是為王小姐好,你也不想她的肉身被惡鬼霸佔不是?聽我的話,就這麼辦。你記著,你心軟容易被騙,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事兒,沒有我的話千萬別擅作主張,聽見沒?」
  
  如玉被邵寂言這一番話說得沒了主意,只忐忑不安的點頭應了。



第三十八章

  幾日後,如玉約了邵寂言見面,她的氣色顯然比上一次差了許多,邵寂言猜她大抵是為了王小姐的事而寢食難安。
  
  果不其然,如玉一上來便連聲道:「寂言,我看出來了,那個就是真的王小姐,咱們把身子還給她吧,好不好?」
  
  邵寂言道:「你怎麼看出來的?她又去找你了?」
  
  如玉道:「我就是看出來了,她都生氣了,她說我是惡鬼,我不是惡鬼,我從來沒害過人,我很乖的,寂言,咱們把身子給她吧……」
  
  邵寂言撫著她的肩膀安慰道:「我不是說了嗎,若是真的王小姐必有容事的雅量,她那麼罵你定是惡鬼扮的,她不是王小姐。」
  
  如玉搖頭,神色慌亂地道:「不是不是,我知道的,我知道她就是王小姐,要不然不會那麼理直氣壯,如果換做我被人佔了身子我也會生氣的。」
  
  看到如玉有些動搖,邵寂言也有些著急,只怕她受不住背著他便把肉身讓出去,扶著她的肩膀道:「如玉,你是信我還是信她?」
  
  如玉不說話了,怯生生的望著邵寂言,猶豫了好久,小聲道:「我當然信你了……」
  
  邵寂言道:「那就別被她蠱惑了。」
  
  如玉反過來抓著邵寂言的胳膊道:「那她要是找法師來捉我怎麼辦啊?我害怕,我肯定會被抓走的,他會把我扔進黑漆漆的小葫蘆,和一群惡鬼關在一起,他們肯定要欺負我,我打不過他們的……或許還會把我扔到大鼎裡去煉丹煉藥……那我肯定完了,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邵寂言安慰道:「你放心,她自己都是鬼了,憑什麼找法師捉你。退一萬步講,縱是她真請來法師咱們也不怕,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頭先救了咱們那個道士說過你不是尋常鬼魂。之前我只跟你說是我求他放了你,其實不是,他說你有真神護體,所以他收不了你!你放心,道士不能拿你怎樣的。而且還有我呢,我會護著你的,安心,安心……」 
  
  邵寂言把如玉摟在懷裡說了好多安慰的話,讓她再等幾日,等他們成親後他就求個外省的官職,遠遠地帶她出京去。如玉仍是不能安心,待要多說,邵寂言又說她連著出來兩次不好跟府中交代,親了她好幾口讓她等著他來娶她。如玉最後只一步三回頭戰戰兢兢地離開了。
  
  只說邵寂言與如玉分別,才回到家門口便被人叫住,他轉頭一看,從角落裡走出來的不是旁人,正是沈墨軒。
  
  邵寂言知來者不善,心中提了十二分的小心,強作鎮定地道:「沈兄,好久不見。」
  
  沈墨軒走上前,道:「沈兄二字愧不敢當,如今邵大人是丞相跟前的紅人,前途不可限量,日後沈某怕還要仰仗邵大人呢。」
  
  邵寂言聽得他在諷刺自己,心虛之下也是無立場反擊,只勉強扯了一抹笑容,道:「沈大人說笑了。」
  
  沈墨軒道:「舊友重逢,邵大人不請沈某進去坐坐?」
  
  邵寂言道:「沈大人此番回京想也待不了多久,邵某不敢耽誤您辦正事……」
  
  沈墨軒道:「沈某要辦的事,邵大人心中明白。」
  
  邵寂言拉了臉:「邵某不知,沈大人慢走不送。」說完便欲轉身進院。
  
  「寂言!」沈墨軒忽然叫了他的名字,直讓邵寂言動作一滯,卻並未轉身。
  
  沈墨軒道:「寂言,我舅舅的事我不記恨你,他自己犯了法就該遭此劫數,我父親也好,我也好,都是朝堂鬥爭的犧牲品,你不過也是一顆棋子罷了,我也不怪你。」
  
  邵寂言聽他語氣誠懇,心中一動,微微側了頭。他很感激沈墨軒能原諒他過往做的錯事,可越是這樣越讓他覺得心中愧疚,不敢回頭面對他。
  
  沉默了片刻,沈墨軒開口道:「如玉姑娘的事我從靜瑤那兒知道了,聽說她是個單純的姑娘,又對你癡心一片,你怎能忍心利用她滿足一己私慾?!」
  
  邵寂言立時轉身,睨著沈墨軒,怒道:「我利用她?你憑什麼說我利用她?!」
  
  沈墨軒道:「這會兒沒有旁人在場,你不必在我面前做戲,你和我妹妹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邵寂言臉色一赧,無言以對。
  
  沈墨軒勸道:「寂言,你有才華有能力,只憑自己的本事就足以闖出一番事業,何必攀附權貴,做那些不義之事?如玉姑娘一介孤魂野鬼,沒有父兄庇護本就淒慘,你又怎麼忍心欺騙她的感情,我勸你放過如玉姑娘,讓她早些輪迴投胎,也為你自己積些陰德。」
  
  邵寂言聞得沈墨軒竟把自己對如玉的感情說得這麼不堪,愧疚之情立時被惱怒取代,冷語道:「多謝沈大人提點,邵某的事不勞費心!不送!」說罷轉身進院,將沈墨軒關在了門外。
  
  然他這神情言語在沈墨軒眼中卻是被戳穿後的惱羞成怒,他望著緊閉的大門眉頭緊蹙,只歎這邵寂言大好青年卻是如此心術不正冥頑不靈,看來,卻是不能從他這兒取得什麼進展了。
  
  話分兩頭,只說如玉從華安寺回來沒多久,便被丞相夫人叫去訓話,只問她是不是又私下去見邵寂言了。如玉自是矢口否認。丞相夫人只說已從丞相那兒知道了,又說你父親已然允了他們的婚事,何必急在這一時,頭先沈墨軒的事他已經是惱了,如今可別再惹出別的事來。
  
  如玉心裡有事,只諾諾的聽著訓話,待回了屋子也是坐臥不安,尤其是天黑之後更是緊張,只縮在床上把自己蒙在被子裡。
  
  子夜時分,外面有了聲響,如玉顫巍巍地道:「鳳兒?是你嗎?」
  
  一熟悉的身影飄進了屋子,卻不是鳳兒,而是王小姐王靜瑤。
  
  王靜瑤飄到床前,卻也不靠近,只默默的凝著如玉,一臉的委屈。
  
  如玉坐在床上抱著被子縮了縮,忽地哭了,怯生生地道:「我不是壞人,我不是惡鬼……我沒有作惡……」
  
  王靜瑤也是掉了眼淚,淒婉地道:「若不是惡鬼做什麼佔著我的身子不還?頭先說只借兩日,這都多少日子了?你這不是作惡又是什嗎?」
  
  如玉低頭抱著被子嚶嚶的哭。
  
  王靜瑤道:「我知你是個心善的……你是被那個邵寂言騙了,是那個壞人教你做的,對不對?」
  
  如玉立時抬頭反駁道:「不是不是,他不是惡人!他是好人!我不許你冤枉他!」
  
  王靜瑤道:「好人能叫你搶佔別人的身子嗎?」
  
  如玉辯解道:「沒有,他不是,他是好心,他是怕我被你騙了,」
  
  王靜瑤搖頭歎笑道:「虧他有臉說,他自己油嘴滑舌把你哄住了,卻來說我是騙人的?我只問你,你自己認為我是真的還是假的?」
  
  如玉不自覺地攥緊了被子,避開王靜瑤的目光,小聲道:「我……我不知道……我笨,我看不出來……寂言說……」
  
  王靜瑤氣得打斷她:「寂言說,寂言說……他在騙你呢!他就是欺負你笨,欺負你單純!他在利用你,你怎麼看不出!」
  
  如玉急道:「才沒有!寂言他喜歡我,才不會騙我利用我!」
  
  王靜瑤道:「你怎麼肯定他是真心喜歡你?」
  
  如玉道:「我就是知道,他親口對我說的,說過好多好多次,我知道他是喜歡我。」
  
  王靜瑤道:「他對沈家小姐也這麼說,也說喜歡她傾慕她,到最後又如何?」
  
  如玉道:「他那是沒有辦法,他和沈小姐沒有緣分,他喜歡沈小姐,可是因為沈小姐舅舅的事他們不能在一起,他也很傷心很難過的。」
  
  王靜瑤歎道:「你怎麼能這麼傻?他喜歡沈小姐?他根本是在玩弄沈家妹妹的感情,他是想攀附沈尚書,做尚書女婿!」
  
  如玉搶道:「才不是!他才不是那樣的人,他是真心喜歡沈小姐的!」
  
  王靜瑤道:「他若真心喜歡沈小姐怎能這麼快就有了新歡?怎麼又和你牽扯不清?」
  
  如玉語塞,想了想,小聲道:「這個不關他的事,是我喜歡他,勾引他來著……」
  
  王靜瑤望著如玉,無奈得失了言語,歎道:「你真是個傻姑娘。」
  
  如玉吸了吸鼻子,道:「是,我是傻,可寂言他不嫌棄我,他喜歡我,願意娶我做媳婦兒。」
  
  王靜瑤道:「他想娶的不是你,他想娶的是我爹的女兒,他是想做丞相女婿。」
  
  如玉搖頭道:「不是不是,才不是!他想娶的是我,我沒進你身子之前他就說喜歡我,想娶我做媳婦兒了,他還給我上了戶籍,說我是邵寂言家的如玉,他還說我是他娘子,還要我給他生寶寶呢,他是真心喜歡我的,才不是你說的那樣!」
  
  王靜瑤聞言愣了一下,躊躇了一會兒,有些尷尬地試探道:「他說了……生孩子的話?你們……難道……做了那種事了?」
  
  如玉才覺說錯了話,羞臊得縮了縮身子,把漲紅的臉埋在抱著的被子裡。
  
  王靜瑤見她這光景也覺羞臊尷尬得很,一時沉默不語,愣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什麼,急道:「你,你上我這身子後……可……可……」
  
  如玉緊忙道:「沒有沒有,我們規矩的很,沒做過那事的,只是拉拉手親親嘴……」
  
  王靜瑤急哭了,跺腳泣道:「怎麼能這樣啊,那是人家的身子啊,太無恥了……」
  
  如玉慌了手腳,扔了被子下床,湊到她身邊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對,我……我以為你已經死了,我以為你不要這身子了……」
  
  王靜瑤抹著眼淚兒,紅著臉委屈地道:「我都沒給墨軒親過呢……」
  
  「唉?」如玉道,「沈少爺……從來沒親過你?」
  
  王靜瑤臉上更紅了,扭捏地搖了搖頭。
  
  「臉蛋兒也沒親過?」如玉瞪了眼睛。
  
  王靜瑤復又搖了搖頭,羞澀的看了如玉一眼,蚊子似的小聲道:「只親過額頭……在他離京的之前……」
  
  如玉道:「你們好了很久了吧?」
  
  王靜瑤道:「有兩年,但是不怎麼能見面……每次身邊都有好多人,只能偷偷的看上一眼……」
  
  如玉奇道:「那你們平時怎麼傳情的?」
  
  王靜瑤道:「寫信,可也要很小心才行,他爹和我爹關係不好,若被家裡人發現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如玉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那個蝴蝶花紋的盒子裡裝的那些信,都是沈少爺給你的?」
  
  王靜瑤羞道:「你怎麼好偷看人家的信」
  
  如玉道:「對不起,我不小心看到的。」見王小姐不高興,又道,「你放心,我看不懂的。」
  
  王靜瑤道:「你不識字嗎?」
  
  如玉道:「我識字啊,不過沈少爺有學問,寫得都是詩吧?那些字我都認得,可連在一塊兒就不太明白了。」
  
  王靜瑤打量著如玉,心道原來她是個沒什麼學識的姑娘,卻也難怪腦袋簡單被那邵寂言騙了。再又想沈墨軒提到邵寂言時也說他確是有真才實學之人,文采風流,又是本屆探花,單論學識卻沒什麼可質疑的,這樣的人又如何能真心喜歡個不通詩書的女子,更可證明他對這如玉姑娘不是真心了。再想他沒名沒分的便與人家姑娘行了周公之禮,可見不是個君子,必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下流無恥之徒,虧得沈家妹妹早早與他分道揚鑣,沒被他敗壞了名譽,卻只可惜這如玉姑娘清清白白的一個女子,都已人死為鬼了還要被他玷污玩弄。
  
  王靜瑤愈發對如玉同情了幾分,再想之前沈墨軒與自己說的話,心道定要幫這可憐的姑娘逃脫魔掌不可,便只拉著如玉坐在椅子上,柔聲道:「我上次與你說過我和墨軒的事,對你與邵寂言的事卻不甚清楚,你可介意給我說說嗎?」
  
  如玉見王小姐並不惱她,又這麼溫柔的和她說話,便只把自己和邵寂言的故事說給她聽了。王小姐聽完歎了長了一口氣,道:「你真是當局者迷了,我從旁聽著卻聽不出他對你有多少真心,倒是你那個叫鳳兒的朋友說的是,這邵寂言可是個孟浪之輩,拿你消遣解悶兒呢,你怎能還信他的花言巧語,助他行這不義之事?」
  
  如玉聞言急道:「是我嘴笨,沒給你講明白,他對我很好的,不是你說的那樣。」
  
  王靜瑤道:「我說句話你別惱,若他真是真心待你,怎能不給你名分就那麼糊里糊塗的做了夫妻?」
  
  如玉咬著嘴唇搖頭,也顧不得羞臊,沒甚底氣地道:「寂言說他是因為喜歡我,所以才……那樣的……他說喜歡的人做那種事是應當的……」
  
  王靜瑤嘖嘖歎道:「所以才說他這種登徒子油嘴滑舌,這等傷風敗俗之事卻被他說成天經地義了。說句不知羞的話,我與墨軒相識三年了,互表心意也是兩年有餘,他對我一直是發乎情止乎禮,從未做過逾矩之事,縱說是我們不得時常見面,但我相信真正的君子斷不會如此輕薄怠慢心愛的姑娘。你和邵寂言才識得多久,統共不過三五個月,他便這般輕浮無禮,可見他既非君子,也未把你放在心坎兒上的敬重疼惜。」
  
  如玉被說得心虛,只不住地搖頭。
  
  王靜瑤道:「姑娘芳齡幾何?」
  
  「啊?」如玉怔了一下,小聲道,「我……死的時候二十歲……」
  
  王靜瑤到:「比我長三歲,我該叫你姐姐了。只說妹妹比你年幼三歲都知道男女大防,姐姐怎的不知?」
  
  如玉被她說得羞愧難當,低垂著頭用力扯著衣角,滿面羞臊的說不出話
  
  王靜瑤道:「我想姐姐定也是個規矩人家的女孩兒,只可憐遇到那樣的登徒子,又是個滿腹詩書能說會道的,卻也難免上當受騙,實怨不得你。」
  
  如玉已沒了剛剛的理直氣壯,只下意識地小聲嘀咕:「不是,他是好人來著……」
  
  王靜瑤誠心勸道:「我知你對他情根深種,我說什麼你大抵都是不信的,可沈姑娘的事你也知道一二,她是墨軒的妹妹,我斷不會拿她的聲譽做文章編些謊話哄你。確是沈姑娘親口與她哥哥說的,當日邵寂言紅口白牙的跟她承認自己對她並非真情實意,這還有假?」
  
  見如玉垂著頭不說話,王靜瑤又道,「之前科考舞弊案,他舉報陳亭煥自然沒錯,可若他真是實心實意的珍愛沈姑娘,便該先將此事告知沈尚書,請沈尚書出面勸陳亭煥自首,如此或能減輕些罪名,也免得陳家上下幾十口的流放之苦。如此既能揭發舞弊一事,沈尚書也會領他這個情,也算是給他自己和沈姑娘留了退路。退一步講,即便他是擔心沈尚書徇私護短,可那麼多衙門他不去告,非要跑來告訴我爹,他不會不知我爹和沈尚書關係不好,他這可是誠心落井下石呢。他是看著我爹比沈尚書位高權重,想攀更高的去處,如此便就狠心的把沈姑娘棄之不顧了。」
  
  如玉慌亂的搖頭,語音發顫地道:「我不知道,我聽不懂,什麼沈大人陳大人的,你說這些我都聽不懂……」
  
  王靜瑤道:「你聽得懂,你這是自欺欺人呢,你心裡已經明白了是不是?他是把你當做第二個沈小姐了!他知道我爹想把我嫁給他,可我投湖死了,他這丞相女婿的美夢就做不成了,所以便讓你強佔了這身子扮作是我的模樣,好成全他的野心!」
  
  如玉道:「不是!我進你這身子他不知道的,是我當時自作主張,不是他教的!」
  
  「那現在呢?」王靜瑤質問道,「現在我回來了,他是不是叫你不要把身子給我?他必是說如何愛你,沒了你便活不下去,想要跟你白頭偕老做一對真正夫妻的話。說什麼怕我騙你,怕我是假的的話,全是他騙你上當的謊言,他是欺負你單純,把你當做他青雲路上的踏腳石了!」
  
  「不是不是不是!」如玉捂著耳朵用力搖頭,眼淚已是掉了下來,泣道,「他是真心喜歡我的,不是騙我,他也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人,他是好人,他是真心想娶我做媳婦兒的……」
  
  王靜瑤也是著急,掰開如玉的手道:「你別再犯傻了好不好?你會被他害苦的!他只讓你做這種搶人身子的惡事,萬一事發,有法師前來拿你,他只假作被蒙蔽了推你去死,自己則置身事外。縱是讓你們蒙騙過去,你當他就能真心實意的對你一輩子?將來我父親若也有沈尚書一般逆水行舟的日子,他必要棄你於不顧,再尋第三第四個沈小姐去!」
  
  如玉被逼的心慌意亂,腦子裡一團亂麻,許多往事忽地就湧進了腦子,她想起了邵寂言曾與她說過的話:
  他說有時候娶來做媳婦兒的並不一定是自己很喜歡的人;
  他問她如果他做了傷人的壞事,她還願不願意理他;
  他說王丞相很賞識他,又說王丞相不會平白抬舉一個不相干的人;
  他說他不想做她一個人的星星,他要做所有人都看得到的星星……
  
  王靜瑤適時拉著如玉的手,柔聲道:「別再跟著他錯下去了,你是個善良的姑娘,早些投胎轉世,來世必能遇到真心疼愛你的良人……」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46 PM

第三十九章

  華安寺,邵寂言到的時候,如玉已經在老地方等他了,他四下看了看,急匆匆地趕上去,道:「出什麼事了?不是說了王丞相那兒已警告我兩次了嗎?你再忍耐幾日就好,只三五日了。」
  
  如玉沒像前兩次那樣哭哭啼啼的扎進他懷裡尋求安慰,只望著她委屈的道:「王丞相的話就那麼重要嗎?他不讓你見我你就不見我了?」
  
  邵寂言怔了一下,道:「怎麼說這話?我這不是為了咱們的婚事,怕他那邊出什麼變動嗎?」
  
  「是為了咱們的婚事,還是為了你的婚事?」
  
  邵寂言蹙眉疑道:「你怎麼了?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我的,咱們的,可不都是一樣的嗎?」
  
  如玉道:「不一樣,我想知道……你是想娶我,還是想娶丞相的閨女?」
  
  邵寂言終於明白出了什麼問題,緊張地道:「是沈墨軒找你了?還是……還是王小姐跟你說了什麼話了?」
  
  如玉不答,只追問道:「你告訴我,你是真心想娶我,還是想做丞相的女婿?」
  
  邵寂言道:「你別聽別人胡說,他們那是故意說來蠱惑你的,我對你是十二分的真心,我想娶的不是什麼王小姐,不是什麼丞相的女兒,我想娶的就是你,就是如玉。」
  
  「那沈小姐呢?你對她也是真心的嗎?也曾真心想娶她做媳婦兒嗎?」
  
  邵寂言神色一滯,說不出話了。
  
  如玉道:「那一次我上了翠竹的身,我偷聽到了你和沈小姐的話,你說第一次見她就喜歡上她了,還說等高中之後要去找他爹爹提親……你是真心的嗎?」
  
  邵寂言一臉赧色,實在不知該如何答話,他想要矢口否認,告訴如玉他從頭到尾都只喜歡她一個人,沒有什麼沈小姐王小姐,他只喜歡她。可這樣卻是承認了他當日那些卑鄙的心思,讓她懷疑他對她的感情是否也摻了假。可他又實在不願繼續欺瞞她,更別說在心愛的女人面前謊稱對別的女人如何真心了,她肯定也會傷心。
  
  如玉見邵寂言面露愧色,微微垂頭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覺心裡一陣寒涼,雙手緊緊地攪在一起,凝著他道:「你是說謊的對不對?你不是真心喜歡她,你是想做沈尚書的女婿?你是想利用沈小姐,是不是?」
  
  邵寂言下意識地去握如玉的手,道:「如玉……我……你聽我說……我以前是錯了……我知錯了……我……」
  
  如玉道:「你只告訴我是還是不是?」
  
  邵寂言愣住,他從沒見過如玉這個模樣質問他,他有點兒怕,他覺得只要他承認了,下一刻她就要甩開他的手絕決而去。
  
  如玉等不到邵寂言的答話,心中愈發的難受,她很想聽他說話,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只要他跟他肯開口,她都會乖乖的聽著。可是他不說,他連她的眼睛都不敢看,這讓她覺得他這是對她的心虛愧疚,或許真的被王小姐說中了……
  
  如玉努力的想忍住,可眼淚還是不自覺地掉了下來,她沒去理,只顫抖地道:「那我呢?我也同沈小姐一樣嗎?說要娶我做媳婦兒的話也是騙我的嗎,你是假裝喜歡我的是不是?」
  
  邵寂言搖頭,急道:「不是,如玉,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如玉姑娘,別被他騙了!」一個聲音從二人身後傳來,二人轉身望去,只見沈墨軒徑直走進了院中,身後還跟著個道士。
  
  邵寂言大驚,這道士可不就是當日那位道長嗎?只不知怎的和沈墨軒在一起,心道這一切或都是沈墨軒設計好的圈套,他暗道不妙,本能地將如玉擋在身後。如玉見有道士,也頓生了恐懼之心,抓著邵寂言的衣裳往他身後縮了縮。
  
  那道士神色坦然地道:「姑娘不必驚慌,貧道法力微弱,若是姑娘不願,貧道是萬萬沒有本事收你的。」
  
  邵寂言聞言稍穩了心,卻怕他們耍什麼花招,只想拉了如玉趕緊離開。如玉已然嚇得沒了主意,只下意識地貼在邵寂言身後跟著他走。
  
  沈墨軒搶上兩步攔住二人,卻是不理眼前的邵寂言,只越過他的肩膀望著如玉道:「如玉姑娘,你可還要跟著這種小人錯下去嗎?」
  
  邵寂言惱怒地抓了沈墨軒的衣襟,咬牙切齒地道:「沈墨軒,你太卑鄙了,有什麼只管找我,幹什麼要為難她?」
  
  沈墨軒也是一臉的怒色:「今日這一切全是你為滿足私慾一手造成的,不是我要為難如玉姑娘,是你欺騙利用她的感情,是你在為難她!你不單害了她,還傷害了我妹妹,害了我和靜瑤,你這卑鄙小人有什麼資格說我!」
  
  邵寂言揮起一拳,直打在沈墨軒的臉上。沈墨軒向後趔趄幾步,也是激起了胸中鬱憤,上前扯了邵寂言便打。兩人都被憤怒沖昏了頭,素日的斯文全都拋開了,你一拳我一腳打得凶狠。
  
  如玉在旁嚇得直哭,無措地喊邵寂言的名字,只邵寂言這會兒哪兒又聽得見。
  
  「住手!」那道士一聲高喝,聲音並不很大,卻極具威懾力,廝打在一起的兩人這才分開。
  
  那道士來回看了看二人,歎笑道:「二位一位是前科榜眼,一位是新科探花,都是飽讀詩書滿腹經綸炙之士,這會兒竟若市井莽夫一般大打出手,真真是讓貧道開了眼。」
  
  兩人被奚落得面露愧色,可抬眼見了對方,仍是橫眉冷對氣憤難消。
  
  道士搖了搖頭,不理二人,只轉而望向一旁驚惶無措的如玉,和顏悅色地道:「姑娘,適才貧道已經說明,貧道法力微弱不得強收姑娘離開,這會兒貧道只問姑娘,可願跟貧道走嗎?」
  
  如玉躊躇了一下,怯生生地道:「你要帶我去哪兒?」
  
  道士笑道:「去姑娘該去的地方。」
  
  邵寂言慌忙擋在如玉身前道:「如玉,別聽他滿嘴胡言,你哪兒也不許去,只跟我在一塊兒,咱們就要成親了……」
  
  一旁的沈墨軒插話道:「卑鄙!你怎能犧牲別人來成全你自己!」語畢又對如玉道,「如玉姑娘,我知我沒資格求你這個,可我與靜瑤真的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請你發發慈悲成全我們吧,何必為了這個卑鄙小人的虛偽感情行那不義之事?」
  
  如玉垂了眸子。
  
  「不用聽他的話。」說這話的卻非邵寂言,而是那道士。
  
  如玉三人聞言,全都怔住了,但聞那道士接著道:「姑娘可以為了自己的幸福做你想做的事,這沒什麼好羞愧的。」
  
  「雲清道長……」沈墨軒傻了。
  
  雲清並不理他,只對如玉道:「姑娘不必聽沈公子的話,也不必聽邵公子的話,你只聽你自己心裡的聲音,你想留沒人趕得走你,你想走也沒人留得住你,一切只憑你自己的意願。」
  
  如玉迷茫的望著雲清,看著他對自己善意的微笑,她有些出神,眸中漸漸蒙上了一層迷霧,思緒似是飛到了別的地方,好像根本就聽不到邵寂言在她耳邊的聲聲呼喚,許久,那迷霧慢慢從她眸中散開,她似是了悟了什麼似地輕輕點了點頭。
  
  邵寂言慌了,拉著如玉的手,幾是乞求地道:「如玉,別走,我知道錯了,我全都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我聽你的,咱們把身子還回去,我做許多許多的善事彌補我的過錯,只要你別走……你信我,我沒欺騙你的感情,我是真的喜歡你!」
  
  如玉彎了嘴角,柔聲道:「我也喜歡你。」
  
  邵寂言用力的抱住如玉,這樣她就走不了了,哪兒也去不了了,她信他了,她終歸還是信了他的真心。
  
  如玉同樣用力的抱著邵寂言,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緊閉的眸中滑下一脈淚水。
  
  雲清不動聲色地打開了手中的葫蘆嘴,一縷芳魂進,一縷芳魂出。
  
  邵寂言仍緊緊地抱著懷中之人,忽覺懷中一沉,還不及反應,便被用力地推開,緊接著一個大嘴巴甩在臉上。
  
  他怔住,眼見著「如玉」看也不看自己轉身撲進一旁的沈墨軒懷中,哭哭啼啼地喚道:「墨軒……」
  
  沈墨軒緊擁佳人安慰道:「靜瑤,我再不離開你了……」
  
  邵寂言似是癡傻了一般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轉頭望向雲清,幾步搶上前扯了他高聲喊道:「你把如玉怎麼樣了!她信了我了!你聽到的!她信了我了!你為什麼還要捉走她,你把她放出來!放出來!」
  
  雲清道:「邵公子,貧道剛剛已經言明,沒那個法力強收如玉姑娘,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意願。」
  
  「你胡說!」邵寂言發瘋似地搶了雲清手中的葫蘆,一邊拔了葫蘆嘴拚命的往外倒,一邊喊道,「如玉,你出來,咱們回家……我不做官了,我帶你回家……咱們回西柳巷去,咱們還像從前那樣過日子!我什麼都不要了!就咱們兩個人過一輩子……你出來!如玉!你出來!」
  
  到最後喊聲變成了哭聲,如玉仍是沒有出現。
  
  一旁的沈墨軒和王靜瑤看到漸漸失去理智的邵寂言,怔住了。
  
  雲清只從旁淡淡地道:「緣起緣滅自有定數,你二人緣分已盡,何須強求。」
  
  邵寂言身形一垮,失魂落魄的呢喃:「你胡說……是你把她藏起來了,如玉捨不得我……她不可能不要我……不可能不要我……」



第四十章

  兩個月後,京南三十里,清風道觀。
  
  近午時,戌道從山下打水回來,見邵寂言站在門口,便像往常一樣放了水桶,舀了一瓢水遞給他。
  
  邵寂言接過喝了,將水舀還給戌道,行了個禮。
  
  戌道把水舀仍回水裡,復又擔起水桶往上走,待要進門口,又轉頭看了邵寂言一眼,歎了口氣進了院去,做完飯食,擺好了桌椅,便請師父和幾位師兄用飯。
  
  飯間眾人若往日一般默默不語,忽地,雲清開口道:「多少日子了?」
  
  眾徒弟面面相覷,一時沒反應過來師父在說什麼。坐在桌尾的戌道想了想,回道:「師父可是問門口站著的那位公子嗎?自那日隨您回來,已經一個多月。每日天不亮就在那兒站著,直到夜裡才離開,第二日仍是那個時辰過來。初時還應話,嚷嚷著要見您,這一個月連話也不說了,給他吃的就吃點兒,給喝的也接著,不給也跟不知道飢渴一般乾站著一整天,看著怪可憐的……」
  
  雲清道:「只問多少日子,可讓你說這麼多了嗎?」
  
  戌道了吐了吐舌頭,不再言語了。
  
  雲清放了碗筷,起身離開,走到門口,淡淡地道:「讓他進來吧。」
  
  戌道怔了一下,歡喜地應了一聲,緊忙跑了出去,推了院門笑道:「公子,快進來吧,師父答應見你了。」
  
  邵寂言大喜之下有些發愣,才一抬腳便身形一晃險要栽下去,虧得戌道上前將他拉住。
  
  邵寂言定了定神,與戌道道了謝,跟著他進了道觀,一路來到雲清的房中,甫一進屋便向雲清行了大禮,拜道:「多謝道長成全。」
  
  雲清道:「貧道不能成全公子什麼,然修行之人,實不願見公子長久作踐自己的身子,該說的貧道早與公子說了,你與那姑娘緣分已盡,不得強求,自奔前程去吧。」
  
  邵寂言道:「晚生從前被權欲所蔽,如今思來追悔萬分,還望道長給我機會改過。」
  
  雲清道:「慾念自在人心,公子如何不與貧道相干,只與自己交代便罷。」
  
  邵寂言想了想,行禮道:「晚生明白了。」
  
  雲清道:「既如此,公子請回吧。」
  
  邵寂言仍是躬身行禮:「還望道長成全。」
  
  雲清道:「貧道初識公子之日,便曾勸過公子,人鬼殊途,切莫與鬼魂相交。今日之果全是公子意欲所致,盼公子放下執念,早得解脫。」
  
  邵寂言道:「有了此番經歷,晚生始覺榮華富貴皆無常之物,如今自不敢說視功名利祿如糞土,卻也淡了素日執念。然富貴可斷情難消,晚生一介凡夫俗子,終歸無法超脫世間情緣,請道長念在相識一場,成全我與如玉這段緣分。」
  
  雲清道:「公子學識淵博才思敏捷,如何聽不懂貧道之言?並非貧道不願成人之美,實因人鬼殊途,貧道法力微弱,愛莫能助。」
  
  邵寂言垂眸怔了片刻,回道:「晚生知道了,晚生再不勉強求回如玉的魂魄,只求道長不棄收留晚生的魂魄在這觀中便是。」
  
  雲清蹙眉道:「公子何苦以死相逼?」
  
  邵寂言道:「晚生並非以死相逼,只明道長所言人鬼殊途,亦曉我與如玉陰陽相隔,終不可逆天而行,既然如玉再不得還陽,只有晚生往陰間與她相聚,只求道長收留,容我二人做一對鬼夫妻。」說完便屈膝叩首在地。
  
  雲清睨著邵寂言,似嗔非嗔地道:「依公子所言,這道觀倒成了你二人婚配的洞房不成?」
  
  邵寂言額頭抵著地面,含淚道:「晚生絕無此意,實是情絲難斷,走投無路了。若失了如玉,即便年活百歲也若枯木一般。卻不如棄了這皮囊,雖無法再享人間歡樂,只與她朝夕相對,縱永世不得超生也是甘之如飴……求道長成全……」
  
  雲清沒有答話,只蹙眉的望著他,許久方是歎道:「公子癡情可鑒,只如玉姑娘早已不在此處了。公子可還記得王姑娘之事嗎?」
  
  邵寂言臉色一赧,道:「晚生當日心存私慾,卻忘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實在愧悔難當。」
  
  雲清道:「不錯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若如玉姑娘的肉身被他人侵佔,如今亦沒機會還陽了。」
  
  邵寂言愣了一下,大驚過後明白了雲清話中之意,卻是喜至極處而不得出聲,雙唇開開合合就是說不出話來。
  
  雲清道:「如玉姑娘同王姑娘一樣,都是陽壽未盡,雖遭變故迫使魂魄離了肉身,卻非亡者,只要肉身完好,便有還陽之日。王姑娘投湖之前心存幽怨,魂魄離京去尋沈公子,卻是機緣巧合被貧道撞見,這才得這番遭遇。而如玉姑娘的魂魄卻是全無半點執念,想來並非遭遇不幸,只不知何故離了家鄉遊蕩至京,又因離開肉身太久,致使前塵往事盡忘罷了。」
  
  邵寂言這會兒才得出了聲音,驚喜道:「這麼說她沒死!她現在尋回自己的肉身了?她還陽了?我們不再是人鬼殊途了?!」
  
  雲清道:「如玉姑娘雖然還陽,然與公子的相遇實乃偶然,並非命定姻緣,是以貧道才屢屢奉勸公子,你二人緣分至此,實不可強續姻緣。」
  
  邵寂言激動地道:「怎麼不是命定姻緣!道長說她不知何故離了家鄉遊蕩至京,怎知這不是上天注定只為我們相遇!道長又說王小姐之魂得遇道長是機緣,可若道長無這善心相助,她又何以還陽與沈公子團圓,這可不就是人定勝天嗎!縱我與如玉當真緣薄,然上天既讓我二人相遇,便是給了我二人一個機會,只要道長願意成全告訴我她如今身在何方,又如何知道這緣分難續!」
  
  雲清似是想了想,道:「罷,既然公子執著,貧道也非無情之人,如玉姑娘為程川省安平縣人,如今魂魄歸為,貧道只得助公子至此,餘下只憑公子了。」
  
  「多謝道長成全!多謝道長成全!」邵寂言連扣了幾個響頭之後,匆匆離開了。
  
  戌道站在門口看著邵寂言飛奔著出了道觀,轉而望向自己的師父,小聲嘀咕道:「師父不厚道。」
  
  雲清道:「為師如何不厚道了?」
  
  戌道道:「您明明答應了如玉姑娘的,人家如玉姑娘可盼著心上人去尋她呢,可您卻讓人家公子在外邊兒站了一個多月,平白耽誤了這些時日,如今好不容易見了,卻又故意不告訴,偏裝個老頑固的樣子說什麼天定命定的,逼得人家尋死的心思都有了,可不是不厚道嗎。」
  
  雲清道:「卻非為師故意刁難,若他心志不堅,又或貪慾難消,縱是尋得如玉姑娘,到頭來也是這個結果。如今誤些時日,總好過誤了人家姑娘一生。」
  
  戌道想了想,道:「徒弟悟了。」
  
  雲清道:「你悟了什麼?」
  
  「您這是考驗他。」戌道說完又狡黠一笑,道,「師父是苦自己這輩子沒個閨女,在這兒過老丈人的癮呢!」
  
  ……
  
  「山路不穩,明日開始你只把上山的台階重新整修一遍吧。」
  
  戌道:「……」
  
  *
  
  只說邵寂言得了消息仿似垂死之人又得了生機一般,匆匆回京收拾行囊,只恨不得立時飛到如玉身邊兒去,然人才入京,卻被大理寺來人扣了下來。
  
  原來當日雲清攜如玉而去,邵寂言只一路追去了道觀,京中之事一概撂了不理。律法有言,為官者不得擅離職守,否則以瀆職枉法論處,而在京官員欲要離京則需逐級請示,縱是獲准離京,除非父母亡故回鄉守孝,否則按例不得超過一個月。而他不僅擅自離京,且兩月未歸,已是觸犯了律法。
  
  邵寂言被關在大理寺,心急如焚,連上了三封請罪折肯請罷官免職,只求早些離京,卻都如石沉大海毫無音訊。
  
  他被壓了近一個月,只連越獄的心思都有了,忽然得了一紙聖諭,卻非罷官免職,而是降兩級貶往程川任安平知縣。
  
  邵寂言懵了,這安平縣可不恰恰是如玉的家鄉嗎!他自然知道這一切絕非上天眷顧的巧合,而當見到沈墨軒來大理寺接他出去之時,才終尋得了緣故。
  
  邵寂言也不知如今他和沈墨軒到底算是個什麼關係,說朋友怕早就談不上了,若說敵人似也不甚恰當。當日相識,他雖有攀交之心,卻也是真心欣賞沈墨軒的才華學識,而沈墨軒對自己亦是讚賞有加,兩人卻似有惺惺相惜相見恨晚之感。及後出了科考舞弊案,他對沈墨軒更多的是愧疚,之後得知他與王小姐的情事又生了同情與唏噓,再後是惱恨他與王小姐挑撥他與如玉的感情,設圈套生生把他和如玉拆散。然如今時過境遷,再回頭看過去,卻是如夢方醒,這些心情全都淡了。
  
  沈墨軒對邵寂言的心情大抵也是如此,是以兩人在大理寺見面之時,均有些莫名的尷尬,怔了一刻,卻也只相視一笑。
  
  兩人只似尋常同僚一般寒暄了幾句,便一起出了大理寺,無言並行一段路,邵寂言開口道:「這次多虧沈兄了,邵某做了那些對不住你的事,這次你還能鼎力相助,實讓邵某慚愧。」
  
  沈墨軒道:「言重了,其實若非我當日自作聰明,諸多成見之下妄揣了你對如玉姑娘的心意,又對你二人諸多相逼,也不會惹得你們生了誤會,更不會讓你們有這分離之苦。」
  
  邵寂言道:「卻也不是這麼說,邵某曾經的所作所為卻是不甚磊落,因果循環,也難怪被人當做卑鄙小人。若非歷了此事,邵某或還執迷於功名利祿,看不見身邊最值得珍惜的東西。況此次與如玉分離卻是峰迴路轉,亦是上蒼對邵某垂青,重新給了我一次機會……」說完便站定,鄭重地向沈墨軒行了禮,道,「安平知縣一事,沈兄用心良苦,邵某感激不盡。」
  
  沈墨軒還禮道:「愧不敢當,其實這一次沈某實在沒做什麼,全是靜瑤的心思了。」
  
  邵寂言疑道:「王小姐?」
  
  「正是了。」沈墨軒道,「那日看了你因失了如玉姑娘而失魂落魄痛苦萬分,我與靜瑤便知之前是誤會你的心思了,只事已至此追悔晚矣。靜瑤還陽之後日日為此憂思自責,頭先聽說你因遲遲不歸而被大理寺拿了,她更覺寢食難安,只讓我去尋雲清道長詢問情況,這才聽說如玉姑娘竟也得還陽。她歡喜之餘只想為你二人盡一份心力,便去求了丞相大人,請他上奏皇上若要降職萬請任你安平知縣一職。」
  
  邵寂言驚道:「我這官職……是王丞相?」
  
  沈墨軒搖頭道:「王丞相的脾氣想來你也摸清了幾分,因借屍還魂一事對你氣憤難消,不落井下石已是對你的寬仁了,況他若是能被靜瑤說動的,我和靜瑤之事也不會至今步履艱難。」
  
  邵寂言點了點頭,又問道:「那究竟是怎麼個緣故?」
  
  沈墨軒笑道:「卻是靜瑤想得周全,丞相那邊求不成,便去求了丞相夫人。丞相夫人是個慈悲心腸,又最是疼愛女兒的,雖也因你們借屍還魂一事氣惱,但聽了你們這故事又生了同情之心,再念及與如玉姑娘到底有幾個月的母女緣分,便就應了靜瑤的請求,帶著她進宮見了自己的胞妹辰妃娘娘。靜瑤只把你與如玉姑娘的事兒告訴了辰妃娘娘,又請辰妃娘娘將此事當個故事講與了太后和皇后娘娘。善良的女鬼,多情的書生,可不惹得太后和皇后動容嗎?及後得知這竟是件真事兒,太后便開口和皇上要了這道聖旨。」
  
  邵寂言聞得此事竟連太后都驚動了,忙道:「為了邵某之事,勞王姑娘憂心費了這麼一番周折,此等大恩邵某不知何日能還。」
  
  沈墨軒道:「寂言不必掛懷,其實若要算來,卻是如玉姑娘對我和靜瑤有恩在先,不論是何緣故,若非當日如玉姑娘入了靜瑤的身子,或靜瑤的肉身已被家人下葬,靜瑤也不會有還陽一事,如今我們能為你與如玉姑娘盡些綿薄之力,卻也是情理當中的。」未得邵寂言答話,又鄭重地行了個禮,道:「這一拜是沈某拜謝如玉姑娘的,還望邵兄代為轉達。」
  
  邵寂言連忙攔阻,沈墨軒道:「當日我離京之前與只靜瑤匆匆見了一面,許多事情未交待便離京了,我只想我二人情深意重,終能衝破險阻,卻未想她一弱女子獨留京中要受到怎樣的煎熬,只我一時未想周全,卻把她逼得起了輕生殉情的念頭。若非有如玉姑娘這段機緣,我實在不敢想像今日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情景。」說完只長歎了一聲。
  
  邵寂言未再多言,沉默了片刻,開口問道:「那如今呢?你與王姑娘的事可現了轉機?想來你們這故事或也可照法與辰妃娘娘說說?」
  
  沈墨軒歎道:「卻難了,靜瑤曾經投湖一事哪是能隨便外傳的,若讓王丞相知道了,非但婚事難成,只怕還要責惱靜瑤。當時述說你與如玉的故事時,這借屍還魂也是假托了別的名字人家。況且王丞相和我爹已是多年宿怨,甚至牽扯了黨派之爭,辰妃娘娘也不好開口,處理不好恐有干政之嫌。」
  
  邵寂言蹙眉道:「確是難辦了,你有什麼打算?」
  
  沈墨軒道:「目前也是走一步看一步,我爹那邊卻是好說,近半年有隱退之心,我之前探過口風,阻力不大,唯王丞相這裡有些難辦。不過歷了這番故事,丞相夫人那兒愛女心切是現了些曙光,我想著王丞相再如何固執,對女兒終歸留存了慈父之情……不論如何,我再不會留靜瑤一人面對這些了……我想好了,這一次若不得王丞相點頭,我便留在京城不走了。」
  
  邵寂言提醒道:「外省官員長久滯留京城可是要獲罪的吧?」
  
  沈墨軒笑道:「你不也是為了如玉姑娘甘心獲罪罷官嗎?怎的許你癡情,就不許我傚法了?」
  
  邵寂言笑了笑,道:「那我祝你早日得償所願,與王小姐終成眷屬。」
  
  沈墨軒亦回以笑容:「也祝你早日尋得如玉姑娘,共偕白首。」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47 PM

第四十一章

  邵寂言不願在京城多耽誤一日,在與鳳兒和二牛告別之後便離京了。當然在鳳兒的眼淚和二牛的威脅下,他是發誓一定會找到如玉,並且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要對她死心塌地、忠貞不二,否則就要腸穿肚爛、五雷轟頂、死無全屍,死後變鬼也還要被他們倆抓來百般折磨,讓他永世不得超生!當然了,最最重要的是要經常帶如玉來京城看他們,最好是他好好當那個縣官兒,哄得皇帝老爺開心有朝一日再調他回京,這樣他們仨就可以一家團圓了。邵寂言很想說如玉是我媳婦兒,不是你倆的閨女,為什麼是你們仨團圓,而把我排除在外?自然他這話也只在心裡默默的嘀咕而已。
  
  程川離京城不近,邵寂言輕裝簡從,日夜兼程也用了十多天,他不禁心生疑惑,如玉一縷芳魂,沒車沒馬,又要躲避白日裡的陽光,是怎麼千里迢迢地遊蕩至京城的,實在是匪夷所思!他琢磨了許久,最後斷定這是上天的安排,如玉就是特意從安平縣不遠萬里的跑去京城給他做媳婦兒的。
  
  有了這個想法,他更是思妻心切,心想如玉這會兒必是備好了嫁衣,眼巴巴的等著他八抬大轎的接她過門兒呢,可要命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如玉是哪戶人家的。安平縣也算的是個大縣,要尋個不知道姓氏的姑娘家實非易事,且如今他是個縣令的身份,為恐給如玉家惹來什麼是非閒話,他也不好細向旁人打聽得太細,最好是不聲張的便能尋了去提親拜堂。
  
  邵寂言琢磨著如玉離魂的時間不短了,肉身卻能一直被家人小心照顧著,且她識字會看書,又沒有鄉村野姑的豪放潑辣,應該是安平縣城裡比較富庶的人家,
  
  如此,邵寂言到了安平縣後,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擺了酒宴,派人把城中的士紳商賈全都請了來,心道這其中必有如玉的父親,自己未來的岳父大人。他是盤算著自己不識得岳父,可岳父必會從如玉那兒聽說了他,他只在宴上當著眾人自報家門,岳父大人必然知道自己就是他的好女婿了,待眾人散去之後自會歡喜的前來相認。
  
  他懷著這樣的心思,宴會之上但凡有個對他露了笑臉的他都覺得會不會是岳父相女婿呢,半點兒不敢怠慢的恭恭敬敬地跟人家行禮。一場酒宴下來,眾人都讚這新任的縣令不愧是新科探花郎,非但一表人才學富五車,還親民得很,沒一點兒官架子,倒跟自家子侄一樣親切。
  
  邵寂言可說是一上任便贏得了安平士紳商賈的心,可他自己卻鬱悶得很,酒宴散後他一個個陪著笑臉兒的送到門口,之後的幾天又乖乖的等在家裡,可根本沒有什麼岳父大人和藹可親地過來認女婿。
  
  難道是他想錯了?邵寂言覺得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岳父大人有意考驗他,看他是否把如玉放在心上,是否會端著官架子不把他這老丈人放在眼裡。另一種便是如玉羞於啟齒自己與男人私定終身,所以岳父大人根本不知道有他這麼個女婿。不論是哪一種,等著岳父大人來認女婿怕是行不通了,只有他自己費些心思去打聽。
  
  若說是打聽事兒,邵寂言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縣衙裡的捕頭程志遠。此人黑黑壯壯,拉著臉不說話的時候倒有幾分懾人,一旦開口卻是徹底變了個人,眉飛色舞、口若懸河,只跟酒樓茶館裡說書的藝人一般,全不似個捕頭了。他自幼長在安平縣,人脈甚廣,沒事兒的時候就愛跟手底下那幾個衙役胡侃,看那樣子,這安平縣大大小小的事兒倒沒有他不知道的。
  
  只說這一日程志遠帶了手下一班衙役來幫邵寂言收拾新居,搬搬抬抬,打掃庭院。邵寂言見眾人幹的七七八八了,便挑了個空兒走了過去。
  
  時程志遠正坐在台階兒上招呼著衙役們把院子掃乾淨,見邵寂言走了過來,便起身道:「大人您在屋裡歇著,這兒交給我們就得了。」
  
  邵寂言道:「勞煩兄弟們忙了這一日實在過意不去,我看也幹得差不多了,一會兒幹完了都別走,我請吃晚飯。」
  
  程志遠笑道:「謝大人。」說完又衝院子裡的眾人喊了一嗓子,「聽到沒,麻利點兒,今兒晚上大人請喝酒!」眾人嬉笑著高聲應了。
  
  邵寂言道:「我看咱們這些個兄弟倒是感情好得很。」
  
  程志遠笑道:「那是,都在一塊兒三四年了,跟親兄弟沒兩樣兒。」
  
  邵寂言引著話題道:「可都是在這縣城裡長大的?」
  
  程志遠道:「要說縣城裡土生土長的就我一個了。」
  
  邵寂言道:「如此,想必這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兒,程捕頭都清楚了。」
  
  程志遠笑道:「那是沒錯兒,別說這縣城,十里八村兒的沒有我程志遠不知道的,大人剛上任,想必有好多事兒不熟悉,有什麼想知道的您只管問我,我指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邵寂言欣喜,道:「那今後可是少不了麻煩你。」
  
  程志遠道:「沒的說!小人聽憑大人使喚!」
  
  邵寂言點頭笑了笑,只做閒聊的試探道:「對了,我前些日子倒是聽說了一件新鮮事兒,說是咱們這安平縣有戶人家的小姐起死回生……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程志遠聞言一怔,臉上閃過一絲不悅,這瞬間的神色自然沒有逃過邵寂言的眼睛,暗道看來問對了,這程志遠必是知道什麼。
  
  程志遠卻道:「大人問這個做什麼,也不知是什麼人亂嚼舌根子,哪兒有這檔子事兒,屬下從沒聽過。」
  
  邵寂言只做不在意的樣子,隨口道:「那倒是我輕信人言了……」說完又看著程志遠的臉色,歎道,「其實倒也不是我好事,這世上哪有什麼起死回生的事,我想必是那家的小姐得了什麼重症,如今尋得神醫得以病癒。我有個遠房的叔叔,如今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已半年有餘了,我頭先是想向那戶人家打聽了神醫所在,請回家去給親人治病的,如此看來……怕又是我空歡喜一場了……」說完又搖頭淺歎,一副傷心失落之色。
  
  程志遠聞言鬆了戒備,復又露了笑臉,道:「原是這樣……我還以為有人跟您亂嚼舌頭呢……若這樣,那我跟大人說說倒是無妨,我估計您說的那個什麼小姐或許就是我妹子了。」
  
  邵寂言驚住,他……他妹子?!如玉……是程志遠的妹妹?!
  
  程志遠道:「我妹子前年栽了個跟頭不小心撞了頭,睡在床上有兩年了,家裡一直細心照顧著,這不頭些日子終於醒了,如今一點兒事兒沒有。那些什麼起死回生的胡話純是長舌婦胡說八道!我妹子好著呢,不過是睡得時候長了些,哪兒就說得上什麼死不死的了!您那叔叔可是不是也跟我妹子似的碰了頭了?若這樣兒我只勸您兩句,別擔心,沒事兒,等腦袋裡淤血散淨自個兒就醒了。」
  
  邵寂言哪兒聽得什麼叔叔不叔叔的,聽他這話音起死回生之說也不是空穴來風,卻似是如玉了,只他仍不敢肯定,也顧不得是否唐突,緊忙道:「竟是你妹子?可真有這麼巧的?或是弄錯了吧……我聽說那家小姐的名字裡有個玉字……不知……」
  
  程志遠倒沒那麼多講究,隨口接道:「那准就是我妹子了,可是如玉不是?」
  
  邵寂言怔怔地點頭,心裡咚咚就跟打鼓似的,他費盡心機擺個什麼酒宴啊!人就在身邊愣不知道!
  
  邵寂言只覺激動之情難以言表,他十六歲便沒了親人,這會兒看著眼前這個才識得幾日的程志遠竟跟見了親人似的,心裡發酸都有點兒想哭了,只恨不得立時喊上一聲「大舅哥」。
  
  這當口兒,旁邊不知何時湊過來的一名衙役插嘴道:「程哥,你老娘不是只你一個兒子嗎,啥時候又蹦出一個妹子來?」
  
  旁邊又圍上來三兩個,也是搭茬兒說沒聽過他有個妹子。
  
  程志遠撓了撓後腦勺兒,憨憨笑道:「表妹,表妹。」
  
  邵寂言一怔,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怎麼從這個粗漢子臉上看到一抹溫柔似的?
  
  一定是他眼花了……一定是……



第四十二章

  「什麼表妹,是你媳婦兒吧。」
  
  當一名衙役笑嘻嘻的說出這句玩笑話的時候,邵寂言的眉頭一下子擰在了一塊兒,在考慮今後是不是要使勁給這不開眼的衙役穿小鞋之前,不安地凝著程志遠的反應。
  
  還好,程志遠沒有滿面笑容地承認,而是一手拍在了那名衙役的後腦勺兒上,罵道:「呸!我啐你一臉狗屎!那是我妹!比親妹子還親!」
  
  那衙役被帶了個趔趄,撞在了一旁的廊柱上,卻也不惱,仍是嘻嘻的笑,只道:「哥,敢情您那嘴裡能啐出那玩意兒啊?」
  
  眾人聞聽哄堂大笑,邵寂言也跟著樂了,不過他笑是為了程志遠對如玉的心思,心想剛剛或真是自己眼花多想了。
  
  這會兒眾人也都圍了上來,一衙役笑著插話道:「哥,若不是你媳婦兒,給小弟說說唄,我可還沒討媳婦兒呢。」
  
  程志遠打量著那衙役,嬉笑著奚落道:「就你這德行,這輩子能娶上媳婦兒就燒高香去吧,還敢惦記我妹子,我告訴你,不是哥哥看不上你,我妹子別說咱們安平縣數第一,就是程川府怕也尋不著比她更好的了!」
  
  眾人聽他這話都生了好奇之心,吵嚷著搭話,非要讓他把妹子帶出來給他大夥兒瞧瞧,程志遠瞇著眾人道:「你們也配!你們當是我妹子是鄉下土丫頭呢,說出來就出來,大家閨秀懂不懂!哪兒是隨便給人看的!」
  
  一名喚張順的衙役笑著打趣道:「行了,我說你這牛皮吹都天上去了,他們不知道被你唬住,我可是知道的,你這表妹不就是溪水村顏老爺家的姑娘嗎?還說成天仙了……她和我妹子是同年,我妹的二小子都會叫娘了,你那妹子還沒嫁出去呢,這兩年病在床上不說,頭先也得二十了吧,你看哪個好姑娘二十還嫁不出去的。」
  
  程志遠不屑地道:「你懂什麼啊,我們那是不樂意嫁,我告訴你說吧,打小兒有人給我妹子算過命,說是不宜早嫁,還說我妹子是大富大貴的命,將來是要當誥命夫人的!你瞅咱安平縣,近三十年就出了我姨夫這麼一個秀才老爺,如今這些公子少爺們,有哪個是能當上大官兒的面相?!」
  
  張順笑道:「這麼會說安平要不考出個秀才你妹子還就不嫁人了?別明兒我閨女都嫁人了,你妹子還在那兒盼秀才呢!」
  
  眾人嬉笑著樂了,程志遠卻也不惱,反是笑道:「秀才算什麼,我妹子至少得嫁個舉人老爺!」
  
  張順笑道:「還舉人老爺,你怎麼不說你妹子要嫁狀元爺啊!」
  
  眾人又是一番哄笑。
  
  邵寂言從旁聽著,心裡忽然恨了起來,只恨自己當初怎麼就沒考上個狀元,趕明兒八抬大轎的迎娶如玉進門兒,也打打這些人的嘴!再又一想,他如今這探花的身份,大概也不給她丟臉,況大舅哥這兒只說個舉人,那他倒是綽綽有餘了。看樣子,如玉二十了還沒出嫁,或是岳父大人秀才出身,非要尋個有學識有功名的女婿了……若如此,他豈不是正和岳父大人的意了!
  
  邵寂言越想心裡越歡喜,也不管眾人的說笑,只對程志遠道:「我剛剛聽你說咱們安平近三十年只出了一位秀才……是你姨夫?就是你這表妹的爹嗎?」
  
  提起自己的姨夫,程志遠挺了挺胸脯道:「正是了。我姨夫姓顏,名世卿,是咱們安平近三十年唯一的秀才。」
  
  顏……如玉姓顏……顏如玉?邵寂言想起如玉的那憨憨的模樣,不自覺的彎了嘴角。
  
  程志遠仍自顧自說得得意:「不瞞大人,我姨夫當年要不是為了娶我姨自願棄了前程,那是一準兒能考上舉人的,沒準兒還能中了狀元呢,那今兒當朝的丞相沒準就是我姨夫了……我姨夫那學問真不是我吹,咱們這安平縣提起他來沒一個不佩服的,咱們縣城的大戶人家生孩子,都得請我姨夫給起名兒,您聽我這名字怎麼樣?那就是我姨夫給起的,只可惜我不爭氣,也沒搗鼓出什麼大志來,到是對不起他老人家給我起的這名兒了……」
  
  邵寂言打斷越說越起勁兒的程志遠,問道:「那不知他上次酒宴可有出席?卻不知是哪一位,我怎麼記得沒有個姓顏的老爺啊?」
  
  程志遠道:「您上次不是說請縣城裡的大戶嗎,我姨夫好靜,不住城裡,他在溪水村有二十幾畝地,在那兒安的家。」
  
  邵寂言心道難怪上次沒見岳父來人,原竟是漏掉了。
  
  邵寂言道:「我想去拜望一下顏老爺,卻不知顏老爺何日得空?」
  
  程志遠吃了一驚,道:「這個……我姨夫倒是日日閒著……只哪能讓大人說什麼拜望的話,大人若是想見,我回就去跟姨夫說,該是我姨夫來這兒拜見您才是。」
  
  邵寂言忙道:「不敢!不敢!」哪兒有老丈人拜見女婿的說法,他這媳婦兒還想不想討了!
  
  程志遠露了迷茫疑惑之色。
  
  從剛剛那些話聽來,邵寂言便曉這程志遠怕是並不知他與如玉之事,這會兒當著眾人他也不好說明,只道:「我與顏老爺雖有官民之別,但顏老爺是二十多年前的秀才,卻是我的前輩了,哪有前輩拜晚輩的道理,自該是本官登門拜望才是。」
  
  程志遠聽著有理,便道:「大人這麼說,屬下也無話了,大人您看您什麼時候有空啊?屬下好提前讓人準備。」
  
  邵寂言道:「就明早吧!」
  
  「啊?」程志遠愣了,「這太急了吧,怕是準備不好,怠慢了大人。」
  
  很急嗎?不急了吧,他恨不得現在就去。可大舅哥這話倒是提醒了他,登門提親怎能不帶東西,明天一早是不行。邵寂言想了想,道,「那就後天吧,後天一早咱們就去。」
  
  *
  
  只說程志遠得了邵寂言的話,次日一早便趕去了溪水村傳話。顏老爺聽了倒也沒露什麼驚色,只當是尋常拜會,又道這新任的縣令倒是個識禮之人。
  
  程志遠道:「是了,我這些天瞅著這邵大人可比前邊兒那個劉大人好了不知多少倍,人隨和得很,從來不跟我們端官架子,倒跟對待自家兄弟似的,只連城裡幾個老頑固都誇他,果真人有學問就是不一樣。」
  
  顏老爺道:「別說得太早,新官上任未必不是做做樣子,對士紳下屬好不算數,真對百姓好才是好的。」
  
  程志遠連連稱是。正此時,顏夫人從後面端了茶點出來,程志遠忙上前去接,道:「姨媽您歇著,咱自家人您還招待我幹什麼啊。」
  
  顏夫人道:「你不是愛吃姨媽做的這點心嗎,我後頭還給你包了些,一會兒走時拿上。」
  
  程志遠嘻嘻笑道:「是,還是姨媽疼我。」說著拿了個點心便咬。
  
  顏夫人道:「你先別忙吃,我到問你,上次我讓你打聽那事兒可打聽了?」
  
  程志遠道:「如玉的事兒我能不上心嗎,我托人打聽了,那個什麼陳公子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家裡頭雖乾淨,外頭卻養了好幾個了,真不是個正經的。」
  
  顏夫人神色一黯,歎道:「那孫媒婆還跟我說他多好多好,得虧你給打聽著,要不我還就被她騙了。」
  
  顏老爺插話道:「也只你才信那三姑六婆的話,這種人嘴裡可能有句實話嗎?無賴也能給說成才俊。」
  
  顏夫人嗆聲道:「那你要我怎麼辦,眼瞅著如玉這都二十二了,我能不急嗎?」說著又嗔怪道,「只怨你!,從她十四五開始有人登門說親,你就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的,到現在生生被你給耽誤了!」
  
  顏老爺氣道:「可是我一個人嗎?是哪個嫌人家這個鼻子塌,嫌人家那個腦門兒窄的,又不是皇上選妃子哪個好看挑哪個!」
  
  顏夫人道:「我這不是為了如玉嗎,這相公得對著一輩子,挑個醜的日夜看著多煩心。再說了,咱家如玉長得這麼標緻,萬一嫁個模樣兒一般的生了孩子像他怎麼辦?」
  
  顏老爺道:「那我就不是為了閨女了?我告訴你,這男人啊,模樣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人品學識,咱們如玉這麼乖巧可人的,萬一要給了個光有模樣兒的混蛋,那才是受一輩子苦呢!」
  
  程志遠見姨夫姨媽又要為這事兒開鬧,緊忙從旁勸道:「這怎麼說的,您二老都是為如玉好不是,要我說如玉才醒了沒多少日子,先把身子養好要緊。就咱家如玉這麼好,還愁嫁不出去怎的?只要咱們樂意,那提親的人得排他幾里地。您二老踏實了心,如玉這事兒我身上了,我保準給我妹子找個學識高、人品好、模樣兒又俊的相公。」
  
  顏氏夫婦均是歎了一口氣,顏夫人道:「咳,這樣的人物哪兒就容易讓咱們遇上。」
  
  程志遠想了想,忽的眸色一亮,道:「怎麼不容易,我看我們大人就挺好的,探花出身學識自不必說,人長得也是一表人才,人品嘛……我現在看著倒沒覺得有差的。」
  
  顏夫人聽了緊道:「是嗎?這麼好的可成親了吧?」
  
  程志遠道:「沒有,一人兒上任來的,肯定是沒成親,卻不知有沒有定親了,回頭我問問,若真沒有親事,那只給我妹妹說說。」
  
  顏夫人喜道:「那敢情好,你上心些。」
  
  顏老爺聽了蹙眉道:「你們倆這兒一唱一和的倒跟真事兒似的,人家是赴任來的,不是娶媳婦兒來的,沒怎麼著就惦記上了。」
  
  顏夫人嗆道:「當官兒的就不娶媳婦兒了?我就給我閨女惦記上了你能把我怎麼著!」
  
  顏老爺無語,道:「說歸說,我可告訴你,明兒人家大人來了你別失了禮,你不怕人家笑話,我閨女還怕呢!」
  
  顏夫人道:「行了,我多大歲數了,還不知個分寸!」
  
  顏老爺又道:「還有,也別老和閨女說這事兒,她才好了,惹她憂愁。」
  
  顏夫人道:「只你知道疼閨女,我就不知道了怎的?」
  
  程志遠見他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不定要說到什麼時候,只插話道:「那個……姨媽,如玉呢,我看看她去。」
  
  顏夫人道:「在她屋裡呢,正好,她這些日子精神一直不大好,你陪她說說笑話什麼的。」
  
  「哎!」程志遠應了一聲去尋如玉,留下這對兒夫婦在這兒繼續對峙誰才是最疼閨女的那個。
  
  *
  
  屋內,如玉端端地坐在梳妝台前發怔:到底是什麼來著?是有什麼事兒她給忘了?不會啊,她醒了之後親近的人都見著了,也沒把誰落了,怎麼總是覺得忘了什麼人似的……
  
  如玉蹙眉,再要細想腦袋就疼得厲害,她索性不再去想,只望著鏡中的自己小臉兒,細細打量,喃喃自語道:「真可憐啊……下巴都尖了……」
  
  如玉歎了口氣,拿了盤子裡的饅頭咬了一大口,心道也不知得吃多少個饅頭才會變回像從前那麼好看。
  
  當,當,兩聲敲門聲,程志遠從外喚道:「如玉,是我,我進來了啊。」
  
  如玉扭頭應道:「嗯,進吧。」
  
  程志遠笑著進了屋,見如玉這光景便道:「饅頭有啥好吃的,哥給你帶好吃的了。」說著從懷裡掏出個紙包,遞給如玉道,「小陳記的肉包子,你最愛吃的。」
  
  如玉接過隔著紙還能摸著溫乎勁兒的包子,咧嘴笑了:「謝謝。」
  
  程志遠道:「跟哥客氣什麼,只剛才盡顧著和姨夫姨媽說話,倒把這個給忘了,還好我一直揣著來著,趁著還熱乎趕緊吃吧。」
  
  如玉不客氣地咬了一大口,邊吃邊道:「你跟我爹娘說什麼來著?」
  
  程志遠道:「這不是來了個新上任的縣太爺嗎,說是想來拜望一下姨夫,讓我提前過來說一聲。」
  
  「哦。」如玉隨口應了一聲,她並不關心什麼縣官老爺,只躊躇了一下,垂眸道,「我還以為……是說陳公子的事兒呢……」
  
  程志遠一怔,只做輕鬆地道:「陳公子算什麼,哪兒能配得上我妹了!」
  
  如玉有些尷尬地扯了扯唇角,只做無所謂地道:「其實……我倒不著急……只是我爹娘著急……我覺得我現在挺好的,能醒過來就是老天爺疼我,我往後只想著在家孝順我爹和我娘了……」
  
  程志遠道:「這說的什麼話,姑娘大了自是要出閣,哪兒有一輩子不嫁人的,回頭哥給你說個好的,我妹要嫁人那是絕不能含糊!」
  
  如玉低了頭,只望著捧在手中的肉包子,落寞地道:「我這個歲數哪兒還能找到好人家……」
  
  程志遠道:「歲數怎麼了,我妹能活到兩百歲,這二十來歲嫁人我還嫌早了呢!」
  
  如玉抿著嘴兒笑道:「哪個能活到兩百歲,那可不成老怪物了。」
  
  程志遠一本正經道:「縱是老怪物,我妹也是最好看的那個老怪物!」
  
  「呸呸呸!」如玉笑著罵道,「你可是故意繞著彎兒罵我不是?你才是老怪物呢!」
  
  程志遠凝著如玉,笑道:「是,哥跟你一塊兒當怪物,等到了兩百歲你還嫁不出去,哥就娶你,天天給你買小陳記的包子吃。」
  
  如玉嗤嗤的笑,咬了一口包子,道:「行,一言為定!」
  
  *
  
  於此同時,邵寂言正在縣城四處置辦聘禮,想著明天就能和如玉團聚,他真是走在大街上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50 PM

第四十三章

  次日,程志遠從衙門牽了兩匹馬,到了邵寂言府外時,見他已然院門大敞的站在門口等他了,他緊忙上前道:「屬下失職,讓大人久等了。」
  
  「沒事,是我起得早。」邵寂言道,「我準備了一點兒禮物,你幫我放馬上吧。」
  
  程志遠一邊應聲進院,一邊道:「其實大人能去就是咱們的榮幸了,哪兒還能收大人的……」只這個「禮」字還沒有出口,程志遠便愣住了,只見院子裡堆的那些哪兒是「一點兒」禮物,他甚至險些脫口而出「大人您是去提親的嗎?」
  
  邵寂言見程志遠看著禮物發怔,有些緊張的道:「怎麼?有什麼問題嗎?是有不合適的?我昨天準備了一天的……或是顏老爺文人雅士不喜歡這些俗物……只我一時也沒處尋些字畫古玩……」
  
  程志遠忙道:「不,不是,我是覺得這禮物也太多了吧。」
  
  邵寂言鬆了口氣道:「不多,合適,我還怕少了。」
  
  程志遠一頭霧水,卻也不好再問,既然人家大人要送,他也不能攔著,只是這兩匹馬似乎是駝不了這麼多東西……在把兩匹馬換做了一輛馬車之後,兩人才算上路了。
  
  一路上邵寂言一直都興奮於馬上就要見到如玉,待到了門口卻忽然開始緊張起來,見程志遠幾步想要上去敲門,忙一把拉住他,小心地問道:「你姨夫的脾氣怎麼樣?」
  
  程志遠笑道:「大人放心,我姨夫和您一樣是讀書人,都是實禮之人,縱真有些脾氣也不能和您發是不是?」說著便要抬手敲門,卻又被邵寂言按了下來。
  
  程志遠一臉莫名的看著邵寂言,見他深呼了兩口氣後,方是鬆開了他的手,目光堅定如上戰場,只道:「好了,敲吧。」
  
  這回卻換做程志遠變得緊張了,心道這邵大人是怎麼了?怎的不像是普通拜會啊?難道……是來找麻煩的?程志遠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邵寂言,暗自提了小心,也不知這邵大人安了什麼心思,姨夫又是個率直脾氣,一會兒萬一有個什麼不對,他還得見機行事緊打圓場才好。
  
  只說二人各懷鬼胎的敲了門,便有家丁過來開門,見是縣太爺來了,連忙請了進去。時顏老爺已整了衣冠出來相迎。
  
  邵寂言見一風度翩翩的長者迎來,便知是如玉的父親了,連忙恭恭敬敬地上去,只還不待他敬拜,顏老爺已是躬身深拜道:「草民顏世傾,見過知縣大人。」
  
  邵寂言瞬間有些呆滯,是被嚇住了。在他的預想中,岳父大人肯定早聽如玉說過他了,不過是等著他親自上門拜見,怎麼這會兒竟給他行了大禮了?他也來不及多想,連忙更深地行禮道:「不敢不敢,晚輩邵寂言給前輩行禮了。」
  
  顏老爺忙上前扶起,引至前廳,待眾人坐定後吩咐上茶,及對邵寂言道:「知縣大人蒞臨寒舍,實令寒舍蓬蓽生輝,只草民這寒屋漏捨,無甚好茶招待,還望大人不要見怪。」
  
  邵寂言忙賠笑道:「顏老爺客氣了。」他說這話臉上雖是帶了笑容,心裡卻是愈發緊張了,心道這是怎會了?難道如玉並未和父母說過他們的事兒?看來車上那些聘禮還是稍後再提……先看看情況。
  
  正這會兒,顏夫人從後堂親自端了茶出來。
  
  邵寂言一看顏夫人一下愣住了,眼前這女子拋去歲數大些,體態更豐韻些,可不就是活脫脫的一個如玉嗎!
  
  顏夫人也是留心打量了一下邵寂言,暗道還真是不錯,模樣怪俊的,安平縣沒一個後生及得上,跟我閨女真是太登對了,這麼一想眼角不自覺帶出了幾分笑意。她這一笑,更似足了如玉,讓邵寂言愈發覺得親切。
  
  顏老爺從旁引薦:「這是內子,李氏;這位是咱們安平新任知縣,邵大人。」
  
  邵寂言被這聲音拉回了神,自覺失禮,連忙起身行禮道:「有勞顏夫人親自倒茶,晚輩實不敢當,顏夫人快請坐吧。」
  
  顏夫人正愁怎麼能留在這廳上細細打量打量這位才俊,聽邵寂言這麼一讓,便毫不客氣地行了個禮坐下了。
  
  顏老爺在一旁給她使眼色:還真坐啊你,快下去!
  
  顏夫人瞥了顏老爺一眼:我相看相看怎了!人家叫我坐的。
  
  顏老爺無奈,怕被知縣大人看出來,也不好再去暗示。只他兩人這細小的眼神交流到底還是被眼尖的邵寂言撲捉到了,他心思一轉,忽地歡喜起來,只道明白了其中的用意,心道這顏老爺剛剛定是在做戲試探他呢,而這顏夫人的反應才是真的,做丈母娘的忍不住來相看女婿來了。邵寂言這麼一想,便下意識地又直了直身子,臉上擺出一副自認為最優雅謙遜的笑容。
  
  顏夫人看了很合意,忍不住問道:「大人今年多大了?」
  
  顏老爺用力瞪她:你幹什麼呢!瞎問什麼啊!
  
  顏夫人故意不理他,只滿臉堆笑的望著邵寂言。
  
  邵寂言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忙道:「晚輩乙亥年生人,今年二十有五。」
  
  大三歲,非常合適啊!顏夫人眼睛瞇得更彎了,又道:「二十五了啊,聽說大人一人赴任來的,想是還沒有夫人吧。」
  
  「咳!」顏老爺忍不住清了下嗓,對顏夫人道,「婦道人家莫要多嘴!」隨又對邵寂言道,「內子無禮,大人莫怪。」
  
  邵寂言這會兒已經從顏夫人的眼中看出了丈母娘相女婿的光彩,心道此時不提更待何時啊,晚了不但岳父大人見怪,只怕連岳母大人也要不悅了,如此一想便恭敬地回道:「不瞞顏夫人,晚輩確實尚未娶親,不過已經有中意之人了。」
  
  顏夫人聽了前半句才要開心,只這後半句又把她打到了谷底,心裡好一聲長歎,這麼俊的小伙子……可惜了啊……
  
  只她正暗自唏噓,但聽邵寂言話音一轉道:「晚輩此次就是為了提親而來,請求二老將如玉許配給我。」
  
  ……
  
  屋內忽然就沉寂了下來,顏夫人和顏老爺看著深拜在前的邵寂言愣了半天,再轉過頭來互相看了看,只從對方驚詫莫名的神情中確定自己沒有聽錯,最後一起把目光望向了一旁的程志遠。
  
  程志遠這會兒也是呆若木雞,探手聳肩一副無辜迷茫的神情。
  
  三人完全被這突如其來的提親驚住了,半晌方是顏老爺先從驚詫中回過神來,迷茫地道:「大人……大人剛剛是說……想迎娶小女?」
  
  邵寂言把這話說出口,心裡緊張得不行,也不管三人是個什麼神情反應,站起來深深地行了個禮道:「正是,晚輩知道忽然提起此事或是有些唐突了,但是晚輩與如玉當真是情投意合,還望二老成全。」
  
  情投意合?!
  
  「大人說和小女情投意合?」顏老爺驚道,「是說小女如玉?」
  
  邵寂言道:「正是令愛顏如玉。」
  
  顏老爺左看看夫人,右看看外甥,那兩人的神情卻是比他還要吃驚。顏老爺回望向邵寂言,奇道:「大人可是與草民玩笑呢?大人初來本縣,而小女自幼生長於此,從未離開草民身旁,如何能與大人相識,又哪兒來的什麼情投意合?」
  
  見了三人震驚的面孔又聽了顏老爺這番話,邵寂言方意識到自己是唐突了,原來如玉竟果真沒與家人講。卻也是,二人從相識到相愛卻是有太多讓她一個姑娘家難以啟齒的話。也罷,她不好意思說,便讓他來說也是一樣的。邵寂言道:「晚輩與如玉是去年於京城相識,算來已有十個月了。」
  
  顏老爺怔了一下,隨即歎道:「若如此,那大人定是認錯人了,草民才已說了,小女自幼從未離開安平縣半步,絕不可能與大人在京城相識。況且小女兩年前不甚碰了頭,躺在床上兩年有餘,更不能與大人有這緣分了。」
  
  邵寂言道:「正因為如玉昏迷了兩年,才能與晚輩有了這段緣分。不瞞二老,晚輩是與如玉的魂魄相識並結了情緣,只一直苦於人鬼殊途,不得結為夫妻,幾個月前得遇高人指點,方知如玉並非亡魂,而是肉身遇險昏迷,只要魂魄歸位便可還陽。此次晚輩來安平任職,便是追隨她而來的。得天庇佑,兩日前晚輩從程捕頭處得知了如玉的身家所在,這才急匆匆的趕了來。只之前誤以為如玉已將我二人之事告知二老,唐突之處,還望二老莫要怪罪。」
  
  廳上三人面面相覷,好像聽明白了,又好像更糊塗了,只覺是一個震驚套著一個震驚,到跟做夢似的。
  
  邵寂言見狀便只將自己與如玉之間的故事細細將來,只是這其中卻有好多是不能說的,只是大體說了個若閒書上講的那些女鬼與書生的故事,又添了些能講的他與如玉的真實細節。
  
  待他說完又是好一陣的沉默,其餘三人仿似回過味兒來。一個個均是震驚不已,只覺這事兒實在是透著懸乎,只看這知縣老爺說得頭頭是道,條理清晰,卻也不似個瘋子,難道這世上當真有這般奇是,卻讓他們遇上了?
  
  只在顏氏夫婦吃驚發怔之際,邵寂言忽地跪在了他二人面前,不待二人反應,便開口道:「晚輩姓邵,明寂言,澤州武城人士,乙亥年生人,今年二十有五,自幼喪父,十六歲時祖母和母親相繼病故,至此世上便再無至親。晚輩幼年開始讀書,十六歲中秀才,後因生計所迫在地主家打短工,下地耕作做過苦力,二十一歲參加省試,中舉人,二十四歲考秋闈,會試頭名入殿試,得聖上欽點為探花,入仕初蒙皇恩入翰林院,後因擅離職守且逾期未歸獲罪,幸得友人相助官降八品往安平任知縣。若關於晚輩的出身經歷,二老還有什麼想知道的,晚輩定無隱瞞。」
  
  顏老爺這會兒全沒了主意,見他一直跪在地上,只緊忙道:「大人有話起來說吧……」
  
  邵寂言並未起身,反是叩首在地,道:「晚輩知如玉定是二老的掌上明珠,若二老不棄將如玉許配給晚輩,晚輩定會待她如珠如寶,絕不讓她受一點兒委屈。晚輩父母雙亡,自後二老就是晚輩的父母,晚輩定像孝敬親生父母一般侍奉二老,若有半分怠慢,便叫天地不容。」
  
  顏老爺連忙起身上前,一旁看傻了眼的程志遠也趕緊過來攙扶邵寂言。
  
  邵寂言道:「您可是同意了?」
  
  顏老爺道:「不論如何你先起來說話。」
  
  一旁的顏夫人早被邵寂言講的這段故事感動了,眼淚直在眼眶兒裡打轉,恨不得立時拉了邵寂言叫幾聲好女婿,見自家相公竟然還不鬆口應下這門親事,忍不住喚道:「老爺……」
  
  顏老爺道:「你們都別急,若這事情果然如你所言,那可當真是天賜的緣分了,我也不是那迂腐頑固之人,自然樂見美事。」說著轉對顏夫人道,「去吧如玉喚出來。」
  
  「唉。」顏夫人抹了把眼淚,緊忙進屋去了,待匆匆地趕到如玉的閨房,見她正坐在窗前繡花兒,便含著淚地喜道:「快別弄了,還不緊著隨我出去,你的知縣老爺來了啊!」
  
  啊?我的……知縣老爺?
  
  如玉愣在那兒不明所以,見母親滿面歡喜的模樣,忽地臉上一紅,心道莫不是給她安排相親呢?
  
  顏夫人見如玉紅了臉,只當是她聞聽心上人而來的羞澀,也不多說,拉著她便走。
  
  如玉慌亂地跟在後面,心道怎麼這麼著急,她還沒打扮換衣裳呢啊!
  
  只說如玉被顏夫人拉到前廳,見除了父親和表哥,還有個陌生男子,只匆匆瞥了一眼便緊忙低了頭。一時間眾人的目光只落在如玉身上,邵寂言更是恨不得馬上把她拉進懷裡,只礙於岳父岳母都在,不好造次。
  
  顏夫人把如玉拉到邵寂言面前,柔聲道:「如玉,快看誰來了?」
  
  如玉紅著臉福了一福,略顯扭捏地道:「民女見過知縣老爺。」
  
  知縣……老爺?
  
  邵寂言愣住了……如玉叫他「老爺」?
  
  周圍的三個人也都呆住了,感人肺腑的重逢場面……大概不該是這樣的吧……
  
  如玉垂著頭,半晌未得回應,心裡突突地跳了起來,心道完了,我可是叫錯了吧,難道不該直呼「知縣」二字?便慌忙改口道:「民女見過縣太爺。」
  
  縣太爺……太爺……太爺……
  
  其餘三人面面相覷,扭頭去看邵寂言,這就是所謂的情投意合?!
  
  邵寂言根本不理旁人的質疑神情,只瞪了眼望著如玉道:「如玉,是我,我是寂言啊!」
  
  如玉嚇了一跳,抬頭望了一眼邵寂言,又無措的轉望親人,怎麼回事兒?
  
  邵寂言急道:「你看著我,你別那副神情好嗎?你不記得我了?!」
  
  顏老爺看著閨女一臉驚慌失措的模樣,便道:「大人可是認錯人吧。」
  
  邵寂言忙道:「不是,我沒認錯人,她就是如玉,就是我認得的如玉,她是消瘦了許多,但我不會認錯的!她……她大概是才還陽不久記憶不清……不錯不錯,一定是這樣,當日她也曾忘了身家姓氏,不過沒關係,如今我來了,她能想起來的!您信我,我沒說謊!」
  
  如玉被嚇住了,她完全搞不懂眾人在說什麼,只隱隱覺得和自己有關,想是剛剛自己說錯了話,惹縣太爺生氣了?她怯生生地退了兩步,再不敢開口。
  
  邵寂言望著如玉,轉對顏老爺懇切地求道:「伯父,我能和如玉單獨待一會兒嗎?」
  
  顏老爺皺了眉才要拒絕,顏夫人卻立時答話道:「好。」
  
  顏老爺不悅要說話,卻被顏夫人拉住,又對邵寂言和如玉道:「你們倆慢慢說吧,我們就在後面,有什麼事兒就叫我們。」說完便用力扯了顏老爺離開,又給傻在一旁的程志遠使了眼色,程志遠懵懵地回了神,看了看邵寂言和如玉,跟著離開了。

  如玉目送著家人離開,心裡急道:別走啊,別把我一個人留下,你們沒看到嗎?縣太爺好像是生氣了啊!



第四十四章

  初時的震驚過後,邵寂言漸漸冷靜了下來,難受委屈仍是有的,只這會兒眼見著如玉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心中的溫暖與滿足慢慢湧了上來。
  
  他沒想過她會失去了那段記憶,但與二人曾經的人鬼殊途相比,這會兒的情況卻是好太多了。至少他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裡,他們如今重聚了,剩下的只是時間問題。他相信她對他的感情不會說忘就忘,只是不小心被她放忘了地方,只要他耐心的引導,她就會找到放回腦子裡。
  
  此時此刻,他只想好好的看看她。
  
  如玉緊張的低著頭,偶爾抬眸偷偷的瞥他,她不知道自己的心口怎麼跳得這麼厲害,她以前也被母親拉著相過兩次親,雖也緊張,可從未像現在這樣,她想大概是因為他是縣太爺的緣故,又或者因為他剛剛說了奇怪的話,還可能是因為他現在看自己的眼神燒得她臉上一陣陣發燙。
  
  這是相親吧?是吧……如玉不太肯定了,雙手沒意識地捲著衣角。
  
  邵寂言見了她這熟悉的小動作,窩心的彎了彎嘴角,凝著她柔聲道:「你瘦了……」
  
  如玉抬眸看著他,不加思考地回道:「是,我頭先碰了頭,一直躺在床上有兩年了,所以消瘦了些。」說完才覺得有些不對,咦了一聲,瞪大眼睛好奇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以前什麼樣子?」
  
  邵寂言沒答,望著她微笑,眸中的柔情讓如玉心,紅著臉復又垂了眸子。她低頭想了一會兒,似是了悟了似地小聲問道:「是我表哥告訴你的吧?」
  
  邵寂言道:「有些是他告訴我的,有些不是,還有些我比他知道的清楚。」
  
  「哦。」如玉羞澀地應了一聲。
  
  「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比他清楚的嗎?」邵寂言道。
  
  如玉抬眸,忽閃著一雙大眼睛,很聽話地問道:「那你為什麼比他清楚啊?」
  
  邵寂言望著如玉,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他本想像剛才一樣將他二人的故事從頭到尾講給她聽,引導著她憶起過往。可當她真的一副天真的神情向自己發問的時候,他卻說不出口了,只覺心裡堵得難受。他可以對著顏氏夫婦,對著程志遠,對著任何一個人平心靜氣的講述他們的往事,獨獨面對她卻說不出來。
  
  他要怎麼跟她說兩人初遇時的尷尬?怎麼說他們相處時的趣話與溫情?怎麼說她曾為自己做過的那些傻事?怎麼說他曾無情的傷過她的心?怎麼說他痛定思痛今生再不願放開她的手?
  
  無數個相守的夜晚,以及夜半無人之時在他們之間慢慢滋長的情感,他要怎麼跟她說?那樣百轉千回的柔情,怎是一張嘴能說得清的。
  
  一時間,心酸,委屈,不甘齊齊而來,邵寂言壓抑著呼之欲出的情感,聲音微顫的低聲道:「你當真不記得了?」
  
  他沒在生氣,他好像在傷心。如玉迷茫地望著邵寂言,有些自責,有些心疼,卻又不知這感覺因何而生。心想不論如何,大抵是她做錯了什麼,便很誠懇地回道:「對不起……」
  
  邵寂言心口一酸,道:「我不想聽你說對不起,我想你記得我。」
  
  如玉怔了一下,望著邵寂言的臉,疑問道:「我以前認識你嗎?」見邵寂言不說話只一副傷心的模樣,又緊忙道,「對不起啊,我碰了頭,可能有些事情不記得了,你跟我說說咱們何時認識的,我許就想起來了。」
  
  邵寂言嘴唇翕動兩下,仍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如玉自責地安慰道:「你別著急,我用力想,肯定能想起來的……要不,你提醒我一下唄……」說著縮了縮脖子,豎起一根手指,「就一小下……」
  
  邵寂言凝著她,終於開了口,應道:「好,我提醒你一小下……」語畢,不待如玉展了笑容,忽地吻了上去。
  
  如玉被邵寂言用力的摟在懷裡吻住櫻唇,瞬時之後她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兒。
  
  上當了啊!壞人!他是壞人!採花大盜登門了!如玉的腦袋轟地一下炸開了,瞪大了的眼睛唔唔的掙扎。怎耐她越是掙扎,邵寂言就越是用力的將她禁錮住,好似她一掙脫就會徹底跑掉,徹底忘了他似的。
  
  如玉被按得緊緊貼在邵寂言身上,腦子裡漸漸有些恍惚……她掙扎的動作越來越輕,瞪大了的眼睛也慢慢瞇了起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遠方跑了過來,越來越近……心裡有個聲音似是在呻吟……又好像是在柔柔低喚誰的名字……寂……
  
  「混蛋!放手!」忽地一聲斷喝,將如玉一下子驚醒。邵寂言也若遭雷擊一般瞬間恢復了理智。如玉慌忙抹著嘴後退,受驚的貓兒一般貼到了牆上。
  
  顏氏夫婦和程志遠不知何時聽了廳中動靜趕了過來,那聲音正是顏老爺乍見女兒被人無禮輕薄後的怒喝。
  
  三人神情各不相同,若說顏夫人和程志遠臉上還掛著震驚或是其他的情緒,那麼顏老爺臉上卻是除了憤怒再沒其他的了。
  
  邵寂言已然恢復了理智,慌忙無錯地上前解釋:「伯父……我……」
  
  「別叫我伯父!」顏老爺怒斥道,「才是我們昏了頭了才信你那一派胡言,沒想卻是引狼入室來羞辱自家女兒!志遠!送客!」
  
  邵寂言急道:「不是,伯父,我剛剛是一時失控……我沒有半分侮辱如玉的心思,我是,我是太著急了……」
  
  顏老爺怒道:「別以為你是朝廷命官我就不敢叫人打你!我這會兒客客氣氣的送客,也是給彼此留了情面!你是咱們安平的父母官,但在我顏府,卻容不得你放肆!」
  
  邵寂言仍是急著要辯駁,一旁的程志遠卻是瞭解顏老爺的,只看姨夫真是動了怒,只怕鬧將下去不好收拾,連忙攔了邵寂言將他往外拖,一直把他拖出了大門。
  
  邵寂言一邊掙扎一邊急道:「志遠,我真沒存心侮辱如玉,我是一時情緒失控,我沒有編故事騙你們,她只是暫時把我忘了,你信我,我沒騙人,我是真的喜歡她,她也喜歡我,我們真的是兩情相悅!」
  
  程志遠看到剛剛那一幕其實也很惱怒,可這會兒看著邵寂言又急又慌的模樣又覺得他很可憐,只蹙眉道:「我看,您還是先回去吧。」
  
  邵寂言央求道:「不行,我若這會兒回去,就當真是說不清了,你幫我進去說說,我知道我剛剛莽撞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程志遠道:「我姨夫的脾氣我知道,他平時和氣得很,一旦動了怒,卻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的,別說你,這會兒只連我進去也得遭罵,怨我把你帶了來。」
  
  邵寂言心中又慌又寒,這可怎麼辦啊,如玉已然不記得他了,這會兒又把岳父大人惹惱了,真真是雪上加霜。如此今後怎能有機會再見如玉,若兩人不能見面,如玉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記起他了!
  
  程志遠見邵寂言執意不走,便道:「今天這事兒實在是太突然,要我說,倘若你說得果真沒錯,如玉未必把你忘了乾淨,一切都不急在一時。可你若只賴著不走,當真叫我姨夫煩了你,可不更糟了?」
  
  他這麼一說,邵寂言倒是害怕了,心道萬一真被岳父大人厭棄了,縱是他日如玉恢復了記憶,他二人的婚事怕也難辦,如此一想只好忐忑地離去。
  
  院內,前廳。
  
  如玉縮著脖子緊貼牆根兒站著,滿面羞臊地看著爹爹。
  
  顏老爺氣惱未消,睨著她喝道:「進屋去!」
  
  如玉嚇得一哆嗦,提了裙擺小耗子似地順著牆邊兒哧溜跑了進去,邊跑心裡還邊委屈:幹什麼吼我,是他親我來著,又不是我要他親的……
  
  顏夫人這會兒也沒了剛剛的主意,想要去安慰女兒,卻又懾於相公的威嚇,只不安地看著他。
  
  顏老爺望著顏夫人,忽的神色一換,不放心地歎道:「你倒是跟進去看看啊!」
  
  顏夫人一怔,瞪了顏老爺一眼,趕緊跟了進去。
  
  *
  
  是夜,如玉躺在床上望著床幔發呆。
  
  白日裡母親把邵寂言說的故事跟她講了一遍,她才算明白他當時說的那些奇怪的話是什麼意思。
  
  原來不是相親,原來他倆早就相好了。
  
  可是她怎麼不記得了?如玉愣神想了好久,每每像是憶起了什麼,可再細想下去卻又什麼都想不到了,腦子裡只不停的繞著白日裡被他強吻的光景,她抿了抿被他親過的嘴唇,翻了個身蜷成一團兒,偷偷的想:那故事要是真的就好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53 PM

第四十五章

  只說如玉這連日來心事重重,回憶的時候長了,腦子又不舒服。可巧縣城裡的薄雲樓請了個大戲班子唱戲,程志遠便說要帶她去看戲散心,顏氏夫婦欣然准了。午飯過後歇了晌覺,程志遠便帶著如玉進了城。
  
  下午,顏老爺在小院兒裡侍弄花草,見顏夫人從廊子裡若無其事地走過,沉吟道:「剛幹什麼去了?」
  
  顏夫人站住,有些做賊心虛的道:「要你管我?」
  
  顏老爺直了腰,蹙眉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可是又讓他進後院兒了?可是去告訴他如玉進城了?」
  
  顏夫人被拆穿,索性理直氣壯地承認道:「就是去了,你能把我怎樣!人家這幾日天天來,你只擺著張臭臉不見,總也不能老讓人家干在外面站著吧?」
  
  顏老爺氣道:「你怎麼敢告訴那個混賬小子,頭回只在咱們家中無人看見,若他這回鬧到街上去,如玉可還要不要臉面了?」
  
  顏夫人道:「他哪兒能那麼沒有分寸,志遠不也在嗎,能出什麼事兒?再有,什麼混賬小子混賬小子的,咱姑爺好歹也是知縣大人,這話若讓人聽見,還不得失了他的身份啊!」
  
  顏老爺瞪眼道:「你別一口一個咱姑爺,誰是咱姑爺,那不講禮數的登徒子我可沒認他!」
  
  顏夫人嗆聲道:「你不認我認!不是咱姑爺,是我姑爺還不成嗎?我姑爺哪點兒不好了?要模樣有模樣,要學問有學問,最難得的是對咱們如玉一往情深!什麼登徒子,他那不也解釋了嗎,是一時衝動,感情好好的說不認識就不認識了,換誰都得急。」
  
  顏老爺道:「你還真信了他說的話了?」
  
  顏夫人道:「怎麼不能信,我聽著真得很,他頭先沒見過咱們如玉,可她的模樣兒性情說得都是真真兒的,他若不是真的與咱們如玉有那段經歷,怎能說出這些?再有,他編這個故事騙咱們作甚?咱們家在安平縣算個大戶,出了安平又哪兒算的上了,人家是在京城做過官的,還在乎咱家這幾十畝田產不成?何必使這詭計來騙!」
  
  顏老爺道:「你懂什麼,我不是疑他有什麼旁的歪心,他說那故事雖是離奇,可倒也能自圓其說,未必全是編纂。只我聽著有些不對,越聽越像書中的故事了,有些地方我這兩日回憶著竟是在什麼書上讀過似的,可見他未必全說了實情。如今如玉一點兒事兒記不得,他自是說什麼是什麼,萬一有什麼對不住如玉的地方他也不提,怎能讓他這般糊弄過去!」
  
  顏夫人道:「書中寫了便說有人遇過這事兒,經歷相似的大有人在。再者說,小姑娘小小子談情說愛的話,人家難道一句句學給咱們聽不成?自是有些不好意思說的地方。」
  
  顏老爺道:「罷罷,反正你只看他有個好皮相便被哄住了,總之這種沒名沒分便輕薄良家女子之徒,人品未必可靠,或就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孟浪之輩!」
  
  顏夫人聞言忽地笑了,哼了一聲,不屑地打趣道:「是了,我只是個重皮相的,若不是這樣,當日怎能便宜了你這白面書生?還說人家沒名沒分的怎麼樣,你自己當初就是個老實的了?」
  
  提及舊事,顏老爺老臉一紅,心虛地道:「那怎麼一樣,你怎能把我和那種混賬小子比!」
  
  顏夫人笑道:「是,是,不能比,許你輕薄我爹的閨女,不許人家輕薄你的閨女。」說完瞪了顏老爺一眼,趾高氣昂的走了。
  
  顏老爺訕訕跟了上去:「我怎麼輕薄你了……當初是你同意的……是你先看上我的,你別耍賴……」
  
  縣城,薄雲樓。
  
  台上的戲子們的扮相紅紅綠綠,一招一式伴著鑼鼓點兒打得精彩,樓上樓下人頭攢動,男女老少一個個看得聚精會神,叫好聲絡繹不絕。
  
  程志遠和如玉來得早,程志遠又是縣衙捕頭,有些人脈,只讓老闆給倆人留了個前排的座位,挨著檯子,如玉坐得近,台上青衣抖水袖都能飄到她眼前兒。
  
  程志遠扭頭看她,不禁笑道:「坐那麼近,你上去唱得了。」
  
  如玉沒應,好像沒聽見似的,手裡捏著咬了一半兒的酥皮兒點心,微微歪頭仰脖,不錯眼珠兒地盯著台上。程志遠見她入迷的模樣,不禁笑了笑,招手讓小二再上兩盤子點心。
  
  「是邵寂言吧……」如玉忽然開了口,聲音似問似答有些飄渺,兩眼仍是直勾勾地盯著台上。
  
  堂中吵鬧,程志遠沒聽清,湊到跟前兒問:「你說什麼?」
  
  如玉怔了一會兒方轉回頭,望著程志遠眨了眨眼,問道:「縣太爺……是叫邵寂言嗎?」
  
  程志遠一愣,點了點頭,小心地問道:「你想起來了?」
  
  如玉垂眸搖了搖頭,隨即露了個笑臉,憨憨地道:「沒有,我聽我娘說的。」
  
  程志遠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想不起來慢慢想,別著急,看戲吧。」
  
  如玉笑著點頭,把手中剩了的半塊兒點心塞進了嘴裡,轉回頭繼續看戲,跟著大夥兒一塊兒鼓掌叫好兒。
  
  她並不知道台上演的什麼,也不知自己為什麼鼓掌,她說謊了。她娘跟她說了好多,卻並沒說過縣太爺的名字。這名字其實是她夜裡做夢時夢到的,白天一醒又不記得了,剛剛她看戲看得癡了,不知怎的這名字就蹦進了腦子裡,她知道縣太爺姓邵,便想這大概就是他的名字了吧。
  
  門口,邵寂言穿過人群望著如玉和程志遠,心裡這個氣。
  
  他這幾日天天往如玉家跑,偏生岳父大人打定了主意不見他,也根本不給他見如玉的機會,還是丈母娘疼他,不但耐心聽他說話,還給他說如玉的近況。剛剛他只聽說程志遠帶著如玉進城看戲了,半點兒不敢耽擱的回了縣城。甫一進樓,一眼便見了他二人,只見程志遠扭頭望著如玉傻笑,隨後竟又湊到她臉跟前兒說悄悄話。
  
  什麼和氣的大舅哥!什麼得力的好下屬!什麼仗義的好兄弟!根本就是居心叵測,挖他牆角兒來了!
  
  邵寂言黑著臉,擠過人群,找了個空地兒坐下,死死地盯著二人,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每每見著兩人說笑,他便恨不得衝過去擠在兩人之間,只是拚命攥了拳頭克制著,待整場戲快要唱完,衣擺已經被他攥得褶皺不堪了。
  
  眼看著戲要收場,邵寂言坐不住了,只想還要尋個法子把程志遠支開,拉了如玉單獨說話。他蹙眉想了想,計上心頭,起身離開。
  
  戲散,觀眾們熙熙攘攘的離場,程志遠和如玉坐在原處,想等著人都散了他們在走。忽地,人群中有人高喊:「有賊!抓賊!抓賊啊!」
  
  這一嗓子,人群中一下炸了鍋。程志遠騰地站了起來,囑咐如玉道:「你在這兒乖乖等我,我馬上回來。」說完便追了奔了出去。他擠出人群,衝出酒樓,眼見著有個人在遠處一邊回頭招呼他一邊狂奔著往北方跑去,他無暇多想,緊忙追了上去。
  
  如玉聽程志遠的話乖乖坐在椅子上等著,忽聽有人在身側喚她。她轉身望去,可不正是那個他嗎。
  
  如玉心口猛地一跳,滿面通紅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也不知該怎麼辦了。邵寂言卻不給她反應的機會,上前拉了她便走。
  
  如玉嚇得縮著手,他要帶她去哪兒啊?怎麼辦啊?要不要甩開他趕緊跑掉?還是該喊表哥過來打他一頓?如玉心裡撲撲跳得厲害,雙腳卻是不聽使喚地跟著他走。
  
  出了酒樓,穿過大街,拐進窄巷,邵寂言把如玉按在了牆上。
  
  如玉緊緊地貼在牆上,望著邵寂言的雙眸中滿是驚恐,想起前幾天的事兒,不安地把嘴唇抿了起來。
  
  邵寂言見狀,又氣又委屈地道:「幹什麼怕我?」
  
  如玉不答,忽地下了決心似地把眼睛一閉,邵寂言還沒反應過來,小腿迎面骨上便被用力踢了一下,疼得他大叫一聲彎了腰。
  
  如玉又慌又怕,用力推了邵寂言一把,匆忙跑了。
  
  邵寂言不妨,被如玉推了一個跟頭栽在地上,小腿疼得厲害。他從沒想過那個又乖又聽話,只會對他笑對他害羞的如玉會有一天這麼毫不留情的踢他。難受與委屈無形中把肉體上的疼痛放大了無數倍,只覺那疼痛順著小腿一直延到心坎兒裡去,疼得他想哭。
  
  邵寂言垂頭喪氣地癱坐在地上揉著小腿,狼狽至極,坐了一會兒無奈地一瘸一拐站了起來,待往前蹭了兩步,一抬頭,卻見巷口露出個小腦袋正往這邊兒張望,見他看過去,又跐溜縮了回去。
  
  邵寂言心下一喜,想要緊追過去,怎耐腿上生疼,想了想索性身子一歪,又跌在了地上,哎呦呦的直喊疼。
  
  果然,巷口的小腦袋又冒了出來,大眼睛眨啊眨的不安地望著他。
  
  邵寂言故意低下頭,可憐兮兮地揉著小腿。
  
  如玉露出了半個身子,探頭探腦地張望了一會兒,忍不住小聲問道:「你沒事兒吧?」
  
  邵寂言抬眼看她,撇著嘴委屈地道:「疼得很,骨頭好像是折了。」
  
  如玉被嚇住了,慼慼欲哭:「我不是有意的。」一邊說一邊走了出來,也很委屈地道,「誰讓你不規矩來著……」
  
  邵寂言沒說話,只作勢低著頭揉自己的小腿。如玉帶著戒備地蹭到他身前蹲了下來,一臉歉意地道:「要不我給你叫大夫去吧,要真折了就麻煩了。」
  
  邵寂言喪氣地道:「折就折吧,反正你都不記得我了,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
  
  如玉臉上一紅,抿著嘴兒不說話了,猶豫了一會兒,小聲道:「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邵寂言氣道:「你會認錯自己的心上人嗎?」
  
  如玉臉上更紅了幾分,咬著嘴唇不說話了。
  
  兩人一個坐在地上,一個抱著腿蹲在一旁,相對無言待了好一會兒,方是邵寂言輕聲一歎打破沉默,柔聲道:「我知道我上次嚇著你了,對不起。」
  
  如玉把臉埋在膝蓋裡沒應聲,默默地搖了搖頭。
  
  邵寂言道:「我想你該從你娘那兒聽了咱們的事兒了,我知道你才醒過來一時可能想不起來……沒關係,咱們慢慢來,那些辛苦咱們都過來了,如今就更不怕了……我等著你……」
  
  如玉仍是埋著臉,又默默地點了點頭。
  
  邵寂言鬆了口氣,淡淡的笑了,伸手去握她的手。如玉像被燙了似地一縮,邵寂言只握著不放,如玉微微抬頭,滿臉緋紅,到底還是沒有把手縮回去。
  
  邵寂言不說話,只看著她笑。如玉羞澀的避著他的目光,極小聲地問道:「你腿疼不疼啊,我去給你找大夫……」
  
  邵寂言柔聲道:「不疼了,只要你理我我就不疼了。」
  
  如玉道:「那……我要走了……」
  
  邵寂言拉著她不放,道:「別走,我想你,讓我再看看你。」
  
  如玉羞道:「不行……我該走了,表哥讓我在酒樓裡等他的,一會兒尋不見我,該著急了。」
  
  邵寂言道:「沒事兒,他沒這麼快回來,咱們離酒樓不遠,他若尋你不見,定要在大街上喊你的名字。」
  
  如玉仍是不依,用力往回縮手,邵寂言只恨不得把她拉進懷裡,可又怕像上次一樣嚇著她。只道:「那你告訴我下次什麼時候見我,你說好了我就放你走。」
  
  如玉道:「我爹不讓我見你……」
  
  邵寂言道:「那你想見我嗎?」
  
  如玉紅了臉,只好小聲的重複道:「我爹……不讓我見你……」
  
  邵寂言歡喜道:「這麼說就是你想見我了?」
  
  如玉搖頭:「不是,我才沒這麼說。」
  
  邵寂言道:「我知道了……不過你聽你爹的話,也得聽你娘的話不是?你爹說不許你見我,可你娘已經把你許給我了,你要聽哪個的?」
  
  如玉瞪了眼睛道:「我娘什麼時候說的啊?我怎麼不知道?」
  
  邵寂言笑道:「我不騙你,你只把心放肚子裡,安心等著做新媳婦兒吧。」
  
  如玉正羞臊,忽聽街上有人高喊她的名字,她回過神嚇了一跳,可不正是表哥嗎?如玉緊忙抽手道:「表哥尋我呢,我要走了。」
  
  邵寂言聽她一口一個表哥,醋勁兒上來,愈發拉著她不撒手,氣道:「你只怕你表哥著急,扔了我不管了?我腿疼著呢!」
  
  如玉急道:「剛剛還說不疼好了呢,這會兒又說疼了,你是縣太爺,不許耍賴啊!」
  
  邵寂言道:「耍賴就耍賴了,這會兒你走了,不定又何時才能見著。」
  
  如玉扁嘴道:「那你想怎樣啊……」
  
  邵寂言嘻嘻笑道:「明兒我還去你家,你娘指定開後門請我在後院兒坐會兒,你也來唄。」
  
  如玉撥浪鼓似地搖著腦袋,道:「不行不行,讓我爹知道,會生氣的。」
  
  邵寂言一想岳父大人那脾氣,也是犯怵,只道:「那你只在後廊那兒露個面兒,讓我遠遠地看上一眼也行了。」
  
  如玉想了想,點頭應了。邵寂言笑,拉了她的手到嘴邊親了一口才鬆開。如玉紅著臉把手收到胸口,腮幫子一鼓,捂著手背跑了。



第四十六章

  次日邵寂言再去顏府,如玉果真守諾在後廊那兒冒了個頭,邵寂言心中歡喜,知道這說明如玉不管有沒有想起往事,至少現在心裡是有他的。及後的日子,邵寂言愈發來得勤了,大清早騎馬來請個早兒,隨後趕回縣城辦公,待下午從衙門裡出來便又直奔溪水村顏家。
  
  對於邵寂言的日日探訪,顏老爺初時頗為不滿,被顏夫人頂了幾次之後,也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不過他卻是和顏夫人約法三章:不許引他進屋,不許他靠近如玉說話,最重要的是不許隨便應承他什麼。顏夫人雖然不太樂意,可終歸不敢違了相公的意思。
  
  礙於顏老爺之威,如玉也是一直不敢靠近,一開始只是假裝路過似地在後廊與他匆匆打個照面,後來膽子大了,便搬了小凳子坐到挨著後院的一間小室內繡花兒,微微開著窗子,能隱隱聽到邵寂言和顏夫人的對話,聽他講他們過去的故事,又或是近來城裡發生的新鮮事兒。
  
  邵寂言看著映在窗子上如玉的影子,心裡說不出的滿足。有時他會借口腿酸站起來在院子裡溜躂幾步,尋個合適的角度,便可透過敞開的窗縫望見如玉,每每她總是臉上一紅,羞澀的低了頭。這個時候,顏夫人總是假裝望向別處,什麼也沒看到,甚或尋個借口回屋去,擱下二人隔窗相望。有兩次邵寂言想趁機走到窗前跟她說幾句情話,可如玉念著爹爹的警告,根本不敢理他,他再要多說,她便羞答答的起身走了。如此,邵寂言也再不敢造次,只得站在遠處眉目傳情。
  
  邵寂言每次來,都會帶些蜜餞果子,說是送給顏夫人的,顏夫人笑盈盈的收了,只到了晚上,這些吃食無一例外的都進了如玉的肚子。有時如玉會故意留了幾個,白天若邵寂言從窗口那兒望她,她便拿了一顆放在嘴裡,然後又害羞的扭過身去。邵寂言歡喜,第二日必會給顏夫人送來更多美味的糕點小吃。
  
  起初邵寂言對日日能見到如玉感到歡欣鼓舞,看到如玉吃他帶去的點心又或是對著他羞澀的一笑,他心裡就覺得再滿足不過了。可日子長了卻是受不住,尤其兩人從前蜜裡調油似地睡在一個被窩兒裡親熱,這會兒只能遠遠地看著,別說摸摸小手了,只連話都不敢說,勾的他心裡癢癢得難受。
  
  邵寂言想著這樣到底不是長遠之計,尤其是他這邊障礙重重,程志遠那兒卻每每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雖然人家每次都很仗義的應他給如玉傳話,可情敵的嗅覺是最靈敏的,他心裡一直繃著一根弦兒。
  
  這程志遠也老大不小了,至今還沒娶親,他一次與程志遠喝酒套了他的話,據說人家是立了誓的,說是一日給妹子找不到好人家,他自己就一日不娶親。邵寂言聽了,當時差點兒沒掀了桌子,心道你這不戀著你表妹是什麼!當然了,這話他沒敢說,他可沒有傻到給程志遠提醒的地步,他只是拍著程志遠的肩膀不住的誇他是個疼妹子的好哥哥,真是比親哥哥還要親!
  
  有了程志遠這麼一個潛在的情敵,邵寂言就更不踏實了。尤其是看顏老爺倒是格外疼這個外甥。據程志遠自己說,他自小沒了爹,他這姨夫一直照顧著他們母子,若非他娘還在康健,真是得把他領進家裡當親兒子養了。邵寂言害怕,只怕顏老爺哪天腦子一熱,兒子收不成,改收女婿了。他敢肯定,但凡顏老爺有這個意思,程志遠是絕無二話的。
  
  邵寂言日日裡琢磨這事兒,雖人家程志遠仍若往日那樣光明磊落,但他自己卻越想越怕,只覺這事兒實在不宜再拖。
  
  他原只想耐心的誘導如玉,等她把往事全都記起來了,岳父大人便知他沒有說謊,也能理解他當日的魯莽造次之舉,及後如玉再跟父親撒個嬌,岳母大人從旁美言幾句,岳父大人便能鬆了口成全他倆的好事。可事到如今,他決定改變個策略,不管如玉想得起來想不起來,先把岳父大人那關攻克了,反正如玉現在心裡有她,等將來娶進家門兒有的是時間慢慢回憶。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邵寂言以訴苦之名拉了程志遠喝酒,一罈子酒下去,程志遠大咧咧的開了口,勾肩搭背地道:「其實我也奇了怪了,我姨夫怎的就看不上你?按說他最喜歡你這樣兒的讀書人了,他自己就是個書生不是?前兩年也有不少登門提親的,他都嫌棄人家肚子裡沒墨水給拒了,聽我姨媽那意思,似是非要找個跟他一樣的不成……我看著你不就跟他一樣嗎……」說著又喝了一碗酒,道,「我跟你說啊……我姨媽還跟我說,我姨夫年輕時候和你倒挺像的,都是白面書生……能說會道的……」
  
  邵寂言心道那卻奇了,倘真如此,那岳父大人應該更喜歡他才是啊?他蹙眉想了想,怎麼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哪兒不如他的意,難道真是為了那日自己的一時造次?可都這麼多日子了,他也解釋了好幾次,也不是沒有誠心誠意的道歉,他怎的只抓了這把柄不放了?
  
  邵寂言想不通,鬱悶得也換了大碗,待一飲而盡腦袋有些發暈,略帶醉意的道:「難道是因為我中了探花,他沒中?」他是見過不少這樣的老先生,考了一輩子的科舉也是個秀才,冥頑不靈看誰都不順眼,可想了想,又搖頭道,「岳父大人選那住處清幽得很,言談舉止一看便是個心境開闊的……哪兒能這般小肚雞腸……」
  
  程志遠嗤笑一聲,道:「你當只你考得中探花嗎?我告訴你,我姨夫那學問一點兒不差!要不是當年跟我外公立了誓,這會兒早當上大官兒了!」見邵寂言一臉好奇,便道,「這個我是聽我娘說的。我姨夫原不是安平人,說是早年家裡人死光了,身無分文來安平投奔親戚的,結果親戚也沒了,盤纏全無,只好在縣城支了個小攤子靠給人寫書信賺幾個錢,後來不知怎的認識我姨媽了……然後吧……反正你知道,你們讀書人就是能說……我姨夫又俊,我姨媽就被他哄得非君不嫁了……」
  
  邵寂言眉毛一揚,對岳父岳母的故事生了興趣,緊忙問道:「那後來呢?」
  
  程志遠道:「後來他就跟我外公提親了唄,那會兒我姨夫已經是秀才了,除了窮些,按說也是個好歸宿。偏生我外公這人特別討厭書生,覺得書生都是油嘴滑舌專騙大姑娘的,還說戲文裡的書生全是負心漢,我姨夫又有學問,將來考了舉人必然拋棄糟糠……我姨夫為了我姨媽求也求了,跪也跪了,好話說盡,我外公就是不同意。」
  
  邵寂言聽了忽然感同身受了,原來岳父大人也曾被他的岳父大人為難啊……真是天下岳父一般倔!再又想,難道是因為岳父大人年輕時被自己的老丈人為難苦了,這會兒在他身上往回找補呢?
  
  邵寂言想了想,問道:「那你姨夫最後怎麼求得岳父同意的啊?」
  
  程志遠沒立時回答,又喝了一大碗酒,忽然曖昧的笑了,四下看了看,神秘兮兮地湊到跟邵寂言跟前兒,醉醺醺地小聲道:「我跟你說你可別外傳……也別說是我告訴你的啊……」
  
  邵寂言來了精神兒,瞪大了眼睛準備聽他岳父大人這討老丈人歡心的秘技,準備效仿。程志遠又往前湊了湊,幾乎是趴在了邵寂言耳邊上,悄聲道:「據說是……捉/奸在床了……」
  
  「啊!?」邵寂言驚得大叫一聲,往後一歪身,難以置信地等著程志遠。
  
  程志遠伸了根手指壓在唇上,晃晃悠悠地道:「噓……那麼大聲做什麼……我這也是聽說的……別跟別人說啊……」
  
  邵寂言懵懵地點頭,驚得一身冷汗,想著岳父大人當日義正言辭的罵他無禮放肆的光景,實在難以想像他被如玉她外公捉姦在床時是怎樣的光景……
  
  邵寂言愣了會神兒,忽又不平委屈起來,心下哭道:岳父大人啊!我只親個嘴而已,您都被捉姦在床了,應該更能理解我才對啊……難道您也非得等到捉姦在床?他歎了口氣,又歪頭琢磨,也許岳父大人當日被外公他老人家拿棍棒打得疼了,這會兒憋著勁兒想打我呢?
  
  邵寂言端起酒碗,認真思考要不要也來這麼一出,豁出去挨打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55 PM

第四十七章

  月黑風高。
  
  邵寂言摸到顏府後門,用手輕輕一推,吱扭一聲,居然沒有上鎖。他想這是老天爺給他的機會,不容分說推門進了院去,憑著直覺尋了個方向,藉著幽幽的月光扶著牆往裡走。
  
  夜靜悄悄的,只蟲鳴聲聽得清楚,邵寂言摸到了一處廂房,湊到窗前,小心翼翼的推了個小縫兒,月光一下子斜灑進屋裡,正正落在床上,那睡得正香的可不正是如玉嗎。
  
  邵寂言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壯膽,推門進屋,躡手躡腳的走到床前。如玉翻了個身迷迷瞪瞪的睜了眼,見了他先是怔了一下,隨即倒吸一口涼氣。邵寂言見她險要驚呼,連忙上前捂了她的嘴,急道:「別叫別叫,是我,如玉,我是寂言啊。」
  
  如玉瞪著眼,扒著他的手不停的嗚嗚掙扎。
  
  邵寂言死命地按住她,委屈的求道:「如玉,我不會傷害你,我就是太想你了,你都好久沒跟我說過話了,我日日夜夜的想你,睜眼閉眼腦子裡全是你,我受不住了如玉,你爹他好像總也看不上我,我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他才能認了我這女婿,為了你我能等的,等一輩子也甘願,可我控制不了我這顆心,我喜歡你如玉,喜歡的要命……」
  
  如玉仍是瞪大著眼睛驚恐地望著他,卻已是停止了掙扎,邵寂言道:「我鬆開手,你別叫好嗎?我什麼也不幹,我就是想看看你,我就在這兒好好地坐著,我什麼也不干……」
  
  如玉點了點頭。邵寂言歡喜,慢慢鬆了手。如玉沒有叫,卻是嚇得慌忙坐了起來,抱著被子退到床角兒。
  
  邵寂言凝著蜷在牆角兒的如玉,不知她是因為太過慌張而沒察覺怎的,被子耷拉下一角並沒有蓋嚴,但見她香/肩半/露,胭脂色的肚/兜露了一個小邊兒,懶懶地掛在脖子上……
  
  邵寂言呆了,心口撲撲的跳,如玉居然只穿了個肚/兜……也不知她穿沒穿褲子……又或是全身上下只羞答答的掛了個肚/兜?邵寂言想像著那樣的畫面,意/蕩神/搖,受不住了……身上一陣陣的燥/熱,甚至覺得身上的某個地方已然不安分了。
  
  「如玉……」他極溫柔的喚她的名字,聲音沙啞乾澀的往前蹭了兩步。。
  
  如玉順著他的目光發現自己春/光乍/洩,慌忙用被子遮了,滿面漲紅又羞又怕的道:「別過來,你……你別過來……」
  
  邵寂言好像能看到有一把火把自己的理智一點點燒光了,他呼吸開始不穩,扯住如玉的被子哄道:「如玉……我想娶你做媳婦兒……你呢,想嫁給我嗎?」
  
  不知怎的,如玉似是忽然便沒了驚慌,臉上一紅,羞答答的不應聲,邵寂言喘道:「我知道你是樂意的,只你爹在中間攔著,若非這樣咱們早就成親了……不過沒關係,我有一個好主意,只要你聽我的,一切都不是問題,你爹絕對不會再攔著咱們了。」
  
  如玉眨巴著大眼睛,天真的問道:「什麼主意?」
  
  邵寂言沒答,而是一把扯開了她的被子,如玉低呼一聲,慌忙用手遮擋。
  
  春/色無邊,直入眼簾,邵寂言看癡了,只見她當真是全身光/溜溜的只著了件胭脂色肚/兜,這會兒只用力並著腿,雙手遮著羞人的地方,側低著頭,一臉的嬌羞。
  
  「如玉……」邵寂言顫抖地喚了一聲,撲了上去。
  
  「嗯……不行……不行……」如玉嚶嚀著拒絕,在邵寂言聽來卻完全是欲迎還拒的撩/撥,聲音中的羞澀與嬌媚讓他骨頭都酥了。
  
  「乖,聽話……」邵寂言一邊哄著,一邊三兩下脫了自己的衣裳褲子,不容分說吻了上去。
  
  「唔……嗯……」如玉嬌扭掙扎,喉嚨中發出的陣陣呻/吟讓邵寂言愈發難耐,伸手扯了她的肚兜,在她身上一陣亂摸,她仍是從前的身材,滑溜溜肉嘟嘟的……
  
  「如玉……如玉……」理智灰飛煙滅,邵寂言忍不住終於徹底禽獸了。
  
  粗/喘聲聲,嬌/吟陣陣……忽地,房門被人撞開,呼啦一下子湧進七八個人。邵寂言大驚失色,連忙用被子把如玉遮住。待定睛一看,卻是顏老爺帶了程志遠並縣衙一干衙役,一個個凶神惡煞地站在屋中。
  
  顏老爺怒不可遏的罵道:「好你個衣冠禽獸!妄你身為朝廷命官,竟然執法犯法奸/淫良家婦女,來人啊,把他給我捆起來送官法辦!」
  
  「是!」程志遠並眾衙役冷著臉上來拿人,邵寂言驚惶無措根本來不及穿衣裳,只連聲辯解道,「不是奸/淫!不是奸/淫!我們是兩情相悅,我們早就是夫妻了!」
  
  顏老爺瞪眼罵道:「呸!還敢辱我閨女名節,趕緊拉出去斬了!」
  
  「是!」程志遠忽的變身劊子手,捆了邵寂言往外拖。邵寂言回頭望去,但見如玉蒙著被子望著他,淚眼漣漣的喚道:「寂言……我想起來了,我全都想起來了……寂言……」
  
  邵寂言伸手急:「如玉……」
  
  顏老爺鐵青著臉,閻王爺似地擋在二人中間罵道:「你們不可能了!你去死吧!」
  
  邵寂言如遭雷擊,被生生拖到了外面,不知怎的忽又變作白日,太陽毒的刺眼,他全身上下一/絲不/掛,赤/條條的跪在刑場上,四周圍了一群老百姓,對他指指點點又罵又笑。這時候上來一個監斬官,邵寂言一看,卻是沈墨軒!
  
  沈墨軒擰眉歎道:「寂言啊,你怎麼竟走到這步田地了?」
  
  邵寂言忙道:「沈兄救我,我不是奸/淫,你知道的,我和如玉是兩情相悅!」
  
  沈墨軒無奈地搖頭道:「對不住了,我也想救你,可你犯了滔天大罪,世人唾棄,再不能活了。」說完惋惜地轉身走了。
  
  劊子手程志遠上前安慰道:「大人走好,你放心吧,如玉的後半生就交給我了,我會幫你照顧她的,我們會幸福的白頭到老。」
  
  邵寂言瞪眼,慌亂四顧,全然尋不到一點生路,忽的鳳兒和二牛不知如何冒了出來,笑嘻嘻的站在他面前,道:「放心,我們收留你,以後你就跟著我們吧……」
  
  「不,不!我還有如玉呢,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不行……」邵寂言大叫哭喊,四下根本沒人理他,隨著一聲令下,劊子手手起刀落……噗!
  
  ……
  
  「啊!」一聲驚呼,邵寂言從夢中驚醒,滿頭大汗地坐了起來。
  
  他大口地喘著氣,待稍稍回了神,連忙四顧,被褥、床幔,桌椅傢俬……是他的臥房沒錯。
  
  用手摸摸脖子,腦袋還在,還在……
  
  邵寂言長出了一口氣,只感到驚出的冷汗把衣服都浸塌了,他將汗濕了的內衣脫了隨手扔到一旁,伸手到下面一摸,褲/襠也是濕的,想起剛剛夢境裡和如玉的翻/雲覆/雨,又是一歎,把褲子也脫了,起身重新換了身乾淨的內衣。
  
  待再躺回到床上卻是怎麼也睡不著了,他瞇著眼躺了一會兒腦子裡又不覺回味起適才的春夢來,夢中的如玉似真似幻,有她特有的羞澀純真,又有一股子他臆想中的嫵媚嬌柔,他想著想著身上又燥了起來,忍不住把手伸到了胯/下,念著如玉的音容笑貌自出了一次。
  
  完事後,邵寂言窩在被子裡兀自委屈。只想他這個年歲其實早該成親了,說不好孩子都滿地跑了,可他如今卻還夜裡躲在被窩兒裡幹這個事兒,真是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又想如玉也二十二了,和她一樣大的女子孩子都會叫爹了……算來他們倆真是一對苦命鴛鴦……邵寂言歎了口氣,心道:兒啊,你別怨爹,不是爹不想你,是你外公從中攔著,你再等等,爹一定想辦法讓你早些鑽你娘肚子裡去。
  
  不過適才的噩夢讓他意識到捉/奸在床的法子是用不得的。外公是個粗人,抓了岳父大人或是一頓棍棒威嚇,可岳父大人那是秀才出身,見多識廣,保不就把他送官究辦了,那還真得應驗了這噩夢!
  
  邵寂言翻來覆去琢磨了一夜,只想這事兒還是走不得捷徑,還須尋得癥結所在,問明岳父大人到底對他哪點兒不滿意,也好對症下藥。



第四十八章

  邵寂言一心想問清顏老爺到底不中意他哪點兒,他去問顏夫人,顏夫人說這世上哪兒有個沒毛病的人,縱是我家如玉也有未必處處是好,不是他看不上你,是捨不得閨女罷了,縱是換皇帝來請如玉做皇后娘娘,他還也能挑出一百個不是來。
  
  邵寂言又問那當如何,顏夫人笑說等著唄,他其實最是講理的,不過是倔脾氣上來了罷了,等那掘勁兒過去就好了。
  
  邵寂言知道顏夫人和顏老爺過了一輩子,最瞭解他的脾氣,只依著她的話做準沒錯。可他等不了,多等一日他都覺得撓心撓肺,只怕再等下去,自己真忍不住出什麼事兒來。不過顏夫人的話倒是給他提了醒,可不是嗎,顏老爺當爹的自然瞅著如玉萬般的好,憑空冒出來一個不知根底的陌生人說要把他閨女娶走,他心裡自是過不去。
  
  邵寂言又想起了如玉的外公,只想如玉的娘在他眼中必也是天下最好的姑娘,他本來就對身為書生的顏老爺百般看不上,若是知道他拐帶輕薄了自家閨女,莫說認他做女婿,只怕連命都不能繞的,可見「捉姦在床」之事雖未必不實,但絕非外公他老人家認下顏老爺這個女婿的原因。
  
  邵寂言靜心想了想,又去問程志遠,只說總聽他念叨顏老爺當年如何棄了前程,卻也沒說個緣故。程志遠只把事情與邵寂言細講,原是顏老爺當年與岳父立了誓言這輩子都不考恩科,不離開安平縣,守著媳婦兒在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
  
  邵寂言聽了有些發怔,他自己是讀書人,自捧起書本那日便是頭懸樑錐刺骨,吃得千般苦頭可不就是奔著考取功名去的?顏老爺中過秀才,可見也並非生來便是超脫之人,心中定也是存了宏圖大志。放棄考取功名對一個讀書人來說意味著什麼邵寂言清楚,那意味著做人的目標一下子沒了,十幾二十年的刻苦全化泡影,一切重新開始。
  
  這樣的事兒他曾經歷過,但是他至少中了舉人,中了探花,在名利場上走了一遭,在有了那一番令他刻骨銘心痛徹心扉的經歷之後,他才看明看透。而顏老爺當年只是個秀才,前面還有一大段的好風光等著他,他卻心甘情願為顏夫人棄了前程,安心待在這小地方一輩子,可見他比自己心境高,心胸闊,亦可見他的真心。
  
  若說他之前對顏老爺生了一些怨言,這會兒卻全是敬佩與慚愧,同時也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
  
  清晨,邵寂言整了衣冠去了溪水村,這一次他兩手空空,什麼禮物也沒準備。也沒像平日那樣輕車熟路的直奔後門,而是鄭重的敲了正門。
  
  顏老爺聽說邵寂言在門口求見,有些吃驚,猶豫了一會兒,便讓下人給他開門。邵寂言進來先是恭恭敬敬地給顏老爺和顏夫人行了禮,說有些話想跟顏老爺講。
  
  顏老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沒言語,只起身把他帶到書房單獨說話。然儘管如此,顏老爺並未給邵寂言留任何的機會,甫開口便道:「大人有話請講,但若涉及小女,便恕顏某少陪。」
  
  邵寂言沒解釋,只平靜地將他與如玉的往事又講了一遍。這一次他沒有故意掩飾自己曾做過的那些傷害如玉的錯事,他講了自己攀交沈墨軒,覬覦沈小姐,揭發科考舞弊,以及後來讓如玉違背意願侵佔王小姐的肉身。
  
  聽著這樁樁件件,原本就冷著臉的顏老爺臉色愈發難看了……
  
  *
  
  一個時辰後,如玉的閨房。
  
  顏夫人坐在窗口,一邊向外望一邊嘀咕:「這麼半天了,怎麼還不出來,提個親嘛,哪兒有那麼多話說……」
  
  如玉背著身子坐在梳妝台前,緊張得把手中的帕子攪成了一個小團兒,卻只假作隨意的道:「怎的就是提親了……也許……只是和爹聊天兒呢……」
  
  顏夫人望著她溫柔的笑了,歎道:「大姑娘了,想嫁人沒什麼可害羞的,娘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你都滿地跑著要糖吃了,卻是我和你爹捨不得你,倒把你耽擱了……」
  
  如玉忙轉過身道:「才不是呢,我想陪著爹和娘。」
  
  顏夫人笑道:「哪兒有一輩子陪著爹娘不嫁人的?娘知道你孝順,你要真是怕娘孤單,成親後就緊著給娘生個外孫抱抱,娘就樂了。」
  
  如玉紅了臉,又把身子轉了回去。
  
  忽地,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顏夫人喜道:「出來了。」一邊說一邊推門出去。
  
  如玉也跟著站了起來,跑到門口透過門縫兒往外張望,只見院中邵寂言滿面喜色,一邊行禮一邊喚了聲「岳母大人。」
  
  如玉聞言一顆心噗通噗通蹦到了嗓子眼兒,只感覺整個人似是飛了起來,忽悠悠的碰不著地,她說不清這滋味算不算得歡喜,只覺臉上燒得厲害。外面母親和邵寂言還在說話,可她這會兒卻似只聽得到自己撲撲的心跳聲,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了。不一會兒,見母親笑著臉兒往她這兒瞅了一眼,邵寂言便奔她這屋子走了過來。
  
  如玉慌忙跑回梳妝台前坐著,等了好一會兒卻也未聞敲門聲,她轉頭往門外往,卻忽聽有人在她耳邊叫她的名字,她一怔之下慌忙扭回頭,但見邵寂言正站在身側的窗外面喚她。
  
  如玉臉上一臊,連忙側過臉去。
  
  邵寂言站在窗外望著如玉,覺得心中的歡喜都快要溢出來了,開口道:「如玉,你爹同意了,他答應把你嫁給我了。」
  
  如玉咬著嘴唇羞澀的點了點頭。
  
  邵寂言凝著她癡癡的笑了一會兒,上前蹭了兩步,柔聲道:「歡喜嗎?」
  
  如玉低著頭沒回應,邵寂言能清楚的看到她耳尖的紅暈,以及微微彎起的嘴角。
  
  院門口,顏夫人望著二人抿著嘴笑,未察顏老爺已走到她身後。
  
  「不像話,」顏老爺冷不防開了口,「誰讓你放他進院兒的,還沒成親呢,傳出去讓人笑話。」
  
  顏夫人嚇了一跳,轉頭見了相公,笑著瞪了一眼道:「應都應了,還擺個冷臉作甚?」
  
  顏老爺道:「那也要講些規矩禮數。」
  
  顏夫人笑:「不是你當初翻牆頭來看我的時候了?那會兒你怎麼不講規矩禮數了?」
  
  顏老爺訕訕的沒應聲,遠遠望著站在窗口對著閨女癡笑的邵寂言,卻似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瞇著眼哼笑了一聲,拉了顏夫人的手走開了。
  
  *
  
  只說邵寂言終於得了顏老爺鬆口,興奮得根本沒法靜心待著,一回去就把程志遠拉出去喝酒,把心裡這歡喜一股腦兒地倒給了他。
  
  程志遠跟他喝了半天,根本輪不到說話,待一罈子酒下去,他才是得了說話的機會,好奇的問道:「你到底跟我姨夫說了什麼了?他原那麼看不上你,怎麼今日就同意了?」
  
  邵寂言滿面紅光,笑嘻嘻的道:「多虧了你,多虧了你了,要不是你跟我說了岳父大人當日跟外公立誓的事兒,我現在還想不明白呢。」
  
  程志遠瞪眼道:「怎的?你也立了誓了?這輩子不離開安平了?」
  
  邵寂言仍是開懷,卻也收了玩笑之意,只道:「我是說了,說哪兒也不去,就一輩子在安平做這個知縣,又或是辭了這官,搬去溪水村陪著如玉在給岳父岳母養老……可岳父大人沒應,說各人性子不同,他自己喜歡清幽的日子住在這安平心裡暢快,我卻未必能長久過這樣的生活,說我若過得不順心了,如玉跟著我也不會開心……還說若我有心,到哪兒都能待如玉好,若沒這個真心,縱是一輩子栓在她身邊,她也是受苦……」
  
  程志遠琢磨了一會兒,道:「看,我說的吧,我姨夫還是講理,咱們這安平縣沒一個不敬佩他的!」
  
  邵寂言道:「是,岳父大人的心胸夠我學一輩子的。」
  
  程志遠歪著頭道:「說到底你究竟怎麼求他應的啊?只這麼一句空口白話的誓言?」
  
  「什麼空口白話?我是真心的!」邵寂言道,「不過,岳父應了我的求親卻也不是因為一句誓言,其實當年外公應了岳父也未必就是為了那麼一句話,他是透過這話看見岳父的真心了。岳父大人也是,他心疼閨女,自要找個真心疼她的人才肯把如玉嫁出去,他原拒絕,不是看不上我,是還不夠信任我。」
  
  程志遠道:「那你說了什麼便讓我姨夫信你了?」
  
  邵寂言道:「既然要讓他老人家信我,自然沒保留的全說了唄,好的壞的,以及曾做過對不起如玉的錯事也全說了……岳父大人聽了生氣,可也能讓他知道我這心裡是怎麼一步步邁過來的,讓他看得到我是真的愛如玉,真的想疼她一輩子……」
  
  程志遠沒接話茬,只蹙眉瞪眼道:「怎麼?你還做過對不起如玉的事兒?你做什麼了?」
  
  邵寂言意識到自己酒多失言,可一想這些話對他說說倒也無妨,便又把往事與程志遠說了一遍,最後道:「就是這些,我今日也跟岳父大人都說了,曾經做過的那些事兒我改變不了,但就因為經歷了這些,才讓我看清了自己,才能有我的今日,讓我今後更加珍惜和如玉的感情……」
  
  程志遠凝著邵寂言,抬手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上。
  
  邵寂言望著他道:「你放心,我今後會對如玉好的,一輩子對她好。」
  
  程志遠拍著邵寂言的肩膀點了點頭,隨即忽地一拳捶在了他的肚子上。
  
  邵寂言忽遭冷拳,還不及反應,??又是兩拳,打得他腸胃全都攪在了一起似的,捂著肚子退了兩步,哇的一聲把胃裡的酒全都吐了出來。
  
  程志遠站在原地,指著邵寂言的鼻子道:「這三拳是替如玉教訓你的,以前她沒娘家人撐腰才受你欺負,如今不一樣了,有我在這個哥哥看著,你敢對她有一點兒不好,就是這下場!」
  
  邵寂言這輩子沒挨過這樣的重手,疼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捂著肚子靠牆一陣猛咳,待緩過勁兒來大聲罵道:「你耳朵長哪兒了?!我說這些你沒聽明白怎的!還是你喝酒喝多了腦子傻了!怎的聽不出我對如玉的真心?!」
  
  程志遠橫道:「你也聽明白了,我這是為從前你幹那些事兒打的!怎的,你還委屈了?!」
  
  他這麼一說,邵寂言無言以對了,若這麼算來,這三拳確是他合該受的,或還打輕了些。
  
  邵寂言靠在牆上揉了揉肚子,半晌抬頭看了程志遠一眼,訕訕地小聲道:「換個別的罰不行嗎……把我打死了你妹子是要做寡婦的……」
  
  程志遠揮了揮拳頭,道:「你們讀書人嘴上厲害,我說不過,只這個管用!」說完又嘿嘿的笑了,道,「你放心,我手上有準兒,打死了你這縣官兒老爺我也得跟著賠命不是?」
  
  邵寂言苦笑,坐回了桌邊。
  
  程志遠倒了一杯酒,勾肩搭背地道:「來,喝了這杯,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
  
  邵寂言接過酒,道:「那往後不興動手的行不?」
  
  程志遠笑道:「往後如玉就是你媳婦兒了,我要打你她就得找我拚命了。」
  
  邵寂言聞言嘻嘻笑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9-28 10:56 PM

第四十九章

  知縣老爺成親,在安平縣算是個天大的事。再聽說娶的是溪水村顏老爺家二十多歲的小姐,這喜事又透出些奇來。知縣老爺眾人見過的,一表人才的探花郎,當真是挑不出一點兒的毛病,而顏老爺家的小姐因養在深閨卻是鮮有人知了,只知道二十二歲了還沒出閣,說是頭兩年生了病耽擱了,世人皆道這位顏小姐真真是應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老話兒。
  
  婚宴當日,縣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是悉數到場,士紳商賈們自然不願錯過攀交知縣大人的機會,爭相敬酒。程志遠這娘家表哥這會兒又成了主家兄弟,但凡有人搶著向邵寂言敬酒,他便幫忙擋了下來,自己先喝上三大杯,也算給足了眾人面子。
  
  一場婚宴下來,邵寂言還好,程志遠卻喝得爛醉如泥,待把客人一一送走,他卻撒起了酒瘋,拉著邵寂言不放,說不把他喝趴下就不讓他入洞房!虧得一眾衙役好說歹說,生拉硬拽的把他抬走,邵寂言才算是脫了身。
  
  閒話少敘,只說邵寂言入了洞房,如玉已經坐在那兒等著他許久了,燭影婆娑,愈發映得她嬌憨可人,邵寂言歡喜得難以言表,只覺跟做夢似的。
  
  如玉見邵寂言帶著酒氣滿面紅光的進來,連忙起身走過去扶著他,不無羞赧的關切道:「喝多了吧,我扶你過去。」
  
  邵寂言沒應聲,只管凝著如玉癡笑,由著她把自己扶到床上坐下,見她要走才回過神,忙拉了她道:「哪兒去?」
  
  如玉道:「我給你倒杯茶醒醒酒,免得難受。」
  
  邵寂言把如玉拉到自己身邊坐下,道:「我一點兒沒醉,縱是醉了也是看你看得心裡醉了。」
  
  如玉紅了臉,避著邵寂言幾乎能把她溺死的目光,心裡噗通通的跳,也不知自己該幹什麼,兩隻手都不知怎麼擺才好,半晌方小聲擠出一句:「那……我給你燒壺熱水燙燙腳吧……」
  
  邵寂言拉著她嘻嘻的笑道:「你哪兒也不許去,你見哪家的洞房花燭是新娘子給新郎官兒洗腳的?」
  
  如玉滿面羞紅的低著頭,喃喃道:「那該干什啊……」
  
  邵寂言心裡一熱,覺得這是如玉欲擒故縱的在撩/撥他,便湊到她跟前兒,抬手捏了她的下巴,笑道:「娘子當真不知?」
  
  如玉覺得自己的心要蹦出嗓子眼兒了,臉上一陣陣發燙,想起母親的話,往後躲了躲,羞澀的小聲道:「你轉過去……」
  
  邵寂言笑道,「做什麼?」
  
  如玉捏著著自己領口的盤扣,紅著臉不言語。
  
  邵寂言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道她如今尚未恢復記憶,曾經的那些親密自然不記得,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面脫衣裳也是難免的,便溫柔的笑了笑轉過身去,聽著如玉在他身後寬/衣解/帶。
  
  邵寂言想像著如玉裸/著身子羞答答的模樣,下意識地攥了床褥,只怕一時耐不住轉身撲過去把她嚇著,反而破壞了這洞房花燭的好氣氛。
  
  好半晌,如玉從身後悶悶的開口道:「我好了,你可以轉過來了。」
  
  邵寂言嚥了口唾沫,還沒轉身呢,身上便受不住的一陣燥/熱,然待他笑盈盈地轉回身卻是嘴角一抽,呆住了。
  
  在他想像中,如玉應該是若他夢境中的一樣,脫/光了衣裳只剩下肚兜半遮半掩的掛在脖子上,扭捏地欲迎還拒,滿面嬌羞的撩撥著他的情/欲,而不是像現這樣整個人捂在被子裡,把自己裹得跟個粽子似的只露出鼻子和一雙大眼睛天真而無辜的望著他。
  
  邵寂言試探著扯了扯被子,被子被她掖得很嚴實,根本扯不開。他只得在心裡安慰自己,夢境和現實總是有差距的,沒關係,慢慢來。
  
  如玉不曉邵寂言的心思,見他毫無動作只望著自己發怔,似是有所了悟,緊忙閉了眼道:「你脫吧,我閉著眼不偷看。」
  
  「……」邵寂言扯了一抹苦笑,道,「你不用閉眼,我願意給你看。」
  
  如玉的雙頰暈開了一片緋紅,更用力地閉了眼搖搖頭。邵寂言無奈,只得自行脫了衣裳。
  
  「好了,我脫完了。」邵寂言等了一會兒,見如玉沒有睜眼的意思,便扯了扯被她掖得嚴嚴實實的被子,委屈的道,「你倒是讓我進去啊……」
  
  如玉仍是緊閉雙眼,只微微抬身,把被子露出一條兒縫隙,邵寂言掀了被子鑽進去,人還沒躺好便急不可待的伸手摸過去。
  
  「……」邵寂言的嘴角又是一抽,「你怎麼沒脫?」
  
  如玉睜了眼,望著邵寂言羞澀的道:「我脫了啊……我把衣服放床頭了……」
  
  邵寂言順著如玉的目光望過去,果然大紅色的喜服疊疊整整齊齊擺在那兒,他轉回頭望著如玉,用手在被子下面扯著她的貼身衣物,受了欺負似地道:「這個也得脫。」
  
  如玉羞得紅了臉,蚊子似地小聲道,「再脫就沒了……」
  
  邵寂言道:「你不脫/光了咱們怎麼洞房?」
  
  如玉往被子裡縮了縮,眨了眨眼,迷茫地道:「洞房就必須脫/光了嗎?」
  
  邵寂言僵住了,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現在是什麼狀況,現在這個如玉似乎真的不曉男女之事,想來男女間的那些事兒她大抵是做鬼之後偷偷學來的……
  
  邵寂言只好問道:「成親之前你娘沒跟你說過嗎?沒跟你說過洞房是怎樣的?」
  
  如玉道:「說過啊,我娘跟我說了,洞房就是和相公睡在一塊兒……」
  
  邵寂言心道看來丈母娘什麼都沒傳授啊,這個艱巨的任務只有他自己來完成了,他凝著如玉鄭重其事地解釋道:「洞房不單要和兩個人睡在一塊兒,還必須把衣裳全脫/光了才行……」想了想,又補充道「不單是洞房,成了親以後咱們睡覺誰都不許穿衣裳,必須要光/著身子才行……」
  
  如玉紅了臉,扭捏了半晌只小聲道:「不穿衣裳睡覺會著涼的……」
  
  邵寂言道:「不會,咱們倆抱在一塊兒就不會著涼了……」邊說邊往她身上湊了湊,在她臉上親了一口,輕聲挑/逗道,「還會很熱呢……」
  
  如玉呼吸一窒,覺得一瞬間自己身上果真熱了起來,可是光著身子抱在一塊兒只想一想就覺得羞人啊……
  
  「那我留著肚兜和褻/褲行嗎?」如玉羞臊地打著商量。
  
  「不行,我都脫得光光的了,不信你摸。」邵寂言說著,抓了如玉的手拉到自己身下摸了一把。
  
  如玉羞得連忙縮回了手,臉上紅的能掐出血來。
  
  邵寂言曖/昧地道:「你要是害羞,那我給你脫。」說著便伸手去扯如玉的褲子。如玉慌忙閃開,往裡面挪了挪,羞澀地小聲道,「我自己來……」
  
  邵寂言美滋滋地看如玉把身子藏在被子裡,一扭一扭頗是費勁的脫衣裳,待她滿面嬌紅的把褻/褲從被子裡拿了出來,他便立時翻身壓了上去。
  
  如玉一下子就懵了,只感到邵寂言光/溜溜的身子貼在自己身上,肌膚相觸之處一下子燒了起來似……他親她的嘴,親她的臉,雙手在她身上亂摸,揉她胸/口,捏她的腰……如玉下意識地閉上了眼,恍惚間只覺得這一切好像特別的熟悉,他的親/吻,撫/摸,乃至她心裡這種又羞又無措的感覺都特別的熟悉……
  
  「嗯……」如玉無意識地嚶嚀,讓邵寂言愈發情的情動,急不可耐地想要補回二人分別的這些時光。
  
  如玉有些恍惚了,只跟隨身體和心底的指引回擁住邵寂言,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進了一步,腦中飄渺著閃過些畫面……越來越清晰,觸手可及……有什麼東西在她心中復甦似地,不需要他的指引,便很自然地順從著他的動作……
  
  忽地,被穿刺的痛楚從身下傳來,一下把如玉拉了回來,她低呼了一聲,下意識地夾緊了雙腿,她這一下卻讓讓正興奮挺/動的邵寂言吃不消,緊忙哄道:「乖……鬆開……」
  
  如玉把腿夾得更緊了,眼角兒掛著淚,道:「不要,好疼。」
  
  邵寂言這會兒才意識到如玉不比從前,這晚可是她正經八百的第一次了,柔聲安慰道:「一會兒就好了……你放鬆……放鬆就不疼了……」
  
  如玉道:「不行,我真的特別疼……你一動就更疼了……」
  
  邵寂言哄道:「那你先鬆開,你這樣夾著我也難受……」
  
  如玉委屈地道:「既然你也難受,那就不要了,咱們好好的躺著吧……好嗎?」
  
  「不好。」邵寂言果斷的拒絕。
  
  「那我鬆開,你就這麼待著……別動行嗎?」如玉可憐兮兮的打著商量道。
  
  邵寂言凝著如玉:「洞房洞房,就是必須要動……要麼我在上面動,要麼你在上面動,憑你選……」
  
  如玉眼淚汪汪地分開腿道:「那還是你動吧……」
  
  見如玉這委屈的模樣兒,邵寂言也不忍只顧自己痛快,動作溫柔了許多。如玉什麼熟悉的感覺也沒了,只抓著邵寂言咬了嘴唇忍著,將最初的疼痛挨了過去。
  
  完事之後,如玉被欺負了似地撅著嘴背過身去,邵寂言摟著她說了半天才算把她哄好了,待他再想溫存的時候,如玉卻是死活不幹了。沒奈何,邵寂言只好溫柔的把她擁進懷裡,一邊輕吻她的額頭,一邊甜言蜜語,如玉被說得心軟了,到底又依了他一次。
  
  夜深,如玉窩在邵寂言懷裡,用自己的頭髮尖兒一下一下掃著邵寂言的心口,邵寂言被掃得癢了,抓了她的手低聲道:「你再弄,我可又要欺負你了。」
  
  如玉停了手,又往他懷裡紮了扎,開口道:「我們以前這樣過嗎?」
  
  「嗯?」邵寂言一怔,輕輕推開她道,「你想起來了?」
  
  如玉搖搖頭,道:「就是覺得感覺怪怪的……好像有過似的……」說完又不好意思了,改口道,「不過肯定是我感覺錯了,我才不會隨便和男人洞房呢……」
  
  邵寂言道:「沒錯沒錯,一點兒也沒錯,你感覺的很對呢,以前咱們天天睡在一塊兒,你可願意和我洞房呢。」
  
  如玉羞臊了,推開他翻了個身,蒙著被子道:「你騙人,我才不是這樣。」
  
  邵寂言從後面摟著她,親她的耳朵,柔聲道:「我沒騙你,你現在這樣就是快想起來了,咱們再試一次,說不準就全都想起來了……」
  
  ……
  
  清晨,如玉睜開眼,側頭見邵寂言在自己身邊睡得香甜,便翻了個身望著他,看得癡了就悄悄湊過去親了一口,得逞之後偷偷的笑了笑,躡手躡腳地掀了被子起身。
  
  邵寂言一個翻身,把如玉又按回被子裡,閉著眼道:「這麼早起幹嘛,再多睡會兒。」
  
  知道自己的偷吻被發現,如玉羞赧的吐了吐舌頭,一邊推他的手,一邊道:「不早了,該去給公公婆婆上香的,晚了他們會以為我是個懶媳婦兒。」
  
  邵寂言閉著眼笑了笑:「我爹娘等兒媳等了這麼多年,不在乎多等一個時辰,他們在天上看著,只要咱們歡喜了,他們也就歡喜了。」
  
  如玉又道:「那我也該起了,你要困就多睡會兒,我給你做早飯去。」
  
  邵寂言仍不放手,把頭埋在她頸窩裡喃喃道:「我知道你是個賢惠的好媳婦兒,可我這會兒只想跟你在被窩兒裡摟著……從前咱們在一塊兒的時候,每天晚上你跟我一塊兒睡下,可天亮的時候卻是我自個兒一個人醒來,心裡總是空落落的,我那會兒就只盼著有一日能和你一起睡到大天亮……如今可算遂了心願,我再不許你跑了,你就只跟我在這兒瞇著,哪兒也不許去……」
  
  如玉聽了心疼,擁著邵寂言道:「我不起了,就跟你躺著,你說什麼時候起就什麼時候起,往後我全聽你的……」



第五十章  


  兩個月後,邵寂言收到了京中來信,卻是沈墨軒寄來的,只說他終於求得了王丞相的同意,和王小姐訂了親。邵寂言為他們開心,立時回了一封信恭賀,同時不忘炫耀一下自己早就抱得美人歸,指定比他先當爹云云。
  
  半個月後,從京中傳來皇帝聖旨,封程川府安平縣知縣邵寂言之妻邵顏氏如玉為八品誥命夫人。邵寂言及顏家上下接了這個聖旨完全傻掉了,只因本朝三品以上大臣的內眷才可得封誥命夫人的,卻從未有過什麼「八品誥命」之說。
  
  邵寂言想了想,當日他與如玉之事宮中的太后和皇后都是知道的,或是她們從沈墨軒那兒得知他與如玉終成眷屬,這才攛掇皇上封了這麼個本朝獨一無二的「八品誥命夫人」。顏老爺聞言放了心,他是只怕女兒女婿捲入什麼朝堂是非,若只是個錦上添花的虛名卻也無所謂。顏夫人聽了只是笑,說太后這身份可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了,可說到底也是個女人,和村裡的三姑六婆性子一樣,都是好給人保媒拉縴兒。而莫名的了個封號的如玉卻很迷茫,只問邵寂言這「八品誥命夫人」是個什麼官兒,邵寂言笑,說是專管「八品知縣老爺」的官兒。
  
  如玉聽了瞪大了眼睛,驚奇地道:「唉?天下所有的知縣老爺都歸我管?」
  
  邵寂言大笑:「你只管我一個還不滿足嗎?」
  
  如玉被笑得臊了,腮幫子一鼓,道:「不許笑!皇帝老爺讓我管你,往後我讓你笑你才許笑!」
  
  邵寂言又道:「誥命夫人管知縣老爺,我白日在衙門裡是知縣,晚上脫了官服回家就不是了,所以在家你還是要聽我的。」
  
  如玉想了想覺得有理,嘴一撅心裡埋怨這皇帝老爺給她這官兒真是太不頂用了。
  
  沒過幾日,邵寂言又收到了一封來自京城的書信,只這封信有些特殊,卻是個陰間鬼差給他帶來的。鬼差找上門來叫他的名字時,他著實嚇了一跳,只當他才與如玉成雙成對便盡了陽壽呢,再一細問卻是京中的二牛和鳳兒托了這鬼差來送信。
  
  邵寂言自己摸不到陰物,只得托鬼差幫他舉著信一句句細看,信上大部分都是數落他的話,他甚至能想像到鳳兒叉著腰指著鼻子罵他的樣子,說他背信棄義,忘了當日立下的誓言,成親這麼久都不帶如玉回去看他們,要不是聽說如玉被封了八品誥命夫人,他們還蒙在鼓裡呢。邵寂言很是心虛,這卻是他的錯了,他娶了媳婦兒只顧著開心,倒忘了他倆還在京中等著消息。
  
  邵寂言請鬼差稍等,幫他帶封回信去京城。如玉湊到他跟前兒一邊兒給他磨墨一邊叮囑道:「你別跟她們說我失憶了行嗎?他們要是知道我這會兒記不得他們了肯定要難受的,你就跟他們說我好好的,等咱們有機會去京城我也許就能想起來了。」
  
  邵寂言笑著應了,待寫完便走出屋子原地畫了個圈兒,口中唸唸有詞的將信燒了,那鬼差走過來,將圈兒裡的信撿起收好。
  
  如玉知道邵寂言能看到鬼魂,可親眼見了他對著空氣說話還是覺得怪怪的,她用力瞇著眼看,似乎能看到他眼前的空氣和周圍不太一樣。鬼差被如玉盯得毛了,便問邵寂言:「你媳婦兒也是陰陽眼?」
  
  邵寂言愣了一下,轉看如玉,見她的目光果真是聚在鬼差身上,奇道:「你看得到?」
  
  如玉搖搖頭,道:「沒有,就是好像有些很淡很淡的霧似的。」
  
  邵寂言大為驚奇,只想她在陰間走了一遭還陽回來能見陰物倒也在情理,再一想又覺歡喜,只道這是如玉欲要恢復記憶的前兆了。
  
  其實如玉恢復記憶的徵兆遠不止如此,有時他說些從前與她說過的話,她聽著聽著就會突然問他是不是跟她說過;他曾用來教她識字的那本書她也看著熟悉,他從上面隨便說個故事,她便能搶著說出結局:還有一次,她居然喜滋滋的抱了個和從前她住的那個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花瓶回來,說是在街上偶然見到覺得特別好看就買下來的。
  
  如玉的記憶似乎每一日都在復甦,邵寂言歡喜的同時,又開始打起了小算盤,只想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等她徹底想來之後有些事兒可能還不太好辦了。
  
  夜裡,如玉圍著被子蜷坐在床上,可憐巴巴的望著邵寂言:「我以前真的這樣嗎?」
  
  邵寂言搬了凳子坐在她面前,認真地點頭道:「當然了,我騙你做什麼?你只聽我的話,把從前做過的事全都做一遍,說不準哪會兒腦子裡就突然通了,全都想起來了!」
  
  如玉扭了扭身子,拉開胸前的被子往裡面看了看……不行啊,即便是夫妻也太羞人了啊……
  
  「咱們換一個別的做行嗎?」如玉為難地打著商量。
  
  邵寂言道:「不好,萬一只這一次你就能想起來了呢?乖,趕緊把被子拿開。」
  
  如玉把頭一埋,心中默念不是她不知羞,這全是為了寂言,他千里迢迢的來找她,她卻把他給忘了,他多傷心啊,得趕緊想起來才行,羞就羞吧,豁出去了。
  
  如玉一咬牙一閉眼把被子掀開,閉著眼等了一會兒未見邵寂言有何反應,忍著羞臊偷偷睜眼看他,但見他正兩眼發直的盯著自己。
  
  如玉用力扯了扯身上的肚兜遮住關鍵的部位,紅著臉小聲道:「我還是什麼都沒想起來啊……我真的是穿成這樣勾引你來著嗎?」
  
  是,絕對是!你就是穿成這樣在夢裡勾引我來著……邵寂言瞇著眼笑得開心,立時擁/吻了過去。
  
  如玉在他臉上看到了陰謀得逞般的狡黠笑容,大呼上當卻是為時已晚,掙扎了幾下便就被他溫柔的攻勢擊潰了,只使性子咬著嘴唇生氣。邵寂言親她的嘴,順著臉頰一直親到耳根,喃喃細語道:「別忍著,我想聽……」
  
  如玉不依,他便更用力的挺了幾下,直讓她受不住嗯嗯啊啊的輕/吟出聲,他才滿足,愈發情/動地纏/綿起來。



第五十一章

  程志遠成親了,娶的是小陳記包子鋪陳老闆的外甥女。
  
  說起來也是緣分,當日邵寂言和如玉成親,程志遠擋酒喝了個酩酊大醉被幾個衙役送了回家,他在床上折騰了半宿怎麼也睡不著,自個兒摸著黑出去到街上找酒喝,街上的酒館兒自是都關了門,最後他不知怎的溜躂到了小陳記包子鋪,咚咚砸門把人家老闆吵了起來。陳老闆不敢得罪鋪頭,無奈只得半夜給他和面剁餡兒蒸包子,程志遠就坐在人家鋪子裡一人兒吃了二十多個包子。
  
  他晚上吃了喜宴,又喝了那麼多的酒,這包子一撐就受不住了,哇哇連飯帶酒全吐了出來。陳老闆嚇得夠嗆,連忙把他抬進屋裡歇著,又叫醒了內人收拾污物,可巧陳老闆的外甥女孫姑娘從鄉下來舅舅家小住,心疼舅媽身子不好,便讓舅媽歇著她來收拾。誰知程志遠昏昏的死活拉著人家姑娘的手不放說開了心裡話了,待他迷迷瞪瞪睡了過去,天也亮了。
  
  第二日程志遠酒醒跟人家陳老闆賠了半天禮,又聽說這孫姑娘因身有殘疾十九歲了還沒出閣,心道這回壞了人家姑娘名節可不更不好找婆家了嗎,他心中不忍又生了同情之心,腦袋一熱便拍胸脯子保證一定負責。可他請了媒婆去孫姑娘家提親卻被拒了回來,說是人家姑娘死活不樂意。他原對孫姑娘沒甚特別的感覺,可這一被拒絕手底下的衙役們少不了拿他打趣,他面子上掛不住,便跑去孫姑娘家想要問問自己到底哪兒不好了。他前前後後跑了好幾次,沒想一來二去還真就對這孫姑娘動了心,把人家放心上了。只苦於人家姑娘對他卻一直沒甚心思,為此他沒少找邵寂言討教。邵寂言聽說程志遠尋得了心上人,那可是一萬個歡喜,好主意餿主意出了一大堆,程志遠一個個照著去辦,也惹了不少的笑話,最後總算是得了人家姑娘的心了。
  
  要說這孫姑娘也個性情好,模樣俊的,卻因從娘胎裡帶了個六指來,從小兒就被人笑話,長到十九歲還沒婆家。有好事人跟程志遠面前說閒話,只說你一個捕頭,若有心多少好姑娘樂意嫁給你,何必非尋個六指。程志遠咧著嘴笑,說你們懂什麼,你們道我媳婦兒做什麼長六根手指頭?那是因為她是天上的仙女兒下凡,玉皇大帝怕跟凡人混了,特意在她身上做的記號,你們肉眼凡胎看不出來,我卻看得明白,我媳婦兒那是再好沒有的了!他這番話惹得眾人一陣嬉笑,然傳到大姑娘小媳婦兒的耳中卻惹得一陣艷羨,只覺這孫姑娘當真是尋到真心人了。
  
  如玉和孫姑娘都是過了出閣的好年齡,這二人前後腳兒尋得了好歸宿,一時間直讓安平縣嫁閨女的風氣都變了變,原過了十七還沒出閣的女子便少不得被人說閒話,自她二人之後,到十八九才嫁人亦不算什麼稀罕事了,自然這都是後話。
  
  閒話少敘,只說程志遠成親之日,邵寂言念著他當日擋酒之情,少不得多喝了幾杯,他們又是主家親戚,待送走了賓客,把新郎新娘送進了洞房,他才拉著如玉離了程家大院兒。
  
  二人走在路上,邵寂言藉著酒勁兒直往如玉身上靠,如玉每每推開他,一邊緊張的四下張望一邊提醒道:「大街上呢,讓人家看見說你這知縣老爺不像話。」
  
  邵寂言道:「都這麼晚了,能有什麼人?縱是有人看見又怎麼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婦兒,相公喝醉了你扶一扶也是天經地義。」說完愈發耍賴似地往她身上歪過去。
  
  如玉錘了他兩拳也便依著他,卻仍是怕人撞見只尋了小道兒往家走。
  
  邵寂言笑道:「你把我帶這小巷子裡幹什麼?可是意圖不軌不是?」
  
  如玉紅著臉道:「呸呸!只你這不正經的才有那個歪心!」
  
  邵寂言嘻嘻的笑,想了想拉了如玉的手道:「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說著也不容她多想拉著便走。
  
  如玉跟著他道:「這麼晚了去哪兒啊?明日再去不成嗎?」
  
  邵寂言道:「那地方就得晚上去才行,白日就不靈了。」
  
  如玉生了好奇之心,可一路跟著他竟出了城,心裡又開始不安起來,由是野外荒草叢生到處黑漆漆的慎人,她緊緊抓著邵寂言的胳膊,怯怯地道:「來這兒幹嘛?咱們回家吧,這兒這麼黑,也不知會不會竄出野狼來。」
  
  邵寂言安慰道:「咱們這地方哪兒來的狼,你放心,有我呢,縱是真有狼我幫你擋著,讓它吃我好了。」
  
  如玉小嘴一撅,嘟囔道:「不好,那我不就變寡婦了嗎……」說著更緊地摟了他的胳膊,生怕他被狼叼走似地。
  
  邵寂言笑了笑,挽著她繼續往前走,待穿過了一小片樹林便到了一出開闊的草地,有條小河彎彎曲曲地流經此處。
  
  邵寂言很是興奮地對如玉道:「看到了沒?」
  
  如玉迷茫的四下看了看,問道:「看什麼啊?」
  
  邵寂言有些失望,解釋道:「京城郊外有個地方和這兒很像,咱們原一塊兒去過,說起來可算是咱們定情的地方了。」
  
  如玉聞言一下精神起來,四下看了看,道:「我這會兒想不起來了,你跟我說說,咱們當日都說什麼了,怎麼定的情啊?」
  
  邵寂言拉著如玉在一棵大樹邊坐下,道:「咱們當日說了什麼不重要,做了什麼才是最關鍵的。」
  
  如玉好奇地道:「那咱們做什麼了?」
  
  邵寂言沒立時回答,只曖昧的笑了笑。如玉似嗅到了危險的小鹿,攥著胸前的衣襟往後縮了縮,瞇著眼盯著眼前要變身的大灰狼警覺地道:「你又騙我呢不是?可是又想那個呢是不是?」
  
  邵寂言笑道:「想是想了,不過這次真的沒騙你,咱們當日就是這麼定情的,咱們的第一次就是在這樣的地方。」
  
  「你胡說。」如玉滿臉的羞臊,「我是規矩的女孩兒,才不會在這地方那個呢。」
  
  邵寂言道:「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麼。」
  
  如玉鼓著腮幫子道:「哼!你又不是沒騙過我,上回說什麼我光著屁股穿肚兜勾引的話就是騙我的!我再不上你的當了!」
  
  邵寂言訕訕笑了笑,道:「上回是我錯了,這回絕對沒騙你,當日咱們就是天地為證做的夫妻,你再好好想想,後來你還哭哭啼啼的跟我賠不是,說自己不知羞的抬屁股勾引我來呢……」
  
  「胡說胡說!」如玉滿面漲紅的打斷他的話,「我才不會在野地裡抬屁股勾引人,指定是你抬屁股勾引我來著!」
  
  邵寂言嗤嗤的笑:「是了是了,是我勾引你來著,不論誰勾引誰,反正結果是一樣的,今天我再勾引你一回,你就從了我唄。」說著便帶著醉意地撲了過去。
  
  如玉一下子閃開,羞道:「油嘴滑舌,我又被你繞進去了,我這回再不上你的當了。」說完站起來攥著褲子往回跑。
  
  邵寂言撲了個空,連忙起身追過去,急道:「別跑,當心摔著了。」只他這話音才落,便見如玉在前邊兒一個趔趄撲倒在地上。
  
  邵寂言過去扶她,道:「摔壞沒有?」
  
  如玉爬起來沒答話,似是有點兒摔懵了似地揉著腦袋。
  
  邵寂言一邊輕輕地揉她的額頭,一邊道:「還疼不疼了?」
  
  如玉默默坐了一會兒才似回了神,忽地眼淚汪汪的開口道:「都怪你……」
  
  邵寂言自責地道:「是是,全怪我,還磕著哪兒了?」
  
  如玉揉著膝蓋,道:「這兒也疼。」
  
  邵寂言一邊把她的褲子挽起來查看,一邊好道:「怪我多喝了兩杯就忘形了。」
  
  如玉扁著嘴道:「你別賴酒身上,縱沒喝酒也是一樣的,人都道我嫁了個斯文書生探花郎,只我知道自己嫁了個老色鬼,下流胚……」
  
  邵寂言抿著嘴笑道:「斯文書生也好,下流胚也好,只要我媳婦兒喜歡我就行。」說完只低著頭仔細地幫她揉了一會兒膝蓋,待抬頭,卻見如玉吧嗒吧嗒的掉了眼淚。
  
  如玉吸了吸鼻子,小聲道:「我喜歡,你什麼樣兒我都喜歡。」
  
  邵寂言心裡一熱,抬手給她才了眼淚,背過身去道:「上來,我背你回家。」
  
  如玉往他身上一趴,邵寂言便起身背著她往回走。
  
  如玉趴在邵寂言背上,開口道:「寂言,等你有時間咱們去京城看看吧。」
  
  邵寂言道:「好,咱們可以回西柳巷住些日子,那房子我讓人時常打掃著呢……還有鳳兒和二牛,他們定也想你……咱們還可以去喝沈墨軒和王小姐的喜酒……還可以去郊外河邊看星星,到時候你便知道我騙沒騙你了……」
  
  「嗯……」如玉歪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喃喃道,「還要去遊湖,你答應我的,說高中之後要帶我去遊湖……咱們不用晚上去了,可以選一個陽光最好的白天……」
  
  「好……」邵寂言笑著應了,走了兩步忽地定住了。
  
  「如玉……」
  
  「嗯?」
  
  「我沒跟你說過遊湖的事吧……」
  
  「……」
  
  一陣沉默過後,邵寂言感到肩膀上濕濕的。如玉吸了吸鼻子,用力拍了他的肩膀,大聲道:「怎麼沒說過!你答應我的事不許反悔啊!」
  
  邵寂言笑。
  
  不反悔,絕對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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